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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才情，但不够浑成
《九叶集》是1940年代活跃于诗坛的九位诗人于1980年代初出版的合集，后来他们就被称为“九叶诗派”。

但他们写诗的时候，并没有成立过什么派。

后来以英文专家闻名的辛笛是九人中年龄居长的，《九叶集》也以他打头，不过我并不太喜欢他的诗——九人中更喜欢穆旦。

某年“五一”长假理书，发现我居然买过一本辛笛的《手掌集》（解放前出版，复印版），而且竟然忘了，正好有7天时间，看呗。

辛笛是个有才情的诗人，写过一些不错的句子，如：
我如虔诚献祭的猫弓下身
但不能如拾穗人拾起你来
——《月光》
想告诉你昨夜有梦了
想有平安在你心里
低声预说着梦好
新的住处中有旧的心情
——《寄意》
但他的诗从整体看，不强，比如这一首:
阳光如一幅幅裂帛
玻璃上映着寒白远红
那纤纤的
昆虫的手、昆虫的脚
又该粘起多少寒冷
——年光之渐去。

——《秋天的下午》
这首诗前两句文白夹杂，末一句点题拙劣,好处只在中间的一个 “粘”字，写出了深秋的昆虫生命将尽，小小的手足在寒窗上粘连，迟缓的动作令人伤惜。

庄子说：“蟪蛄不知春秋”，“小年不及大年”，人与昆虫相比，算是得大年的，但天地无尽，人不自知，视昆虫方悚然有悟。

昆虫这东西，随季节变化而
出没，古诗中早就用它写时令的变化，如《诗经·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就是一例，只是现代人描写得比较精细。

我读这首诗，从昆虫的手脚就想到日本名俳小林一茶的名句“不要打哪！那苍蝇搓他的手，搓他的脚呢。

”把一个在我们的印象中狡黠可恶的小虫写得憨态可掬、甚有人味儿。

周作人译了小林这首诗，在多篇文章中引用过，所以印象深刻。

那么，如果有谁借我一个胆子，替辛笛改这诗，删掉几句，成为下面这样又如何？
那纤纤的
昆虫的手、昆虫的脚
又该粘起多少寒冷
就这一首诗来说，当然要好一点，有点象日本小诗。

小林还有一俳，曰：“虱子啊，放在和我味道一样的石榴上爬着”，据周作人说，和“苍蝇”那首一样，都是受佛教教义影响，大约是众生平等的意思吧。

但写诗不光是文字的功夫，法国诗人苏佩维埃尔的《林中》（罗洛译）跟辛笛这诗有同样的毛病：
在一座古老的森林中
一株高高的树被伐倒了
一条垂直的虚空
震颤着，形成一根树干
在那倒下的树旁
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到这儿就够了。

可苏佩维埃尔不知道踩刹车，又写了一节：
当它还在沙沙作响
找吧，找吧，鸟儿们
在那崇高的纪念里
你们的巢在什么地方
辛笛和苏佩维埃尔这两首诗，都话说得太多了，用中国传统绘画的术语说，留白不够。

结果是，有才情，但整体不强，转文地说，就是不够浑成。

本文举
了几位诗人为例，其实，“有才情，但不够浑成”这句对绝大多数诗人都适用。

每位诗人都有他的名句，但是当得起浑成的诗未必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