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颉刚：千古江山另眼看

顾颉刚：千古江山另眼看
顾颉刚：千古江山另眼看
——苏州街巷里的近代文化大师（七）
前一年，民国初建，老大帝国的天子尊严在《临时约法》的宣誓中黯然失色；后一年，祭孔读经，袁大总统借复古爬皇位，露出了麒麟袍下的马脚。

这一年，他背上简单的行礼，孤身一人，北赴京城，求学北大，没人知道，他这一去，将会动摇千年崇古的根基；四十年后，他再次北上，就职中科院，携带苏州、上海两地藏书250箱，9万册，包下了两节火车皮。

他是顾颉刚，近代史学大师。

走过苏州平江路的人，往往会顺路逛下狮子林、耦园，即使昆曲博物馆和评弹博物馆，也有楼榭亭台，似锦繁花。

可是在悬桥巷顾家
桥往里几十米，则有一座素雅的小宅，和周围其他墨檐白墙的庭院似乎也没什么差别，甚至门楣上也了无匾额。

这里早在晚明即属顾氏产业，仅仅是其在苏州城内七处房产之一的一部分，然而少年顾颉刚在这里被祖母抚养长大，满肚子民间传说的老奶奶豁着牙，用特侬的软语给他留下民俗学的基因；中年顾颉刚在此读书论著，今译了《尚书》中最难读的《周诰八篇》。

他本来就该是个读书人，要知道，早在康熙下江南的时候，就曾经夸赞他们家族“江南第一读书人家”；可他又不给历代读古书人面子，一把撕下了层层积累在中国史上的纷纭神话。

话说上古初民，了无文字，若是那英雄伟绩，往往诉之歌谣，口口相传。

时间既久，传说者添油加醋，被文人记载古书时，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

大凡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三皇五帝、大禹治水之类的传说，可这些让人耳熟能详的人物是否真实存在？是否免为古人口耳言说的一时兴起？
顾颉刚想起祖母在他小时候讲的那些故事，在江南，在江北，在齐鲁，在很多地方都有流传，讲起来却都不一样，就像那个孟姜女的
故事，本来不过是杞梁妻哭自己战死的丈夫，可后来秦始皇来了，长城来了，杞梁妻的泪水却隐在了幕后。

那么中国的古史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呢？于是，他尝试着提出一个观点，中国的历史是层层积累而成的，就像是一团火，被最初者点燃后，不断地有人加柴薪进来，也许其后势如燎原，可那团初火的样子，又有谁能记得？
顾颉刚的观点出来以后，对中国的文化界是一次大冲击。

那时正好承新文化运动余绪，诸多健将欣喜他打破旧观念，以科学眼光整理国故。

一群朋友，如钱玄同、俞平伯、刘大白、郑振铎等人也和他一起思考，出了一篇又一篇审视古史的论著，结集为《古史辨》，而他们也被称为“古史辨派”。

有掌声处，自有訾言在。

古史辨疑古，虽有过妄之处，但是去伪存真，探赜索隐，却依然是史学“求真”的体现，然而不少老大学者却以为顾氏之流动了国学饭碗的大蛋糕，辩论不过，就调头讥讽。

恰此时顾颉刚开办了《禹贡》学刊，而其又曾怀疑大禹字形“从虫”，可能是鼎上图腾化人，所以好事者称——
顾颉刚说大禹是条虫子！
且不说这是攀附之言，就算是顾氏所言，又有何错！古人把动物分为五类，即羽虫、毛虫、介虫、鳞虫、蠃虫，合称“五虫”。

而我们人类属于”蠃虫“，即不长毛的虫子，这种说法和现在流行的”裸猿“一词还颇有类似之处。

如此说来，古人早就认为，大禹和我们不过都是虫子罢了。

他自己不会辩，顾颉刚本是沉默寡言的人，一口浓重的苏州乡音也让人难以听懂，不像是他曾发现并举荐过的那位苏州中学老师钱穆钱宾四一样言语风流。

他能做的只有藏书，读书，写文，在风起云涌的大浪潮中，出版《吴歌甲集》，主持标点《二十四史》，在上古史、历史地理学、民俗学上都蔚为大家。

博尔赫斯曾说天堂应当就是图书馆的样子，顾颉刚虽然沉默低调，但是读书九十载，藏书如海，著书等身，且管他人毁誉？于他而言，这一生自在天堂里罢！
（本文刊发于《姑苏晚报》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