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 识字(下)

第三节 古今差异
古人写诗，在语言的运用方面有两种做法： 一是运用前人已有的语言材料，像我们上面 所讲的借代、象征、隐喻以及语言的文化意 义；二是运用活跃在人民中间的口语。如果 纯用口语，便接近民歌。如《子夜四时歌· 春 歌》：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第二节
因病致妍
借代手法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平仄押韵。 如，‚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刘皂《旅次朔方》），这里的‚霜‛字意 指‚年‛，可是，在这里又不能用‚年‛， 显然是为了押韵的需要。周汝昌在《宋百家 词选注》中曾经这样说：艺术是一个奇怪的 东西，以‚萼‛代花，以‚蟾‛代月，原本 是出于对音律的考虑，但是，一经改换，马 上比原来的用意增添出新的色彩和意味。
第二节
因病致妍
诗歌，尤其是中国古代的近体诗，是讲究格律的， 而且，格律的要求非常谨严。平仄要合乎规范，押 韵也有一定的限制。近体诗的押韵并不像我们今天 理解的押韵，上下句只要做到韵母大致一致就可以 了。中国古代的诗歌与音乐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格 律的运用都是为了满足合乐的需要，使得演唱能够 悠扬谐调。我们可以说，在一定的程度上，格律限 制了诗歌的自由。闻一多先生说格律诗是带着镣铐 跳舞。通常的情况下，能跳好舞虽然是一种本领， 但是，不是一种大本领，而带着镣铐能跳好舞才是 一种大本领。这里实际涉及到‚因病致妍‛的问题。
第二节
因病致妍
诗歌本来是娱乐的。古往今来的很多诗人，都把写 诗看成是一种游戏。大家不要认为，这是对诗歌的 亵渎。恰恰相反，这却准确地反映了诗的本质特征。 但是，诗歌也不全部都是游戏。它也有非常严肃的 内容，如言志、进行伦理道德教化，等等。这些内 容必须插上艺术性的翅膀才能飞翔。艺术的本质就 是娱乐，无论何时，这种功能都不会改变。然而， 这种娱乐又是人类不能须臾缺少的。你们可以想象， 人类如果离开娱乐，离开艺术，人类还能活得下去 吗？因此，文学对于人类来说是绝对不能够缺少的。 今天，有很多人从心里蔑视文学，看不起文学，看 不起文人，这是愚昧无知的表现。
第二节
因病致妍
李贺的《北中寒》： 一方黑照三方紫，黄河冰合鱼龙死。 三尺木皮断文理，百石强车上河水。 霜花草上大如钱，挥刀不入迷濛天。 争瀯海水飞凌喧，山瀑无声玉虹悬。 李贺还有一首诗叫《南园》，其中有两句诗：‚长腰健妇偷 攀摘，将喂吴王八茧蚕。‛这两句诗是写劳动妇女的。诗人 的本意是写‚细腰‛，‚健妇‛是指劳动能力很强的妇女。 但是，这里恰恰没有运用‚细腰‛而用了‚长腰‛，为什么？ ‚细腰‛和‚健妇‛不对称。‚细腰‛往往使人们联想的是 柔弱，杨柳细腰，那是大家闺秀，而‚长腰‛却把健妇的体 格特征写了出来。采桑的妇女身材高佻，她采摘桑叶，不是 光明正大的摘，而是‚偷‛，非常鲜明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 特征。
第二节
因病致妍
古代诗人们为了押韵，还常常采用谐音双关 的手法造成字面上的隐语。这种手法主要是 巧用别字，通过别字的音同或音似，形成双 关，言在此而意在彼。读者通过诗意的表达， 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能够理解诗人的用意。 如《子夜四时歌》： 青荷盖绿水，芙蓉葩红鲜。 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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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病致妍
王力先生曾经说过，不善押韵的人，往往为韵所困， 经常凑韵。善于押韵的人就不一样了，他往往能出 奇制胜，不但韵用得很自然，而且，能够因利乘便， 借这个韵脚来显示立意的清新。如李商隐《锦瑟》 写了一个蓝田种玉的故事，诗中说种玉不太好说， 也显得俗气，因为诗是典雅的，讲究押韵的，为了 押韵，李商隐想出来一个‚玉生烟‛来，不仅平仄 押韵了，而且，意境也出来了，造就了一个不平凡 的诗句。
因病致妍
温庭筠《南歌子》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如果从字面上来理解这首诗，诗意极其平淡。井底 点灯，蜡烛很深。长行，是一种游戏，即双陆。与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打双陆不要下围棋。打双陆要掷 骰子，骰子上镶上红豆，那嵌入骰子中的红豆，你 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烛‛谐音‚嘱‛，嘱咐之意。在井底下，点上蜡 烛，深深嘱咐那个小伙子。长行，我们不把它理解 为双陆这种游戏，而是指长期游落在外；‚围棋‛ 谐音‚违期‛。 ‚骰子‛谐音‚姑子‛；玲珑，娇 小美妙之意。红豆，是一种植物又叫做相思木，岁 岁结子，色红，大如豆，常常被人们用来表达相思。
第三节 古今差异
在阅读古代诗词时，我们会经常看到‚可怜‛ 这个词。如，王昌龄《萧驸马宅花灯》： ‚可怜今夜千门里，银汉星槎（chā）一道 通。‛白居易《长恨歌》：‚姊妹弟兄皆列 士，可怜光彩生门户。‛‚可怜‛不是我们 今天所理解的可怜之意，而是可喜、可羡、 可爱、可贵之意。如果把它理解成可怜，就 可惜了，误读了诗人的本原意义。再如‚早 晚‛。李白《口号赠杨征君》：‚不知杨伯 起，早晚向关西。‛（口号，即口占之意。） 白居易《种柳三咏》：‚白头种松桂，早晚 见成林。‛这里的‚早晚‛都是指何日、将 来之意。这都是口语或者方言词。
第三节 古今差异
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谁家一辞，谁犹云甚， 此可就姓甚名谁之恒言，推得其义。家与价同，为 估量某种光景之辞，与箇字相近。谁家，犹苏杭今 日语啥箇（个），亦犹云甚么也。杜甫《少年行》 云：‘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 字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此谁家字语气激切， 乃是詈辞，犹今云甚么东西。《西游记》剧十二云： ‘谁家一个黄口孺子，焉敢骂我！’文义亦同。若 解为某家郎或某家孺子，语气未免不合。《牡丹 亭· 惊梦》云：‘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 院！’此谁家字语气沉重，乃是悲语。谁家院犹云 甚么院落，故与奈何天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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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病致妍
所谓的故事。 西施是个美女，她平时的姿态就很美，但是，她病 时的姿态则更美。她手抚心胸、满脸愁容的姿态， 惹得丑女东施效颦。这就是因病致妍。诗词之病是 它的格律，因为它限制了诗歌语言的灵活运用，也 正是这种病，迫使诗人在选择语词的时候精雕细刻， 选择最合适的词汇，既能满足诗词格律的需求，又 能准确表达诗人的思想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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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病致妍
周邦彦《解语花》词写元宵佳节有‚桂华流瓦‛一 句。桂华是写月光，很多人认为，这种写法落入俗 套，使得这首词在意境上有一些‚隔‛了。然而， 看到‚桂‛字使人想起广寒宫中的桂树，想起嫦娥， 看到‚华‛字使人想起了月华的境界，看到‚流‛ 字使人想起‚月穆穆以金波‛的妙语出典。可见， ‚桂华流瓦‛用得非常美妙，是具有丰富文化意蕴 的意象。李商隐《无题》诗：‚隔坐送钩春酒暖， 分曹射覆蜡灯红。‛这里的‚腊灯‛是指蜡烛，一 般都称蜡烛，‚蜡灯‛是为了适合平仄，迫不得已。
第三节 古今差异
在中国古代，‚言‛与‚文‛是分离的。‚言‛是 口头表达，也就是口语；‚文‛则是书面表达，是 书面语。最早的诗歌是口头创作，是依靠口口相传 才流传下来的。后来文字出现，诗歌创作脱离了口 头，才有写诗这么一回事，诗歌语言便趋向于书面 化了。‚言‛与‚文‛的交织，使得这两套语言表 达各有胜处。相比于‚文‛这一书面语来说，口语， 由于它施用于更为广泛的人群，更为鲜活，更能传 神。因此，常常被运用到诗歌创作之中。而这些口 语乃至方言，由于没有成为文言文的常用语汇，不 见于雅诂故训。虽然在当时，人们很容易意会，但， 久而久之，就显得面目生涩了。如果读者不弄懂这 些词的含义，也会产生误解，不能准确理解诗词。 这些用在诗词中的口语、方言词，我们称之为‚诗 词曲语辞‛，也属于诗词鉴赏识字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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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病致妍
六朝乐府还有一首诗《青阳度》，其中有两句是这 样写的：‚下有并根藕，上生并头莲。‛‚藕‛谐 音别字为‚偶‛，‚莲‛谐音别字为‚怜‛。诗表 面是写藕的，下面结着并根之藕，上面长着并头莲 花，以此暗示爱情。双关的描写以爱情为多，爱情 关联着很多形象的词汇，如‚丝‛双关‚思‛， ‚晴‛双关‚情‛。刘禹锡《竹枝词》云：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第二节
因病致妍
在因病致妍方面，做得最好的是唐代诗人李贺。他 在诗歌语言上能熟练地就生避熟，其采用的一种重 要方法是借代。如《雁门太守行》云：‚报君黄金 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黄金台‛是燕昭王 用来招聘贤才之台，因为台上臵有黄金而得名。最 有意思的是‚玉龙‛。‚玉龙‛在这里代指宝剑， 古代有剑入水为龙的传说。据说，晋朝初年，有一 个叫雷焕的人，在丰城县得到了一个玉匣，内藏两 把宝剑。这两把宝剑入水之后便化为蛟龙。‚玉龙‛ 一词的运用，与全诗的神话色彩相谐调，进一步突 显了诗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