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贾府两次元宵夜宴的比对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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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贾府两次元宵夜宴的比对分析
黄海艳
【摘要】摘要:《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出现了两次关于贾府元宵佳节的描写,从场面、亲情和习俗角度的比对中隐约可见贾府富贵奢华背后的尴尬之境、团圆温馨下的别离之情和喜庆狂欢中的不祥之兆。
这两次元宵夜宴与可能佚失的第三次贾府元宵夜宴是贾府由盛转衰过程中的三个关节点,因此在全书结构中占有着重要地位。
【期刊名称】成都师范学院学报
【年(卷),期】2010(026)004
【总页数】3
【关键词】关键词:《红楼梦》;元宵夜宴;结构
《红楼梦》前八十回共出现三次元宵佳节。
第一次元宵佳节的场面是写甄府幼女英莲被拐一事,不在贾府之内,暂且不论。
十七至十八回的元妃归省庆元宵和五十三、五十四回的元宵夜宴则是贾府大观园中的两次欢庆元宵佳节的场面。
周汝昌先生曾认为《红楼梦》全书“以54回,55回之间为中界”[1]分为前后两个对称部分,若前半部分写处于末世的贾府回光返照之日的盛,后半部分则描写了贾府无力挽回的衰。
那么无疑这两次庆元宵是鼎盛时期的贾府两次重大的“喜宴”,通过对两次夜宴的比对分析也能够看出其对情节走向的重要价值。
一、富贵奢华背后的尴尬之境
元妃归省庆元宵,整个荣国府西街都用帷幔挡严,悬挂着书写“体仁沐德”的匾灯。
在宁静的等待与肃穆的仪式中,皇家气派带给了贾府何等的体面与荣耀。
各处水晶风灯、彩灯上下争辉犹如“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行宫也如金门玉户,桂殿兰
宫。
连看惯了珠光宝器的贵妃娘娘也不免要对贾府奢华连声告诫。
可见贾府富贵煊赫、奢靡腐化之极。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对元宵佳节欢庆场面的描写是以席间陈设缓缓道来,炉中点的是百合宫香,几上放着的是稀有盆景。
作者用千余字平缓而冗长地介绍贾母珍藏的一件罕见慧纹。
脂评(戚序回后)云[2]484:“叙元宵一宴,却不叙酒何以清,菜何以馨,客何以盛,令何以行,先于香茗古玩上渲染,几榻坐次上铺叙……有无限含蓄。
”其“含蓄”即为有意突出贾府的富与贵,以其极盛反衬今后之骤衰,此是曹公行文深之又深之处。
两次盛况场面,从不同的描写镜头入手,却殊途同归的归结到一点,即如石头自序:“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但真的是“说不尽的”吗?轻轻细乐,款款仪仗带来的是贾府的体面与荣耀,同时也把贾府的“银子花的淌海水似的”多。
贾府经济上的不懂谋财经营,政治上又再难锦上添花,朝廷的俸禄已开始难以维持生繁日旺的庞大开销。
元妃省亲着实使贾府伤了回筋,动了回骨,其故是贾府盛况中的一笔,但也是贾府开始衰败的源头。
如贾珍所言“寅年的银子卯年化”,百足之虫也开始从自身一点点的倾倒了。
而贾府的男男女女们在末世中却仍在竭尽全力的挥霍无度,贾赦为一把古扇不惜花上万两的银子;贾琏为满足自己的情欲,置房产,养二奶;贾府的大宴小宴更是天天有,日日开,如此种种更加剧了贾府经济上的衰败。
然花销用度竟无一人谋划经营,只是人人尽在自己的如意算盘中等待贾府的坐吃山空。
说到底元妃省亲带来的“瞬息繁华,一时快乐”到头来也只不过是用大把大把的银子买了个“虚热闹”。
次年元宵夜宴虽表面仍是富贵煊赫,但亦可见出贾府的尴尬之境,寅年的银子置办起的卯年的夜宴不可避免地显露出了繁华背后的寒酸与无奈。
想那贡献给皇上的贾母爱如珍宝的两种慧纹也大抵
是贾府处于财政危机时的无奈之举吧?贾珍的一段话道出了此时贾府的尴尬之境:“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
二、团圆温馨下的别离之情
为了“仰承圣眷”,“光耀门楣”入选宫中的贤德妃贾元春,在出阁十余年后终于得以在元宵佳节归省探亲。
面对从小疼爱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她泪流满面“只管呜咽对泣”,宫廷生活的压抑与苦闷、与世隔绝的孤寂与凄苦、政治风云中的明争暗斗,使得这位贤德妃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说些什么,贾母王夫人亦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隐患,及贾府荣辱富贵皆系此孤女一人之身的任重,那种为人长辈而不能为之计深远的无限怜爱,对其深陷虎穴而爱莫能助的万般无奈,种种心绪只得泪眼相对。
元妃“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更是使元宵佳节的短暂相聚过早的笼罩在预知别离的必然之中,表面上强颜欢笑,内心却充满分别的苦痛。
叹息时间的流逝总是那样匆忙,太监的一声高呼,彻底地击碎了贾府的元宵佳节梦,元妃不禁又一次泪流满面。
试问,难道这短暂的相聚就是团圆吗?试看元妃“紧紧的不忍释放”,别离之情再难言状,更令人感到一种生离死别的隐隐之痛,又似乎使人看到不远之将来的香销陨落“大梦归”。
脂砚斋评语(己卯回前)曰[3]272:“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
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甘”是虚名,是短暂的相聚、一时的豪华,不能改变的是否极泰来、乐极生悲的人生规律。
以“苦”换来的“甘”,反而会随之带来更长久的别离,更甚是生离死别。
元妃归省庆元宵结尾处“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一字“倘”以极端隐讳的方式暗示了元春再难归省。
于是次年贾母在花厅中独设夜宴,贾政外任亦不在家中,因此所谓的庆团圆本身也非团圆。
然正是这热闹非常,举家欢庆之际,作者却笔锋一转写起了袭人、鸳鸯回避热闹为母守孝相伴于空荡荡院中的情景。
丢开喜庆祥
和的元宵夜宴不提,单单描述守孝思亲的清冷之景,于大热闹处写大不得意之文。
其中故有上下文的连贯,但亦可看出曹雪芹在以团圆喜庆为标志的元宵佳节中,渗透出的丝丝别离之情,缕缕感伤之怀。
也不难想象此时宫中元春与外任贾政的孤独清凉之境。
同时把守孝的凄凉与欢庆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冷热对比,在一张一弛的场景变换中形成艺术的张力,融生离死别与团圆祥和为一体,用团聚衬托分别与感伤。
对于别离之情,前次元宵佳节的大肆渲染,此次元宵佳节的轻描淡写,都共同注入作者对“千里搭长蓬,没有不散的筵席”和人生“离合难定”的深深惋惜与哀叹。
本是家人团聚的元宵佳节却偏偏让泪水溅湿别离人的衣襟,让清冷的情调融入喜庆的气氛。
莫名的忧伤与无助化入幽蓝幽蓝的夜空中,去充塞着皇家沉重而肃穆的庄严,去填充大观园花团锦簇下掩饰不住的冷寂。
可叹世人大多只是去看贾府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况,却不肯去感受这团圆喜庆、其乐融融中的骨肉别离,这繁华似锦,歌舞升平中的清冷孤寂。
三、喜庆狂欢中的不祥之兆
元妃归省庆元宵在极欢庆的场景衬托下写元妃亲点了四出戏:《豪宴》《乞巧》《仙缘》《离魂》。
原本元宵佳节请来戏班子演几出戏,活跃气氛,图个喜庆热闹,是常有之事。
且单独从每部戏看,也都不觉有什么玄机。
而据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的《红楼梦》所言“按封建礼法,在元妃省亲时,这些戏中有些情节是不能演的。
”[4]256既然是不能演的又为何点呢?脂砚斋(己卯夹)[5]299评曰:《豪宴》“伏贾家之败”,《乞巧》“伏元妃之死”,《仙缘》“伏甄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死《牡丹亭》中”,“所点之戏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
”在感戴圣恩,举家欢庆的元宵佳节之夜,却出现如此不吉谶言,且相
约在“一件非常喜事”中,隐约地透露出贾府及其众儿女难以挽回的悲惨命运,欢乐喜庆中渐露出不祥之兆,给元宵佳节的场面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随后贾府元宵夜宴中王熙凤效戏彩斑衣中所讲“聋子放炮仗——散了”的笑话,更明确地预示了贾府“必将走向衰败”[6]53的结局。
细品凤姐的笑话:既言炮仗需几个人来抬着,有房子那样的大小,则必定是庞然大物,且规模巨大、制作精良,内囊的火药也必定是非一般烟花所能相比的。
倘若如此,燃放这么个庞然大物,响声定能震天动地。
而实际点燃后却只听到“噗哧”一声,熄灭了,围观的人也只是“哄然一笑都散了”。
笑话过后,是否能引起你的沉思。
想那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地的百年望族大抵也如这不大结实的炮仗吧?生活上的穷奢极欲、挥霍无度,经济上的日渐枯竭、入不敷出,以及道德上纨绔子弟的“偷鸡戏狗”,使得贾府已倾尽所有内囊,再也拿不出足以能燃起熊熊烈焰的火药。
经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鼎盛后,出现了盛衰、荣辱的急剧变化。
秦可卿托梦所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在这里也渐露端倪。
登高跌重,盛宴散后必定也如炮仗顷刻间毫无任何作为的灰飞烟灭。
留下的只是不痛不痒的、听起来颇几分滑稽的——“噗哧”一声。
而众人也只是待到“三春去后诸芳尽”时,各自寻得各自门,一派“食尽鸟飞林,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干净”的衰败凄凉之景。
然单单留下一芹一脂孤卧荒村“回忆天宝旧事,细说开元悲欢”,道出这段悲金悼玉的奇案。
由凤姐的笑话,不禁让人联想起元宵节元春谜底为炮仗的灯谜:“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想看已化灰。
”据校注[7]312:“此谜是元春的失宠和短寿的形象写照”,“首句喻元春为妃后身价百倍,声势煊赫,后两句暗示元春昙花一现,贾府好景不常”。
此谜写于元妃省亲后的第七日,节日的喜庆尚未完全消逝。
于是此谜引起贾政的沉思,甚至翻来覆去终难成寐。
迂腐守旧的
孔老夫子贾政隐隐感到的是什么?是贾府不可逆转的衰败,是无可挽回的破落呀!贾母也写灯谜:“猴子身轻站树梢”,同样有着一语双关之妙。
据校注[8]313:“‘站树梢’义同‘立枝’,‘立’‘荔’谐音,故谜底为‘荔枝’。
‘荔枝’又与‘离枝’谐音。
”而猴子离枝,必因树倒。
脂评也有(庚辰夹)[9]362“所谓‘树倒猢狲散’是也。
”
点戏、笑话、灯谜是中国元宵节民间的传统节目,是狂欢团圆时的点缀。
宴席上不仅是要家人围坐一堂,也需要喜庆气氛。
点戏增添热闹的气氛,笑话令人捧腹大笑,灯谜更是图个吉利,讨个彩头。
而《红楼梦》却偏偏在此喜气的节目上另写一笔,于乐极处生悲,于喜极处发不祥之音。
在极繁华鼎盛之时就可见日后衰败颓废之景,不得不说是全书一以贯之的重要关节。
结语
两次元宵夜宴尽显鼎盛时贾府的富贵显赫,同时也令人体悟到贾府由盛渐衰的无奈尴尬之境,感受到骨肉分离、不得团圆的丝丝别离之情和喜庆狂欢中的隐隐不祥之音。
秦可卿托梦凤姐时所言“三春过后诸芳尽”,今在前八十回中提及了两次,曹雪芹佚失稿中必定还有一次元宵佳节场面的描写。
然今非昔比,那时的元宵佳节,却是盛况难再,繁华已逝了。
甄士隐怀抱英莲所得谶语“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大概也可暗示贾府在元宵佳节后的“忽喇喇似大厦倾”。
如果真是这样,贾府三次元宵夜宴就可视为贾府由盛转衰过程中的三个关节点:盛、渐衰、衰。
而每一个点,即每一次的元宵夜宴都可看作是全书结构中的一个分水岭,如周汝昌先生所言“在全书大结构总章法上讲,上元节是盛极变衰的关目。
”[10]元妃归省庆元宵,是鼎盛之日的盛况,此后的一年是大观园乃至贾府的黄金时期。
这一年中贾府的男儿们尽显富家少爷的潇洒与奢华,挥金如土,淫乱无
度。
女儿们则在大观园中无忧无虑,吟诗作画,聚会游玩。
但这也仅仅是一年的时间,在第二次的元宵夜宴后,后宫太妃的过世,宁国府中贾敬的仙逝,仿佛把这一切的欢愉都笼罩在一种凝重而压抑的氛围中,渐渐显露出贾府的衰败,如抄检大观园时无言的争斗,中秋赏月时难耐的悲凉。
贾府此时已是内忧外患:在外,贾府已难以招架接踵而至的各种风霜刀剑,宫中太监态度的冷漠亦可见贾府在皇帝面前已不再受宠,而与政敌的斗争进入白热化的阶段,面对新贵的不断挑衅更是无还手之力;在内,妯娌之间的权利争夺,宝黛爱情受到种种的阻挠,众女儿逐渐分离并开始各自不同的悲剧命运。
由于经济上的衰败而引起的各方面冲突渐露端倪,矛盾的难以调和性预示众儿女的悲剧,也预示贾府难以挽回的没落。
佚书中第三次元宵节后,也定是贾府他日的衰败之时,呈现的也必是锦衣军查抄大观园后留下的一片凋零与凄惨。
呜呼!可叹“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苦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甲戍本凡例)[1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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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戴作芳责任校对:戴作芳)
doi:10.3969/j.issn.1000-5757.2010.04.055教学与研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