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识途：我没有终身成就，但有终身遗憾

马识途：我没有终身成就，但有终身遗憾作者：暂无
来源：《廉政瞭望》 2018年第12期
6月底的成都，一场大雨中赶来的百岁老人马识途走进四川省图书馆学术报告厅的时候，座无虚席的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感激大家来为他捧场，又与好几位耄耋之年的老伙计一一拥抱。

时隔多年，他又出书了。

这是集毕生书写生涯的一次大总结，但在他并不意味着创作生涯的结束，同时，他也有可能打破了参加新书发布会作家年龄的纪录。

革命工作是他创作的宝矿
首发式在电影《让子弹飞》的片段中拉开帷幕。

这部由姜文导演的影片，正是改编自马老的小说《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也收录于这次新发布的《马识途文集》中。

为了这场首发式，马老一大早起来专门书写了答谢词。

“没有想到，打退癌魔两度侵袭之后，我居然还能活到1 04岁，还能亲见我的文集出版。

”看着自己的文集一本本整齐摆放在眼前，面对几十年的心血凝结而成、装帧精良的这套文集，他说“满心欢喜，却又有些惶恐。

但愿它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
作为一名作家，703万字的《马识途文集》代表了他一生著作等身的分量。

然而，他并没有停滞，他透露自己正在写《夜谭续记》的后记，并计划写系列《说文解字》的解读文章。

谁能想到，就在今年年初，这位老人还坐在病榻上用钢笔一字一划笔耕不辍。

对于现场的大多数人来说，这都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1立老人。

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恐怕都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年逾百岁还在写书的作家。

比之天命的限制，更难能可贵的是持之以恒的创作热情。

马老说，他其实以前没有想过要当作家。

“我从西南联大中文系毕业，曾师从朱自清、沈从文、闻一多等，把我训练成一个能写作的人。

”马老深情地回忆了自己走上文学道路的过程，以及周扬、邵荃麟、张光年、沙汀、韦君宜等鼓励他创作并介绍他加入中国作协的往事。

解放前，他长期在白区从事隐蔽的地下工作，九死一生中，积累了大量的写作素材。

在《马识途文集》中，大多记述的正是他亲身经历过的种种革命斗争故事，真实而鲜明地再现了近百年来的风云变幻，构成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历史画卷，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写下了独特而厚重的篇章．是中国革命文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一笔丰厚的宝贵财富。

被姜文改编为电影《让子弹飞》的《夜谭十记》创作于1942年。

当时马识途已经身具革命家与文学家双重身份，冒着生命危险在“国统区”从事地下工作，由于经常更换职业，他那时经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

“他们给我摆了许多我闻所未闻、千奇百怪的龙门阵，尤其是我接触的一些小科员，他们平时没有什么娱乐和消遣，只好三五结伙到人家里去坐冷板凳，喝冷茶，扯乱谭，摆龙门阵，自寻其乐，在他们结成的冷板凳会上，我听到了难以想象的奇闻轶事。

我才知道那个社会是多么乖谬绝伦，荒唐可笑；人民的生活是多么困苦无状而又丰富多彩。

”
他被这些生动的故事感染，产生了强烈的创作冲动，在1942年选择了10个最有意思的作
为素材，开始创作《夜谭十记》。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本书一写就写了40年，时代风波中历经辗转，三度书稿被毁，又三度重新创作，直到90年代才终于成书。

1 04岁，战胜癌症，继续
创作
马老生活简单而有规律。

每天坚持锻炼、读报、看书、练书法和写作，偶尔还上网看电视，对时事和文化建设十分关心。

他说：“我活到1 04岁，继续写东西，是为司马迁所言‘发愤而作’。

这几年来，我和癌症赛跑，抢时间，写东西。

当我终于把书写完了，我去检查，医生却
告诉我，我这个肺癌的癌细胞不见了！我就说，癌症跟我打仗，它败了，它落荒而逃，而我，
胜利了，更应该继续写东西了。

”
今年年初，马老写下两首七律诗。

《百零四岁自寿》：亲朋醵饮怡何如，回首烟云过隙驹。

壮岁曾磨三尺剑，暮年未悔五车书。

砚田种字谋新获，皓首穷经隐旧庐。

犹道夕阳无限好，奋蹄驽马奔长途。

《百零四岁自警》：年华背我悄然逝，转瞬寿登百逾三。

美梦难圆余遗憾，鸿图待展万民欢。

初心不改更坚劲，使命记牢勇承担。

百里之行半九十，只争朝夕莫辞难。

两首诗概括了他的一生，也道出了他的人生追求和境界。

作家李致评价马老，他给广大作家带来一个启示：只要身体允许，就不能放弃写作。

70岁后，马老以惊人的毅力和意志开始学习电脑，并很快熟练掌握，成为中国作家中年龄
最长的“换笔人”之一。

而在《马识途文集》的整个出版过程中，马识途所表现出来的严谨、
勤奋、精益求精，更是令出版社上下为之感动。

201 5年夏天，在已故社长吴鸿的带领下，四川文艺出版社开始筹备《马识途文集》。

四
川文艺出版社总编室主任宋玥回忆：“在那之前，我们已经出版了《李劫人全集》《巴金选集》《沙汀文集》《艾芜文集》《王火文集》等老作家文集，组建了一支经验丰富的编辑队伍。

此
次《马识途文集》循例安排了1 0人左右的编辑团队，从筹划到出版，花了将近3年时间。

”
在整个出版过程中，马老亲力亲为。

“他亲自参与了文档的整理，全新收录作品的审定。

每一卷前面所附的珍贵老照片，我们都打印出来给马老过目，马老自己拿着剪刀胶水，亲自调
整顺序，亲自拼贴。

”出版人宋玥翻开其中一本丈集，指着文内的照片说：“今天大家看到的
这些照片，都是马老本人精心挑选编排过的。

马老最后还审看了文集总目录，并检查出一些位
置不妥当的小文章并进行了调整。

”宋玥感慨，与马老一起工作，真的受益匪浅，“马老虽然
已经104岁高龄了，但是他依然保持了蓬勃的创作生命力。

有一年秋天，我去马老家中谈事，
看到马老坐在窗边的书桌上，埋头认真地写写画画，满脸的专注表情，窗外是满树金黄的银杏，那一幕令人动容。

”“我是一个不成器的作家，更不是一个书法家。

”
漫长的创作生涯，马老对自己有非常清醒的认知。

“我还缺乏像鲁迅、巴金、老舍等人作
品那样的传世之作，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
马老说，他现在延续了自己的风格，不写大事件、大故事，依然在收集记录老百姓的一些
奇闻乐事。

“像我新写的小说《夜谭续记》，就是对《夜谭十记》的续写。

讲的是衙门里的十
个穷科员每人抓阄，抽中的就得讲一个故事，再现了上世纪30年代的社会百态。

还有我写的《那些时代那些人》，写我接触过的值得书写的人……未来也会跟大家见面。

”
而与此同时，他还在阅读甲骨文方面的书籍。

他从启蒙到大学，接受了大量传统文学的教育，如《说文解字》《文心雕龙》等，即使到现在仍然受其影响。

现在那些读书时期的笔记早
已不在，但是它们都深深地存储进了他的记忆中。

“所以我想写的，就是我对《说文解字》的
解读，以及我对中国古文字的理解，之前已经写了一部分，我想完成它。

”
除了写作，马老还擅长书法。

他自幼学习书法，积80年之功研习翰墨丹青，自成风格，尤以各体隶书最具特色。

作为一个十几岁便参加革命的老共产党员，他的书法作品正气浩然。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马
老说，他信奉“书以载道”，所以书写的作品，很多都是“言人之不能言、不敢言。

”
在马老家挂着“止于至善”四个字，他解释这就是他毕生追求的目标，“对我来说，至善
就是真、善、美的统一，只有求真，才可能真正达到至善的境界。

”“因为书法只是载体，要
有思想内涵，不能为艺术而艺术。

”曾经在北京办过百年书法展的他说：“我是一个不成器的
作家，更不是一个书法家。

”20 1 4年，马老举行了书法义展，他把卖出的230多万元全部捐
给了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马老调侃自己“痴长百岁”。

经常有人问他长寿之道，他都以“达观”和“提得起放得下”以对。

“我这1 00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沧桑巨变，尝够了多少惊险、危难、痛苦、悲伤和欢乐，养成了处变不惊，乐观看待人生的性格，自然就能长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