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爱情遗忘的“乡村剩男”
-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被爱情遗忘的“乡村剩男”
作者:江昊鹏
来源:《农村-农业-农民·上半月》 2015年第1期
“爷爷说他娶奶奶只用了半斗米;爸爸说他娶妈妈只用了半头猪;而我结婚却要了爸妈的
半条命。
”河北省邯郸市馆陶县80 后青年崔博、许海宁自拍恐婚系列微电影中用的这段台词,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村待婚男青年内心的独白
江昊鹏
2014 年12 月,这时的冀南大地,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在邯郸市曲周县安寨镇赵庄村外的
公路上,聚集着近百号人,他们穿着朴素,围坐在路旁的一幢两层楼房前。
房子的主人叫吴美玉。
11 月底,邯郸的曲周、广平、馆陶、肥乡等县上百名花高价“娶”进门的“越南新娘”集体失踪,当初收钱作保的“媒人”便是吴美玉。
事情发生后,这些跑了媳妇的村民顿感受骗,愤愤不平,但除了报警,他们能做的也只
有在吴美玉家门口蹲守,虽然可能一无所获,但还是有人从早上6 点多等到天看不见才回,
也有人半夜打着手电筒在路上徘徊。
由于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娶妻彩礼畸高,冀南农村大龄男青年结婚难已经成为了一个普
遍现象。
他们是社会的底层民众,但一场婚礼,很可能将他们打入“地底”,看不到希望。
越南媳妇
8 月11 日中午,章涛梳洗完毕,换上一身新衣,和母亲靳兰来到了吴美玉家。
章涛今年28 岁,是曲周县安寨镇朱庄村的一名普通村民。
去年2月,过完新年的章涛没
有出外打工,而是选择留在家中“找新娘”。
在朱庄,28 岁还未成婚的人已经属于大龄“剩男”。
走在村里,章涛经常听到人们议论“: 多大了还不结婚”“是不是有问题”“过30 就更找不了”……靳兰听了也着急。
去年8月,靳兰听邻居介绍,隔壁村有很多人娶了越南新娘“,漂亮、贤惠,还省心”。
从邻居处打听到“ 媒人”吴美玉的住址,托人联系后,靳兰便带着章涛上门“相亲”。
吴美玉也是越南人,20 多年前嫁到了赵庄,在村内开了一家理发店。
在理发店,章涛见
到了吴美玉以及五个“待嫁”的越南姑娘。
最后,章涛相中了其中一个叫阿香的姑娘。
按照
“规矩”,章涛需要付给吴美玉11 万“礼金”。
“放心吧,保证贤惠,娶回家一定划算!”吴美玉一边数着钱,一边同靳兰说道。
数完钱后,靳兰和章涛就带着阿香回家了。
从相识到带回家,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担心阿香跑走,开始一两个星期,靳兰放下地里的活,专门“陪”着儿媳妇。
不久之后,靳兰发现,这个不太说话的儿媳几乎整天赖在新房内玩手机、看电视,一出房门就嚷着逛街、
买衣,家务活从来不管。
一个月零四天后,靳兰忍无可忍,带着阿香来到吴美玉家“,这就是你说的贤惠吗?”
靳兰冲着吴美玉发火。
吴美玉并没有解释,而是马上找了几个越南姑娘“,之前是我没了解清楚,要不您带着
儿子再相一个,这次不用礼金。
”就这样,越南姑娘王欢欢来到了章涛家。
王欢欢与阿香截然不同,没到几天,就获得了靳兰的欢心。
章涛也很喜欢王欢欢,平时从来不约束她,零花钱也是随要随给。
章涛筹划着过完年挑个日子举办一场正式婚礼,然后夫妻俩一同出外打工。
人生似乎正按着预想的轨迹运行,但现
实的变故将章涛的美梦击得粉碎。
11 月20 日下午,靳兰从地里忙活回来,往常已经在准备晚饭的王欢欢此刻正在收拾东西。
“我今天晚上去邻村姐妹那里聚会,明天上午回来。
”王欢欢用蹩脚的中文对靳兰说。
因为以前也经常走动,所以靳兰没放在心上。
临走前,王欢欢同靳兰说了声“再见”,靳兰当时不知道,这声“再见”可能意味着“再不见”。
第二天中午,王欢欢没有回来。
章涛拨通了电话,王欢欢支支吾吾地说了句“我在吃饭,下午回去”便挂了。
章涛以为是信号不好,没往心里去,但等到傍晚,章涛再次拨打王欢欢电
话时,听到的只有“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章涛晚饭也没吃,匆忙赶到吴美玉家,希望吴美玉能够帮忙联系王欢欢。
到达吴美玉家时,曲周、广平、肥乡等县的近百个农村青年和家人也已经赶到。
此时,章涛意识到自己被骗了,钱没了,人也没了。
不停歇的相亲
高中毕业后,章涛远离家乡,独自来到苏州,进入了一家普通电子厂。
那年,章涛20 岁。
在曲周的农村,20 岁是订婚、找对象的黄金年龄,章涛也不例外。
在去苏州之前,他便经人介绍,和同村东边一家姑娘定了亲。
在电子厂,章涛每天熟练地将电路板放到生产线上,忙完一天的工作,会给家里打个电话,与定亲对象发发短信。
2008 年,平常的一天,章涛在流水线上忙碌着,忽然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在城里打
工的时候找了一个男朋友,他比你成熟、稳重,我俩并不合适。
短信是章涛见过一面的定亲对象发来的。
章涛并没有埋怨太多,认为可能真的是自己太年轻,不合适。
“通过手机培养的感情确实不稳定”。
那年,章涛21岁。
这桩婚事不成,靳兰便开始托人说媒。
幸运的是,相隔不远的东赵林村刚好有个待嫁姑娘,靳兰赶忙打电话通知章涛。
听说要相亲,章涛将年假、事假、探亲假等能请的假集中到了一起,获得了半个月的时间。
匆忙买了一张200 元的长途汽车票,章涛踏上了回乡的漫长旅程。
相亲定在女方家,去之前,章涛特地换上新衣服。
衣服是他在苏州买的,花了300 多块钱。
章涛记得,女方家屋后有个门,当时是从后门进的。
在曲周农村,房子一般只建前门,很
少会有后门,因此他记忆深刻。
女方还在北京上班,只有其哥哥和嫂嫂在家。
章涛在交谈中得知女方叫程程,喝了一杯茶,吃了一些瓜子,章涛便回家等消息了。
两天后,章涛接到对方嫂嫂来电“: 我们考虑后还是觉得不合适!”回到苏州,继续重复流水线上的工作,晚上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章涛有点担心“: 我真的不合适吗?”那年,章涛22 岁。
工作一段时间后,章涛再次接到家里电话,说又找到相亲对象了。
章涛马上撇下工作,
匆匆赶回家中。
这次的相亲对象还是在东赵林村,到了女方家里,章涛发现其屋后也有一个后门,等到对方家人出来后,章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 我们去年见过!”这次章涛见到了程程,对方个头不高,短发,看着很阳光。
双方家长安排他们进行了短暂的谈话,从不相信缘分的章涛此刻激动不已: 因为不同媒人的缘故让自己阴差阳错两次相了同一个人,这次能成吗?
但现实再一次击碎了章涛的希望,当天晚上,对方就打来电话说,见了以后觉得身高不合适。
“一米六八在男生中确实不突出,但身高是一方面,家庭条件不好才是主因吧。
”这次,
章涛从言语中听出了端倪,对方在北京上班,看不上农村的。
那年,章涛23 岁。
不久后,程程就嫁人了,而靳兰还在为儿子寻找相亲对象,只不过地方越寻越远,人也越找越难。
在此后的五六次相亲过程中,章涛依旧重复着“不合适”的命运。
“随便找个人吧,离婚带着孩子的也不在乎,能找到就行。
”去年年初,靳兰拉着章涛的手恳求道“,先别出去打工了,结完婚再说吧!”
这时,章涛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别人口中的“光棍”了。
今年,章涛28 岁。
大龄光棍
新娘跑了,章涛又重新回归“光棍”行列,在朱庄,像他这样的未婚男青年还有20 多个。
这些“光棍”的出现,为“媒人”的发展提供了沃土。
在农村“,专业媒人”走街串巷“,
生意”络绎不绝。
在朱庄南边的秦庄,年近60 岁的秦海兵已经从事了几十年的“媒人”行当。
“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难的,几乎是十男一女,每天有十几个人找我说媒,十里八乡我都走遍了。
”秦海兵嘴里的“十男一女”,指的是村里的适婚男女比例为十比一。
男女比例十比一,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曾在镇计生办工作过的刘凤琴说“: 那会儿很多人偷偷地违法对胎儿做性别鉴定,闺女都治了,小子都留下了。
”而正是留下的这个因,在20
多年后,结出了它的果。
秦海兵的家中摆满了各种烟酒,每当有人要找他说媒,都会拎着好酒好烟上门“,成不成,礼数得到”。
有时找到好的“资源”,各村的未婚男青年更是抢着请秦海兵吃饭,出门都是“车接车送,礼前礼后”。
出租车司机吴师傅说:“找不到结婚对象大家都着急! ”不止着急,吴师傅还有点担心。
有时晚上开车穿过乡镇,吴师傅经常看到附近村庄的未婚男青年成群结队在街上、公路上晃悠。
“不知道是干什么,但看着挺吓人!”吴师傅说。
这个现象,也引起了不少专家学者的注意。
在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翟振武看来,我们正进入一个男盈女亏的时代,由于农村出生性别比失衡比城市严重,今后“剩男”将更加沉积于边远贫困地区。
“贫穷又无子嗣的男性剧增,也可能增加拐卖妇女等违法行为发生,危及社会的稳定。
”
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2010年《社会蓝皮书》指出,由于近年我国19 岁以下年龄段的
人口性别比严重失衡,到2020 年,中国处于婚龄的男性人数将比女性多出2400 万。
现实情况也不容乐观。
随着城镇化的加快,很多农村女青年也纷纷进入城市打工,这对原
本男女比例就严重失衡的农村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沉重的彩礼
“打工———相亲———打工……如此反复七八次,对婚姻都感到恐惧和失望了,但不结
婚又不行。
”章涛说,自己在农村和城市两地奔波数年,渐渐明白了,在城市的夹缝中,没有婚姻,在农村的现实里,也没有爱情。
农村的婚姻,男女双方的感情,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方父母,以及七大姑八大姨
的意见。
这些意见中“,彩礼”占了大多数。
在曲周的部分农村里,如果要迎娶本地的姑娘,需要下“三斤一响”的聘礼———3 斤重100 元纸币和一辆最少四五万的轿车,或者是“万紫千红一片绿”———1 万张5 元纸币和1000 张百元纸币外加一张50 元纸币。
不少人结婚还要求建新房,买全新的家电家具。
有些女方家里提出,见第一面要一万,彩礼钱另收。
如果男方父母年过40 岁,超过一岁
加8000 不等。
“男方父母年纪大了,意味着嫁过去要多干活,要早些承担养老的义务。
”章
涛解释道。
在邻村,有个未婚男青年跟当地一个姑娘相亲,女方父母当场索要彩礼18 万元。
男青年
晚上回去跟家人商量,谁知第二天就接到女方电话“,已经22 万和别人说好了”。
现在“彩礼”这么高,靳兰也说不出确切的原因,但她清楚地记得,10 年前,章涛的两个姐姐出嫁的时候“,彩礼”只有几千块。
7 年前,章涛第一次定亲时,谈的礼金也不到一万。
但她清楚的是,家里拿不出这么多积蓄。
娶个媳妇半条命
在朱庄,章涛家属于中等收入。
经济来源除了自家的10 亩地,主要靠章涛的父亲在邯郸
做建筑工人所得。
“一亩地收成好的话能收入1000 多元,但肥料等成本还要花掉几百元。
”
由于丈夫常年在外,家里的农活几乎全部由靳兰一个人承担。
白天,靳兰基本在地里忙活,晚
上大部分时间也是坐在缝纫机前做鞋子、缝衣服。
“我爸在工地上干活,每天工作10 多个小
时,但现在也已经60 多岁,越来越干不动了。
”章涛明白,父母拼命干活,为的还是他的婚事。
但就算全家齐上阵,家里这几年的存款也只有不到10 万元。
10 多天下来“,新娘”们仍旧杳无音讯,蹲守吴美玉家的“大军”逐渐散了。
章涛也回到了家中,等候公安局的消息。
章涛心里明白,为了这桩婚事,家里早已“掏空”,还外借了不少。
如果王欢欢回不来,章涛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提起“结婚”。
回到家中,看见年逾50 岁的母亲,章涛心里总不是滋味。
只有一米五的个头,靳兰要挑起几百斤的小麦。
现在她走路已经越来越慢,背也越来越弓。
常年在地里劳作,手上布满了粗糙裂纹,手心手背都是土,已经看不到原来的肤色。
王欢欢出走后,靳兰就再没有笑过。
“婚姻不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吗,为什么结场婚,却要耗费全家人半生的精力,最后又过上穷苦的日子?”章涛到现在也没明白这个问题。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