不知终日梦为鱼

不知终日梦为鱼
收回目光，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我四处张望，看到她身着校服的小小身影出现在了买红豆汤的队列里。

她扎着马尾的小脑袋晃来晃去，她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灿烂的笑。

她不停地向我招手，唤我过去。

我穿过人群，紫色碎花裙在一片白蓝色里荡漾，很不协调。

偶尔也有几个学生的目光追随含着好奇，还有羡慕。

她咬着塑料勺子。

热气从红豆汤里慢慢腾升，她的脸瞬间被模糊，又慢慢清晰起来，像一朵脱俗的莲花。

我坐在她对面，也一勺一勺地喝起来。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看人时会
浅浅地笑。

即使搽了薄薄的粉底，旁人仍旧能看出她原本干净白皙的皮肤。

她低垂着眼，不算是乖巧的模样，让人感觉她下一秒就会抬起头来，向你投来简单明了的微笑。

她像青春里最耀眼的女孩，带着与生俱来的致命亲和力，令身边的人不知不觉就会被她深深吸引。

“余音……”我轻轻唤了一声，然后抬头就看见阳光耀眼得过分，不由分说地霸占了就餐区的阴凉。

“嗯。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

我看见
灼灼的绿在她身后无声地摇曳，阳光洒在她的侧脸，让睫毛的每一次颤动都清晰可见。

我十八岁青春里无比耀眼的女生，
也是我的密友。

我知晓她的一切，我不断与她交谈。

“你还那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样的男生千千万万，但我知道，她会记得的。

“嗯……我记得。

”她歪着头望着邻桌的一对同学，露出淡淡的笑容。

她的眼睛亮亮的，有点狡黠。

我捉摸不透。

人一生的感情需求，简单来说无非爱与不爱、被爱与不被爱。

只是彼时的我，更在乎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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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的所谓的“早恋”，像魔咒一样困住我们。

我曾见过她暗恋的那个男生的样子。

他下课后会在转角的栏杆上倚靠一会儿，然后去上厕所，再原路返回。

那时的余音总是用雀跃又紧张的目光跟随他的到来和离开。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少女心事的甜蜜与惆怅，结果就是换来了全世界都知道她喜欢他。

最后的结局是她向他表露心迹，而他拒绝了。

“嗯……你看起来很开心。

”余音盯着我，又指了指我的脸。

我有点慌乱地拿起汤盆。

我从没说过我喜欢那个男生，我只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望向他。

我想我也和她一样，曾露出过同样幸福的笑容。

可惜这样的笑容从未在谁的眼里存在过，有的只是我一个人的煎熬和痛苦。

“想起了你当年的‘英勇事迹’，觉得……你真勇敢。

”我喝了几口红豆汤，看着她嘴唇微微张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红豆汤，好像没有原来的味道了。

2.与十八岁的自己乍然重逢
我们并肩走在校园的小道上。

凤凰花开得尽兴、热烈，大片大片地染红了长长的走廊。

鹅卵石踩在脚下，哗啦啦的风拂过脸颊。

我看着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们懒散地伸展着身体，偶尔发出开心的笑声。

我踏上跑道，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和余音第一次见面正是在跑道上。

她被篮球砸中，倒在我面前，站起来的时候眼角和鼻梁之间被眼镜划出一道口子，血慢慢渗出来。

同学扶她到校医务室。

听校医说可能会留疤，她却笑嘻嘻的 ：“没关系啊，我第一次留疤，感觉还挺酷的。

”我看见可怖的伤口像一只虫子一样趴在她的脸上，平静的心泛起了阵阵涟漪。

大一体测时，我一个踉跄摔倒在红色跑道上。

手臂和膝盖都磨破了一大块。

地上一片红，分不清到底是颜料还是血。

我曾经耻于在人群面前摔倒。

无论怎样精心维护的形象，在摔倒的那一刻都不复存在，别人看到的只是狼狈不堪、可怜可笑的原本的我。

同学扶我到校医室，我想起了余音。

“我第一次留疤，感觉还挺酷的。

”我低着头，看了看伤口。

“神经病啊，谁留疤还开心的？只要你好好听话，每天做好消毒，这种情况是不会留疤的。

”同学拍了拍我的肩。

我明白自己是在东施效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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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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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一直压在心里的东西突然就破碎了，掉落在全身的骨骼里。

我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我看见身着校服的她走来。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站在队伍的最后。

主席台上的人拿着大喇叭，正冲她喊着什么。

无论怎样努力，肢体不协调的她还是学不会那段只有30秒的舞蹈。

她窥见周围人肆无忌惮的笑脸，感受到炙热的目光，听见窃窃私语的嘲讽和自己发出的微弱的抽泣声。

每一张脸都被无限放大，不断向她逼近。

她闭上眼睛，仍旧躲不掉。

我又看见余音向她走去。

余音拉着她的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余音从小学舞，因此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似蝴蝶轻盈起舞。

然后，所有人都成了花，蝴蝶在花间流连。

余音说：“每个人都有成为蝴蝶的权利，不要害怕，不要止步。

”穿着校服的我好像也成了蝴蝶，不过是短暂的，只是一个不那么耀眼的瞬间。

我看见十八岁穿着校服的自己走来，伤痕累累的，窘迫的，自卑的，暗淡无光的……二十二岁的我伸手拉住她。

我看见我们的影子重重叠叠，最后融为一体。

我看见余音也从十八岁那头走来，带着淡淡笑容，和眼前这个略施粉黛的余音也融为一体。

我默许自己恨余音，却没办法
否认自己更爱她。

我想要抓住点什么，她却渐渐后退，默默注视着我。

3.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高中毕业后，我离开了那段淡灰色的青春，也再没联系过余音。

我从她的身上学会了面对生活的种种法则——不害怕受伤，不害怕不被爱，不害怕别人的目光，以大方的姿态去感受人生给予的痛与爱，这样才能真正知道自己也属于世界
的一部分。

“谢谢你。

因为你，才有现在的我。

我在梦里无数次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你。

“成为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爱别人；成为你，就能成为大家的中心；成为你，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

“在没有你的四年里，我努力活成你的样子。

学会接受这个世界，
学会与这个世界相处。

尽管现在好像还是一团糟，可我已不是十八岁的我了。

”余音终于收起淡淡的微笑，用悲怜和欣喜的复杂眼神看向我。

她ZXSBK·DYW 52Copyright ©博看网. All Rights Reserved.
慢慢在后退，她依旧在后退……“余音！”两个老同学从操场的那头向我跑来。

我感觉余音在加速后退，仿佛只要再过一瞬间就会离开我的视线。

“你一直是你，余音。

”余音还是那样真挚又热烈，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与我对话，“我本来就是你创造的，我的所有耀眼瞬间，都是为你而生，因你而存在。

其实，每一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只是自己不曾发现罢了。

看见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很开心。

”接着，她消失在尽头的一片绿意中，留下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曾经“不知终日梦为鱼”，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许那才是青春有着柔软质地的原因所在。

同学的声音再次把恍
惚的我唤醒：“余音！刚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你就不见了。

你去哪里了？我们还没好好叙叙旧呢！”
“你在看什么啊？”
另一位同学问。

“我的日记。

”我回答。

“看起来有点旧了，
写了什么？”
“你八卦不八卦啊，
别人的日记是可以随便看的吗？”
“高中的时候写的啦，十八岁的一些陈年旧事而已。

”我淡淡地笑着，把日记本合上，又喃喃道，“所有人都在，也有余音。

”
“你自己的日记当然有你自己。

”两位老同学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

我默不做声地给日记上了锁，把钥匙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微笑着，把日记本抱紧在怀里。

承载着高中时代最后的余音的日记本，应该摆放在家里的哪个位置呢？我想着想着，闻到了红豆汤
的味道从食堂里飘出来，于是决定
原路返回，再喝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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