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_托尼_莫里森的小说_宠儿_中的黑人代际间创伤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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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宠儿》中的黑人代际间创伤研究
黄丽娟陶家俊
内容摘要:本文立足代际间幽灵创伤研究视角,分析美国当代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宠儿》中黑人代际间幽灵创伤造成的母爱之痛、两性爱之痛和姐妹爱之痛,揭示黑人小说叙事与黑人创伤历史、其它黑人的心灵自传和历史拷问之间的同质互文关系。
《宠儿》是对黑人创伤文化和历史的记载,在黑人代际间创伤愈合过程中具有独特的作用和价值。
它用创伤叙事方式来重述黑人悲悼创伤、建构自由黑人新的文化共同体的历史。
关键词:代际间幽灵创伤叙事悲悼《宠儿》
作者简介:黄丽娟,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小说、比较文学与文化研究;陶家俊,文学博士、美国加州大学人文研究所西方批评理论博士后,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语小说和西方文论。
Title:The Unbearable Agony in Life:A Study of the Black Transgenerational Trauma in Toni Morrison’s Novel Beloved
Abstrac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generational phantom trauma studies,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traumatic agony caused by maternal love,heterosexual love and sisterly love owing to black transgenerational phantom in Toni Morrison’s novel Beloved,revealing its homogeneous intertextu-al connection with black traumatic history,other black spiritual autobiographies and historical questionings.Beloved is an account of black trauma culture and history,having unique function and value in working through black transgenerational trauma.It retells the history of mourning trauma and constructing the new cultural communal bound among free blacks in the form of trauma narrative.
Key words:transgenerational phantom trauma narrative mourning Beloved
Authors:Huang Lijuan is associate professor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of 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110034,China),and a Ph.D.candidate at the School of English Studies of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Her research areas include the English novel,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udies.Email:huanglijuan_sy@yahoo.cn Tao Jiajun is profes-sor and Ph.D.supervisor at the School of English Studies of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and dean of the Graduate School of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100089,China).His research areas include the English novel and Western critical theory.Email:taojiajun@bfsu.
《宠儿》是托尼·莫里森第五部小说。
对作家而言,书写这部小说是有意识地愈合痛苦记忆的行为,是对非洲裔黑人受奴役的历史记忆的悲悼。
小说代言“六百万甚至更多”的黑人亡灵,表达了深切的哀思,提醒我们不能让种族主义暴行再发生,因为无数黑奴在白人历
史书写中的缺场和失声并没有抹去或减少黑人的苦痛,
相反却总是以扭曲的创伤记忆方式在提醒所失去的一切(McKay 3)。
为了艺术地表现身陷奴役境遇的黑人抵抗暴力和死亡的
精神力量,莫里森在《宠儿》中以代际间创伤记忆及黑人共同体精神的熔铸为视点,把黑人
个体和种族的历史推向心理维度,深挖黑人奴隶制和种植园经济制的罪恶,重现了一部黑人暴力与暴力反抗的历史。
本文立足代际间幽灵创伤研究视角,分析小说《宠儿》中代际间幽灵造成的母爱之痛、两性爱之痛和姐妹爱之痛,揭示黑人小说叙事与黑人创伤历史、其它黑人的心灵自传和历史
拷问之间的关系,
反思小说叙事在历史和文化创伤愈合过程中独特的作用和价值。
一、代际间幽灵创伤理论
20世纪60、70年代,旅居法国的匈牙利心理学家尼古拉·亚伯拉罕和玛利亚·托洛克
提出研究代际间创伤的心理分析理论“代际间幽灵”
(transgenerational phantom )论。
代际间幽灵特指家族隐秘的创伤在后代的心理空间中重复表演,造成作为创伤的间接而非直接承受者的后代自我心理的分裂。
因爱的对象的缺失或死亡在个体心理的自我中形成秘穴空间(crypt ),“它的出现和情感上所造成的灾难性影响使得受难者将其埋在内心坟墓中,任其转
为内在的沉默”(Abraham 99-100)。
创伤形成的秘密传染给下一代,或从亡故的幽灵传给
活着的受难者。
因此,代际间幽灵是“因为充足的理由而从来没有被意识到的无意识的产物。
它以尚待确定的方式从父母的无意识转入孩子的无意识……在主体自己的心理空间
中,它像腹语者、像陌生人那样活动”(Abraham 173)。
幽灵萦绕在自我心理内部,自我从内
部分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生活在现在熟悉的、真实的世界,另一个仿佛生活在完
全隔离、隐秘、陌生的世界。
追根溯源,亚伯拉罕和托洛克继承了西蒙·弗洛伊德1915年之后对心理创伤的研究。
20世纪伊始,人类既品尝到西方现代性带来的物质财富和奢华生活,又目睹了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战争的暴力和恐怖,承受了心灵世界的剧烈震荡。
弗洛伊德开始思考战争、种族和历史暴力造成的心理创伤。
这是贯穿他从1915年到1939年去世时的主要著
述的一大主题。
在“悲悼与抑郁症”(1915)这篇重要文章中,他最早关注悲悼与抑郁症的区
别。
悲悼的结果是主体遵循现实原则,将爱从失去的对象转移到新的对象上。
忧郁症则表
现为“对痛苦的排斥,丧失对外界的兴趣和爱的能力,懒于活动,自我尊重能力降低,甚至表
现为自我嘲讽、辱骂、期待受到惩罚这类症状”(Strachy 3042)。
忧郁症使悲悼过程受阻,主
体无法顺利实现心理移情,其结果是向外的力比多能量返回到自我心理空间,形成自我心理的分裂。
自我的一部分审判、惩罚、折磨另一部分,从而将对外在爱的对象的憎恨发泄到自我身上。
凯西·卡露丝在《无名的体验:创伤、叙事与历史》中指出,创伤“是对一个或几个重要事件的反应,时间上通常滞后,表现为重复、幻想、梦幻或事件促成的思想和行为等形式”(Caruth 4)。
创伤叙事则呈现以下特征:(一)不遵循传统的叙事方法和技巧。
因为创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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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受暴力、难言的身体和精神苦痛折磨,无法用明晰的语言表述可怕经历;(二)违反传统的情节设置模式。
创伤叙事打破时间顺序,故事情节支离破碎;(三)叙事主体受创伤萦绕,陷入无力自拔、难以控制的重复讲述状态;(四)叙事中充斥了幻觉、鬼魂、暗示性梦幻、与死者的会见等内容。
多米尼克·拉卡普拉在《书写历史,书写创伤》(2001)一书中指出,历史叙事具有创伤“重演”(acting out)和“消解”(working through)功能。
通过重复创伤体验,记忆逐渐消解创伤的痕迹,自我逐步走出笼罩心灵的荒漠。
记忆与遗忘、历史与现实、个体与共同体建构起有效的对话和转化关系(LaCapra41-42)。
《宠儿》中,莫里森再现了南北战争后的重建时期(1870-1890年)美国黑人如何悲悼创伤,重构个人、家庭和种族身份。
她通过幽灵返回人世索爱的创伤叙事手法,艺术地表达了美国南方种植园奴隶制下黑人的辛酸血泪史。
二、代际间幽灵:母爱之痛
塞斯与母亲和18年前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幼女“宠儿”形成双重意义上的母爱之痛。
对母亲的记忆和女儿的记忆成了她生命中强制性重复上演的一幕幕场景。
随着宠儿幽灵的返世,这些记忆的片断不断涌现,过去的痛苦经历覆盖了现在的凄清生活。
宠儿的到来,揭开了隐藏在塞斯记忆中的母亲留给她的心灵伤疤。
宠儿问她:“你的母亲从来不给你梳头吗”(Morrison61)①塞斯对母亲的模糊记忆如闸水般倾泻而出。
她是母亲所有孩子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其他孩子都是母亲被白人船员当做性工具的产物,生下来就被她扔掉了。
塞斯是母亲与黑人男子的结晶,母亲用她父亲的名字给她命名。
她辨认母亲的唯一标志就是母亲乳房下的黑奴烙印———一个由圆圈和十字构成的烙痕。
塞斯没有母亲哺育她、与她亲密依偎的记忆。
“即使在夜里,我记得她也不和我睡在一个屋子”(61)。
她害怕母亲会忘记她的样子,天真地向母亲要一个同样的烙痕。
那个烙痕确实帮助成年后的她确认自己母亲的死亡。
塞斯终于明白那是种植园主财产的象征,是她和母亲共同被剥夺掉自由和人之尊严的徽记。
后来我们知道,塞斯的母亲逃跑未遂被处死。
因此,母亲丢掉她而独自逃亡的事实是她心中难以释怀的痛。
宠儿幽灵的返世将塞斯的记忆带回到18年前那血腥的一幕。
为了让孩子们永远摆脱奴隶的枷锁,塞斯举起锯子割断了两岁女婴的喉咙。
鲜血淋漓之中,她抓起另一个女婴往墙上猛摔,并试图杀掉另外两个在墙角里被惊呆了的儿子。
这一幕永远地嵌在塞斯、幸存下来的女儿丹弗、两个儿子霍华德和巴格拉、祖母萨格斯乃至蓝石路上每个黑人的记忆之中。
此后的18年里,塞斯将自己封闭起来,远离黑人社区的每个人。
“她住在124号房屋中,无助、愧歉地隐居,没有丈夫、儿子或婆婆,只剩下智力迟钝的女儿和她自己”(164)。
她的生命之舟搁浅在过去的时光中。
“她的大脑对未来不感兴趣,装满了对过去和更多过去的回忆,她没有心灵空间来想象未来,更不用说对下一天的计划”(70)。
母爱来自塞斯的天性:“伸出我的胳膊把我的孩子们全都聚拢在一起”(162)。
但种族主义却剥夺了她被母亲爱以及像真正的母亲那样去爱自己的儿女的权利。
她以决然的方式来捍卫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利,用母爱的自然法则蔑视、颠覆黑奴种植园经济主宰下的反人性律令。
塞斯后背的树形图案见证了白人男性奴隶主对黑人女性肉体和自然母性良知的践踏与蹂躏,也是她为捍卫孩子的生命和母亲的尊严而承受的肉体创伤。
保罗D来到蓝石路124号,在拥抱久别重逢的塞斯时发现了她后背的树形图案。
那图案就像一棵“樱桃树,有树
干、树枝,甚至还有树叶。
细小的野樱桃树叶”(16)。
她告诉保罗D ,樱桃树是奴隶主“学校
老师”为享用她的奶水而在她后背上留下的鞭笞痕迹。
他们抢走她的奶水,就是扼断了她孩子的生命之源,侵犯了她作为母亲的神圣和尊严。
宠儿向心灵生命的回归使塞斯体验到爱的回归。
她认为:“要么爱,要么不爱。
微弱的
爱根本不是爱”
(164)。
她重新与失去的爱女融为一体,品味她的苦痛,体味她的生命,仿佛世界上只有她们二人。
她们俩深陷在爱与恨、希翼与责备、惩罚与祈求宽恕的两难境地之中。
虚弱不堪的塞斯在蓝石路124号这个孤零零的心理隐喻空间中重复着母爱的给予和被拒。
在丹弗和30名黑人女子的合力帮助下,她愈合了梦魇般的创伤。
宠儿的亡魂最终翩然而去,一切归于安详、平和、宁静。
三、代际间幽灵:两性爱之痛
就像游荡徘徊的普罗米修斯,保罗D 从“甜蜜之家”到佐治亚州的阿尔弗雷德,再到此后漫长的流浪之旅,种族暴力和爱的痛苦使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将自己屈辱非人的
过去经历锁在胸前如秘穴般的红心烟罐中。
18年后,
他终于在蓝石路124号停下了脚步,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可以把彼此的故事并置的塞斯。
对过去创伤的回忆在他与塞斯和宠儿的灵肉交流中铺展开来。
宠儿的出现揭开了保罗D 隐秘的情爱之痛,让他想到他从前在“甜蜜之家”的经历。
“甜蜜之家”拥有包括保罗D 在内的五个身强力壮的黑人成年男子。
白人主人加纳先生给
予他们一定的尊重,
教他们识字,甚至允许他们用枪。
但是他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甜蜜之家”,没有自由恋爱和选择配偶的权利。
无数个夜晚,他们只有用小母牛泄欲。
面对多年不
见的塞斯,他将这些痛苦的记忆
“留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他胸前的红心烟罐中……他不想在这甜美而又坚强的女人面前把它全部打开,
因为哪怕她知道其中一点内容,那都会令他羞辱难堪……”(72)如果说过去保罗D 的两性情爱世界被压抑,充满了屈辱和痛苦,那么与塞
斯团聚后的他仍被过去的记忆所牵绊,在过去的纠结中挣扎。
他狂躁不安地挪动睡觉的地方,从客厅到塞斯的床上,从祖母贝比·萨格斯的卧室到地窖。
最后在宠儿那“触摸我,我
的内心,叫我的名字”(117)的召唤声中,他更感受到作为黑人男性的无助和无力。
塞斯的两性情爱又何尝不是隐秘的痛苦她与丈夫霍尔的爱恋被贴上了为奴隶主繁殖私有财产的标签。
记忆中,她与霍尔只是在夜晚相见,连看清彼此的面庞都是奢侈。
她只有暗地里为自己东拼西凑几个布块,缝制了一件衣服来庆贺俩人的婚礼。
当她得知自己受“学校教师”羞辱时,霍尔曾无奈地躲在角落里无能为力,她既对霍尔男性气概的缺乏而失望,又因自己在心爱的男人眼前遭受凌辱、令他绝望而难以释怀。
保罗D 的到来使塞斯体味到新的情爱。
但这种爱因宠儿夹杂在中间,平添了塞斯新的创痛。
保罗D 曾责备塞斯当
年的弑婴行为,因为他无力理解塞斯的行为所蕴含的母爱力量—
——这种力量与赋予孩子生命的母爱一样强大。
这种对塞斯的责备和曲解促使他企图将自己多年的耻辱、虐待转移到塞斯身上,用耻辱和恨包裹的爱来回应塞斯的爱。
宠儿的幽灵转世,揭开了保罗D 和塞斯情爱世界的创伤,也揭开了每个黑人男女受辱的情爱创伤。
小说中的黑人男子斯坦普裴德,出于对妻子的爱和怜惜,亲手杀死了她,以免她受到奴隶主父子的蹂躏。
斯坦普裴德用终止爱妻生命的方式终结生命的屈辱,终结非人的奴隶境遇。
用死亡来抗拒暴力和强权,这实质上是用一种否定的方式来赋予黑人对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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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权利、对自由的抉择和对人性尊严的维护。
这与塞斯为自己亲生的女儿选择死亡一样,其目的是将黑奴从白人对象性的、沉默的动物化的存在对象解放成独立自由的人。
四、代际间幽灵:姐妹爱之痛
丹弗出生在母亲塞斯逃往北方自由州的最后时刻。
她是没有经历过奴隶制的新一代黑人女子。
但是死去的姐姐的幽灵,母亲苦难的过去,一家几代人漂泊离散的历史,将她幽禁在蓝石路124号狭小的空间中,将她笼罩在家族充满苦难和屈辱的记忆中,将她本应鲜活灿烂的少女生命扭曲成被母亲和死去姐姐的怨恨主体占据的躯壳。
蓝石路124号成了她生命力枯竭的心灵世界的空间隐喻。
这种暴力受害者心中的仇恨从上一代传给下一代,从姐姐传给妹妹,从心理空间蔓延到生活空间。
因此《宠儿》在叙事的一开始就烘托出这一令人刻骨铭心的心理感受:“124号充满了恶毒。
充斥着一个婴儿的怨恨”(1)。
丹弗18年来将自己封闭在家里,惟有孤独和仇恨为伴。
她渴求手足亲情,渴望友爱陪伴。
宠儿的到来令她兴奋不已。
她对宠儿百般爱怜呵护,而宠儿对塞斯和丹弗讲述的故事似乎越来越感兴趣。
丹弗“越添加细节,宠儿越喜欢听……丹弗像恋人满足被爱对象一样滋养着宠儿的兴趣”。
向宠儿讲述故事,使丹弗“现在看到它,感觉到它———通过宠儿。
感觉到母亲一定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
看到它过去一定拥有的样子”(78)。
“它”指什么?是宠儿还是心中的痛苦?是母亲的过去还是整个黑人的过去?似乎这些都是,似乎又不完全是。
所谓的“它”,是通过故事讲述和重返人世的宠儿之幽灵才进入丹弗的心灵视野和情感世界。
因此,丹弗的所见和所感是通过重复的故事讲述、通过与死者的交流才得以复活,才得以激活心灵的想象和情感的神经。
这种所见所感是深深地埋在个体无意识和种族集体记忆之中、处于被遗忘或受到心理排斥的创伤。
惟有讲述,惟有勇敢地直接面对死者,才能走出心灵的沼泽地。
丹弗小时候曾去黑人琼斯太太家,同伴尼尔森·罗德追问她妈妈杀死她姐姐的事。
此后丹弗就再没有去过琼斯太太家,但“他的问题在她心中激起了波澜,一直停留在那里”(102)。
后来她最显著的生理反应就是开始丧失听力,听不到任何人讲的话。
“两年间她在坚固得无法穿透的寂静世界中行走。
可寂静却给她的眼睛增添了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力量”(103)。
她无法理解母亲杀死姐姐的原因,“无论是什么,那原因来自于房子外面,外面的庭院”。
因此她害怕走出房子,“这样同样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妈妈就不会杀死我”(205)。
18年后,出没无常的幽灵终于消失了,可丹弗却更加寂寞,因为在保罗D和塞斯分享的过去中没有她的位置。
她痛恨自己是局外人。
作为新一代的黑人女性,丹弗走过了一条与母亲和姐姐完全不同的心路历程。
如前所述,她从故事讲述和与亡灵的交流中恢复了心灵的视觉和心理的感觉。
同理,她也在与宠儿的怨毒和母亲的被动无助进行抗争的过程中,与生活现实、与黑人兄弟姐妹建立起新的纽带。
最终丹弗走出蓝石路124号,走出心理的阴霾,向其它黑人求助,挽救濒临崩溃的家。
在她努力下,在30个黑人妇女的合唱声中,宠儿消失了,萦绕在她心里的幽灵安息了。
她明白,逝去的就应让它成为过去,只有走出昨天,才能生活在今天,才能展望未来。
作为典型的代际间幽灵和创伤叙事,《宠儿》恣意突破时间、意识、记忆和历史的边界。
神秘、恐怖的过去镶嵌在现在的“再记忆”(rememory)中,形成围绕创伤性暴力事件的辐射和离散式网状结构。
受创黑奴的过去以多种姿态和形式反复重演,成为似乎永远占据意识
和记忆的此在。
过去的经历与现在的经历重叠交缠。
暴力如幽灵般游走于时间和意识之间。
作为种族暴力的受害者,宠儿的返世揭开了每一个黑人奴隶心灵的创口。
她不仅征兆了塞斯、保罗D 和丹弗心中的创伤秘穴,而且也象征了整个黑人族群集体历史和文化记忆深处代代相传的创伤秘穴。
小说展现了黑人个体、家庭、三代人乃至新生的黑人共同体的悲
悼过程。
逝去的宠儿重返人间,
开启了作为白人施暴者的受虐对象的每个黑人记忆的闸门,也推动着幸存的黑人学会打破沉默,让被封存的记忆和历史发出声音,让孤独的个体结成共同体。
他们通过悲悼母爱之痛、两性爱之痛和姐妹爱之痛,来愈合心里的创伤。
美国学者、当代创伤研究的先驱朱迪丝·刘易斯·赫曼认为
,“理解心理创伤始于重新发现历史”(Herman 2)。
无论是承受创伤的个人还是共同体,都需要理解过去,这样才能面
对现在和未来。
伊·安·卡普兰教授坚信,文学叙事是转化并愈合创伤的有效途径
,“创伤的痛楚如果呈开放式,那么苦痛可以通过艺术转化而愈合”(Kaplan 19)。
《宠儿》正是以
文学叙事的形式再现了黑人个体和种族的创伤记忆。
在叙事的回旋铺展过程中,
历史露出轮廓,记忆从遗忘和冰冻中苏醒,死者在祈祷声中得以超度。
《宠儿》不是一个孤零零的虚
构叙事。
它与历史真实,
与历史记载,与其它黑人的心灵传记和历史拷问交织成一个关于黑人种族文化和历史的语言世界。
注解
【Note 】①See Toni Morrison ,
Beloved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0)。
文中相关引文均出自该书,
以下标出具体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引用作品
【Works Cited 】Abraham ,Nicolas ,and Maria Torok.The Shell and the Kernel :Renewals of Psychoanalysis .Chicago :The U of
Chicago P ,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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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plan ,E.Ann.Trauma Culture :The Politics of Terror and Loss in Media and Literature .New Brunswick :R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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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achey ,James ,Sigmund Freud ,and Anna Freud.The Standard Edition of the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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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桑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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