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卷二翻译和原文

陶庵梦忆卷二翻译和原文
原文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

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
敢与接。

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

然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妆点语也。

饥饿之余，不好搬笔墨。

因思昔日生长王谢，颇事奢华，今日罹此果报：以笠报颅，
以蒉报踵，仇簪履也。

以衲报裘，以苎报絺，仇轻暖也。

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

任集贤报床，以石报枕，仇柔情也。

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

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

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今
当黍熟黄粱，车旅蚁穴，当作如何消受。

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不
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

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
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存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跌倒破其瓮，读无以四民，恨挤伫想要曰：“得就是梦便
不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前往鹿鸣宴，恍然犹意非真，自啮其臂曰：“莫是梦否？”一梦耳，唯恐其非梦，又唯恐其就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

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

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榻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
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注解】①陶庵：张岱，号陶庵，侨寓杭州。

著存有《陶庵梦忆》等。

②駴駴
（hài）：惊恐。

③首阳二老：所指伯夷、叔魏。

殷亡后二人不食周粟，冻死于首阳山。

④王谢：王姓与谢姓自东晋王导与谢安后，便沦为江南两小望族。

⑤二王：指王羲之与王
献之，东晋知名书法家。

【作者介绍】
译文
陶庵因国破家亡，没有归宿之处，他披头散发进入山中，令人惊异地变成了一个野人。

亲戚朋友看到我，那就像（看到了）毒药猛兽，惊惶得几乎窒息，似乎不敢与我接近。

我
写了悼念自己的一首诗，屡次想轻生，因《石匮书》未完成，还苟活在人间。

然而瓮中的
米屡次用尽，不能生火做饭，才知道首阳山的伯夷、叔齐二老，竟自是饿死的，（说他们）不吃周朝的粮食，还是后人夸张粉饰的话。

饥饿以后，我讨厌写下点文章。

就想起以前生长在王、胡一样的优雅人家，很就是享
用了一番奢华的生活，今日遭这样的因果报应：用斗笠投资回报头颅，用草鞋投资回报脚
跟，这就是灾祸过去的簪缨穿着修身。

用衲衣投资回报皮裘，用神田投资回报细葛，这就
是灾祸过去的着暖穿着重。

用豆叶投资回报肉食，用粗粮投资回报精米，这就是灾祸过去
的美味佳肴。

用草席投资回报床褥，用石块投资回报枕头，这就是灾祸过去的温暖坚硬。

用绳枢投资回报门轴，用溃瓮投资回报轩窗，这就是灾祸过去的高爽潮湿。

用烟熏投资回
报眼睛，用粪臭味投资回报鼻子，这就是灾祸过去的芳香鲜艳。

用路途投资回报双脚，用
背囊投资回报肩膀，这就是灾祸过去的车马随从。

以前的各种罪状，从今天的各种因果报
应中看见。

我在枕上听到鸡的啼声，清明纯静的心境刚刚恢复，于是回想我自己的一生，繁华奢靡，转眼之间都成乌有，五十年来，那全都成为一场梦。

现在正当黍米饭熟黄粱梦断，车
过蚁穴南柯梦醒，这种日子该作怎样的忍受。

遥想往事，想到就写下它，拿到佛前，一桩
桩地忏悔。

所写的事，不以年月为序，与年谱相异；不分门别类，与《志林》有别。

偶尔
拿出一则，好像重游先前的小路，如同遇见过去的朋友，虽说城郭依旧，人民已非，自己
反而因此高兴，真可说是痴人面前不能说梦了。

以前西陵存有一个挑夫替人担酒，奔跑时摔伤摔倒弄倒酒瓮，想一想无法索赔，就长
时间呻吟著想道：“能够就是梦就不好了！”又存有一个贫困的书生出席乡试中了举人，
正回去出席鹿鸣宴，恍恍惚惚地还以为这不是真的，自己咬着自己的手臂说道：“莫不是
作梦吧？”一样就是梦而已，一个惟恐它不是梦，一个又惟恐它就是梦，但他们做为痴人
则就是一样的。

我现在大梦将醒，还在从事雕虫小技，这是又一次在说梦话。

于是叹息从事智慧事业
的文人，好名之心难以改变，正如邯郸梦醒，更漏已尽晨钟已鸣，卢生临终上疏，还想着
摹拓二王的书法，来流传后世，那一点好名的根性，已经坚固如同佛家舍利，虽劫火猛烈，还烧它不掉。

陶庵国破家亡，不可爱人之处。

披头散发步入山中，形状可怕地变为了野人。

亲戚朋
友一看见我，就像是看见了毒药猛兽，惊愕地望着，不敢与我碰触。

我写下了《自七律》，屡次想要自杀未遂，但因《石匮书》未读完，所以还在人间生活。

然而瓮中经常无米，无
法做饭疗饥。

我这才懂首阳山的伯夷、叔魏二老真的就是冻死的，说道他们不愿喝周粟，
还是后人生硬、粉饰的话。

由此而想到以前生长于王、谢之家，很享用过豪华的生活，今日遭到这样的果报：以
竹笠作为头的报应，以草鞋作为足跟的报应，用来跟以前享用过的`华美冠履相对；以衲
衣作为穿皮裘的报应，以麻布作为服用细葛布的报应，用来跟以前又轻又暖的衣服相对；
以豆叶作为食肉的报应，以粗粮作为精米的报应，用来跟以前的美好食品相对；以草荐作
为温暖床褥的报应，以石块作为柔软枕头的报应，用来跟温柔之物相对；以绳枢作为优良
的户枢的报应，以瓮牖作为明亮的窗的报应，用来跟干燥高爽的居室相对；以烟熏作为眼
睛的报应，以粪臭作为鼻子的报应，用来跟以前的享受香艳相对；以跋涉路途作为脚的报应，以背负行囊作为肩膀的报应，用来跟以前的轿马仆役相对。

以前的各种罪案，都可以
从今天的各种果报中看到。

在枕上听见鸡的笛声，善良清净的心境刚刚恢复正常。

因而回忆起我的一生，繁盛靡丽于转眼之间，已化为乌有，五十年去，总只不过就是一场梦幻。

现在黄粱都已蒸熟，车子已从蚁穴回去，这种日子必须怎样去消磨？就可以冲想要荒凉的追忆，一想起就写下下来，领到佛前一桩桩地去祷告。

写给的事，不按年月先后为次序，以与年谱雷同；也不按门类修辞手法，以与《志林》二者差别。

偶而掏出一则去看一看，似的就是在游览以前至过的地方，邂逅了以前的朋友，虽说城郭依旧，人民已非，但我却反而自己高兴。

我真可说是无法对之说道梦的痴人了。

以前西陵地方有一个脚夫，为人挑酒，不慎跌了一交，把酒坛子打破了。

估计无从赔偿，就长时间呆坐着想道：“能是梦便好！”又有一个贫穷的书生考取了举人，正在参加鹿鸣宴，恍恍忽忽地还以为这不是真的，咬着自己的手臂说：“别是做梦吧！”同样是对于梦，一个唯恐其不是梦，一个又唯恐其是梦，但他们作为痴人则是一样的。

我现在大梦将要醒了，但还在弄雕虫小技，这又是在说梦话了。

因而叹息具有慧业的文人，其好名之心真是难改，正如卢生在邯郸梦已要结束、天就要亮的时候，在其遗表中还想把其摹榻二王的书法流传后世一样。

因此，其一点名根，实在是像佛家舍利子那样坚固，虽然用猛烈的劫火来烧它，还是烧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