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山老人年谱自叙实录文白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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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老人年谱自叙实录文白对照
卷下
【原文】
二十三年乙未1
予五十岁,春二月,予从京师回海上2,即罹难。
初,为钦颁藏经3,遣内使回送之,先是上素恶内使以佛事请用太烦。
其一至东海。
时内庭偶以他故触圣怒,将及圣母4左右,大臣危之。
适内权贵有忌送经使者,欲死之,因乘之发难。
遂假前方士流言,令东厂役5扮道士,击登闻鼓6以进,上览之大怒,下逮。
以有送经因缘,故并及之7。
予闻报,乃会众曰:“佛为一众生,不舍三途。
此东海乃蔑戾车8地,素不闻有三宝9名,今予教化十二年,三岁赤子皆知念佛,至若舍邪归正者,连乡比户也。
予愿足矣,死复何憾?第以重修本寺志未酬,可痛心耳!”及离即墨。
城中士民老少,涕泣而送,足见人心之感化也。
及至京师,奉旨下镇抚司10打问。
时执事者先受风旨,欲尽招追向圣母所出诸名山施资,则不下数十万计,苦刑考讯之下。
予曰:“某愧为僧,无以报国恩,今安惜一死,以伤皇上之大孝乎?即曲意妄招网利,奉上意以损纲常,殊非臣子所以爱君之心也,其如青史何!”以死力抵之,止招前众布施七百余金。
愿请上查内支籍,及查前代赈之外,果无稽。
上意遂解,由是母子如初。
及拟,蒙圣恩矜察,坐以私创寺院,遣戍雷州11。
于是年三月下狱,时京城诸刹,皆为诵经礼忏保护。
其衲子中有燃香、炼臂,持咒以加护之者12。
安肃郑大司马范溪13公子,在金吾14,素未相识,特设燕,会在朝缙绅请救,以至涕
1本年谱文,曹溪本置于卷上之末,毛本置于卷下之首,令依毛本划分。
2海上:指山东即墨。
3钦颁藏经:指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孝定李太后向憨山颁赐《大藏经》一部。
参看本年谱万历十四年。
4指孝定李太后。
5东厂役:毛本作“东厂番役”。
东厂是明朝廷的监察机构、特务机构和秘密警察机构。
番役:兵士。
6登闻鼓:悬挂在朝堂外的鼓,官民有冤屈或重要情报,可叩击登闻鼓上朝直奏。
7关于憨山大师获罪的原因,据福徵《憨山大师年谱疏》(以下引用简称《年谱疏》),此事最直接的原因与孝定李太后与明神宗为立储之争有关。
8蔑戾车:梵文Mleccha,又作篾隶车,毕篥车、弥离车,意译为边境之地,或下贱之种。
9三宝:佛教称佛、法、僧为三宝。
10镇抚司:锦衣卫下属负责侦缉的机构,分为南北两个镇抚司。
其中北镇抚司专门负责皇帝交办的案件,可以自行逮捕、侦查、拷问甚至处决,不必经过司法机关批准。
11私创寺院:据《年谱疏》,当时牢山海印寺创立时,系由孝定李太后批准,未请示明神宗,所以有“私创”的罪名。
憨山所作《径山达可禅师塔铭》(《憨山老人梦游集》卷二十七)说朝廷流放他的同时还拆毁了海印寺,年谱这里没有提到此事。
雷州:雷州在广东西南部,因偏僻荒芜,历代受贬谪的重要罪犯常流放于此。
12陆梦龙《憨山大师传》(《憨山老人梦游录》附):“初师在海上,即墨黄生纳善,年十九,参究坚切,胁不至席。
对大士破臂燃灯,保师速还。
火发疮痛,日夜危坐,持观音大士名,三月乃愈。
痂痕结大士像,眉目身衣,宛然如画。
求随师出家,师不许。
”参看本年谱万历十七年。
13安肃郑大司马范溪即郑洛(1530-1600),字禹秀,号范溪,河北安肃(今属徐水)人。
时任兵部尚书,故称“大司马”。
泣,诉其无妄,无不为法门惜者,乃见一时人心为法之如此。
在狱八阅月,供馈者,唯侍者福善15一人。
冬十月,发遣南行,朝士大夫,多亵服策蹇相送以津济者。
出都日,侍者福善同衲子二三人随行。
十一月,至南京,江上别老母,作《母子铭》16,携孤侄可久往。
初,与达观师过石经山17,因思禅门寥落,谓曹溪,源也18,必源头壅阏,乃志同往以浚之,以予事未果。
达师先往候予匡山19,予被难时,师正居天池,闻报大惊曰:“憨师已矣,则曹溪之愿未了也!”师遂先至曹溪,然后至京相报,竟奔走往,回至聊城。
闻予将出,遂回金陵20以待。
予至,则相别于江上旅泊庵中。
师意欲力为白其枉。
予曰:“君父之命臣子之事无异也,况定业乎?师幸勿言!”临歧把臂,曰:“在天池闻师难,即对佛许诵《法华经》百部,以保无虞,我之心,师之舌也。
”予唯唯谢别,师为作《逐客说》21以送之。
【白话】
二十三年乙未(1595年)
我五十岁。
春二月,我从京师回到山东即墨,随即遭遇灾难。
起初,太后恩赐《大藏经》,派遣送经使四处送经。
此前,皇上就因为爱惜经费,向来厌恶皇太后的内臣过于频繁地为佛事请拨经费。
送经使中有一人来到东海,这时,他在内廷因为某些别的缘故偶然触怒了皇上,而且牵连到太后身边的人,大臣们都深感危机。
正好有宫内的宦官权贵对送经使心存忌恨,想置他于死地,便趁这个机会发难。
于是假借从前那些道士们的流言,指使东厂的士兵假扮成道士,敲击登闻鼓向朝廷递送状纸。
皇上览阅状纸后,大发雷霆,颁布了拘捕令。
因为我这里曾经受赐过大藏经,所以拘捕令也牵涉到我。
14金吾:金吾禁卫军,皇帝的侍卫部队。
15福善,字知微,山东莱州胡氏子,万历十五年由其父胡来贡(顺庵)送至海印寺,依憨山为侍者。
他是憨山诗文著作的主要收集者和保存者,也是《憨山老人自叙年谱实录》的主要记录者。
参看本年谱卷上万历十五年注及《憨山老人梦游集》卷三十一《题三山真侍者行脚卷后》、卷三十二《书金刚经颂后》。
16《母子铭》见《憨山老人梦游集》卷三十六。
《序》云:“清因弘法致难,上干圣天子怒,声若雷霆。
私念老母,闻之必惊绝矣。
乃蒙恩宥不死,遣戍雷阳。
道经故乡,迎老母于江上,一见欢喜谈笑,音声清亮,胸中略无纤毫滞念。
因问老母:“闻儿死生之际,岂不忧乎?”乃曰:“死生分定耳,我尚不忧,何忧于汝?但人言参差,于事无决定见,为疑念耳。
”相与侍坐,达旦即作永诀。
老母嘱曰:“汝善以道自爱,无为我忧,今亦与汝长别矣!”欣然就道,了不相顾。
余因感天下之为母有如此者,岂不顿尽死生之情乎?乃为之铭。
”
17达观师,即真可(1543-1603),号达观,晚号紫柏老人。
石经山,在今北京房山区境内。
憨山与真可于万历二十年同游石经山,“盘桓四十昼夜”,见年谱上卷万历二十年。
18曹溪,广东省曲江县东南双峰山下,禅宗六祖慧能曾在此修行四十馀年。
故曹溪被视为佛教禅宗南宗的起源地。
柳宗元《曹溪大鉴禅师碑》云:“凡言禅,皆本曹溪。
”
19匡山,即庐山。
有天池景观,旁有天池寺。
20金陵,指南京。
21紫柏真可《逐客说》,今文集中未载。
我听到消息后,召集僧众对他们说:“佛陀哪怕为了一位众生,都不舍弃三途之苦。
东海这地方本是穷荒落后之地,这里的人从来没听说过三宝之名。
如今经过我十二年的教化,连三岁童子都懂得念佛;至于那些改邪归正的人,家家户户,村村落落都有啊。
我的心愿已经满足了,死又有什么遗憾呢?只是重修本寺的计划没有实现,实在非常痛心啊。
”就这样,我离开了即墨。
城里的官民,男女老少都含泪相送,足以证明人心都已经受到了感化。
到了京师,奉圣旨将我送到镇抚司拷问。
负责办案的人预先收到密旨,要将过去太后向各名山佛寺施舍的钱财全部追回来,数额高达数十万。
在酷刑拷打审讯之下,我说:“我愧为和尚,未报国恩,今天岂能因怕死而伤了皇上的大孝之心?即使我假意招认牟取财富,顺从皇上的意思而损坏国家的纲纪伦常,这也不是为臣子的爱戴君主应有的态度。
这样做,怎么向历史交代?”于是,我以死相抗,只承认收受了以前信众布施的七百余金。
我请求皇上清查内廷的支出帐簿和以前山东地区赈灾的记录,果然没有发现什么错误。
于是皇上怒气消除,与太后和好如初。
在讨论处置我的方案时,承蒙皇上施恩明察,以私自创办寺院的罪名,将我流放到雷州(今广东西南部)戍守边关。
我于本年三月被捕下狱时,京城各佛寺都为我诵经礼忏,以祈求保佑。
弟子中有人燃香烧臂,持咒保护我;大司马安肃郑范溪的公子在禁卫军供职,与我素不相识,却专门设宴召集朝廷官员,请他们救我。
郑公子声泪俱下,陈述我的冤屈,在座的人无不为佛门叹惜,可见一时间人心竟是如此地尊重佛法。
我在狱中八个月,只有侍者福善独自照料我的日常饮食。
冬十月,我启程前往南方。
很多朝廷官员都穿着便装、赶着驴子来送我。
离开京师那天,侍者福善和两三个弟子随行。
十一月,到达南京,在长江中的船上与老母亲辞别,我作了《母子铭》。
别后,带着父母双亡的侄子可久一起南行。
此前,我与达观师经过石经山时,想到曹溪是禅宗之源,禅门之所以如此衰落,一定是源头堵塞了,因此有意同行,前往曹溪疏通源头,后来因为各种事情而没有成行。
达观师先是去了庐山等候我,我被关押的时候,大师正住在天池寺,听到消息后大为震惊,说:“憨公完了,同往曹溪的愿望实现不了!”于是大师先去了曹溪,然后到京城向友人通报,奔走
相救,随后又回到聊城。
他听说我即将出狱,又回到金陵等候我。
我到了金陵,在江边旅住的庵寺中与他作别。
大师准备尽力为我辩白冤情,我说:“这事与世俗中君王驱使臣子、父亲驱使儿子是相同的,何况也是我注定的业报,大师最好不要说了。
”握手告别的时候,大师说:“在天池寺听到法师受难,我当即在佛前许愿诵《法华经》百部,以保佑你脱离危险。
我以心许愿,你用舌头还愿吧。
”我连声与达观师谢别。
达观师于是作《逐客说》一篇为我送行。
【原文】
二十四年丙申
予五十一岁,春正月,过文江22,访邹给谏23。
庐陵大行王性海24,礼予于江上,请注《楞伽》25。
二月,度大庾岭,至岭头,观慧明夺袈裟处,以诗吊之,有“翻思昔日宵行客,何似今朝度岭心”之句。
因见行人汗血,乃属一行者,立舍茶庵于岭头;见路崎岖难行,令道者劝修之,不数年为坦途。
至韶阳,入山礼祖,饮曹溪水,偈曰:“曹溪滴水自灵源,流入沧溟浪拍天,多少鱼龙从变化,源头一脉尚泠然。
”见祖庭凋敝不堪言,遂凄然而去。
抵五羊,囚服见大将军26。
将军为释缚,款斋食,寓海珠寺27。
时大参周鼎石28公讲阳明之学,率门生数十人过访。
坐间,周公举“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发问头。
比众中有一称老道长者,答云:“人人知觉,日间应事时是如此知,夜间做梦时亦是
22文江:在江西泰和县境内。
23邹给谏即邹元标,字尔瞻,号南皐,江西吉水人。
他曾担任过谏议大夫,故称为“给谏”。
他从万历十八年起至此时,一直居家讲学,没有出仕。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三《与达观禅师》第五书:“尔瞻闻之,即迎过铁佛庵中相见,机语甚投。
此君根器猛利,况得休郎为前茅,不一言之下,则向之坚壁旗鼓,不觉自偃,顿然翻案,大非昔日邹君也。
”卷三十七有《过铁佛庵赠邹尔瞻给谏》诗,当作于此行之中。
24王性海即王尔康,字道安,号性海居士,庐陵人,四戒居士。
憨山有《庐陵净土庵受王性海诸居士斋,因怀汪使君》诗,见《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四十七。
又卷十三《与达观禅师》第五书:“会王性海,此君天然道骨,不意末法尘劳中有此上根利智,将来成就法缘不浅。
因留连二日而别。
”卷十五有《与王性海大行》书二通。
25《憨山老人梦游集》卷二十三《观楞伽宝经阁笔记》:“丙申春,过吉州,遇大行王公性海于净土中,请益是经。
因出前草二章,公首肯,遂以正受注并三译本。
稽首属余,请卒业焉。
”据福徵《年谱疏》(万历四十一年疏),曾金简在他所著的《楞伽宗通自序》里提到,憨山入粤时,曾氏曾于螺山与憨山相会,请憨山注解《楞伽经》,后来憨山曾将《楞伽笔记》寄给曾氏,曾氏的《楞伽宗通》曾参考憨山笔记。
所以福徵怀疑憨山作《楞伽笔记》到底是受曾金简之嘱还是应王性海之请。
26大将军:此处未言名姓。
时任广东总兵为王化熙。
据憨山《与达观禅师书》(《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三)云:“至五羊,谒总镇王公,囚服见之。
此公意气甚高,亲见降阶释缚。
乃云:‘公物外高人,况为朝廷祈福,致此奇祸,何罪之有?吾辈正中心感重,岂可以寻常世法相遇。
’固让不可,竟留款叙移时,斋食而退。
”较《年谱》为详。
总镇即总兵。
囚服,据《年谱疏》引《憨山外纪》云:“当日在行伍,名蔡德清。
蓄发、留长髯,便中带东坡巾。
自五十岁遣戌日始,至六十九岁,始对圣母灵主披剃,去髯、发,返僧服。
”
27海珠寺在广州城南。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四十八有《丙申二月抵广州寓海珠寺》诗。
28大参:参政官的别称。
周鼎石即周汝登,字继元,别号海门,又号鼎石,嵊县(今属浙江)人。
当时他在广东任按察佥事。
他是王阳明的后传弟子,晚明著名的会儒释而汇通之的学者。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六有《与周海门观察》书二通,卷十八有《与周海门太仆》书一通。
此知,故曰‘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周公曰:“大家都是这等说,我心中未必然。
”乃问予曰:“老禅师请见教。
”予曰:“此语出何典?”公曰:“《易》之《系辞》。
”连念数句,予曰:“此圣人指示人,要悟不属死生的一着。
”周公击节曰:“直是老禅师指示得亲切。
”众皆罔然,再问。
周公曰:“死生者,昼夜之道也,‘通昼夜’则不属昼夜耳。
”一座叹服。
先是诸护法者,以书通制府大司29马陈公,遣邮符30津济之。
三月十日抵雷州,着伍,寓城西之古寺31。
夏四月一日,即开手注《楞伽经》。
时岁大饥,疫疠横发,经年不雨,死伤不可言。
予如坐尸陀林32中,以法力加持,晏如33也。
时旱,井水枯竭,唯善侍者相从,每夜半,候得水一罐,以充一日。
饿夫视之,得一滴,如天甘露也。
城之内外,积骸暴露。
秋七月,予与孝廉柯时复34,劝众收拾,埋掩骴骼以万计。
乃作济度道场,天即大雨,平地水三尺,自此厉气解。
八月,镇府檄还五羊,寓演武场。
时往来作《从军诗》二十首。
初过电白之苦藤35,岭道之门户也,乃作铭,建舍茶庵。
豫章丁大参右武36,以诬谪广海,至,素相慕,遂莫逆。
【白话】
二十四年丙申(1596年)
我五十一岁。
春正月,渡过文江,拜访邹给谏。
庐陵居士王性海在江上礼见我,请我注解《楞伽经》。
二月,我翻过大庾岭,在那里看到慧明争夺六祖袈裟的故地,作诗凭吊,有“翻29制府大司马陈公,指陈大科,字思进,号如冈,南通州(今属扬州)人。
当时任两广总督。
30邮符:发给在途人员的凭证,沿途验证后可以享受官方驿站提供的食宿和交通工具,如车、马、轿等。
31着伍:登记入伍,编入军籍。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三《与雪浪恩兄》第二书:“弟至即从行伍,寄身古寺,宛是头陀;荷戟辕门,居然马卒,始知幻技儿幻出种种相耳。
”
32尸陀林:梵语音译,意译为寒林或荒林,后指弃尸之所。
33《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五《与屠赤水》:“蒙恩谴炎海,于丙申春仲抵戍所。
时值其地连遭三灾,真同火宅,日坐尸陀林中,披阅《楞伽》,于无生之旨,脱然自信。
始知此事,不从外得,本自具足。
”
34柯时复:字复元,雷州人,成化年间举人。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六《与周海门观察》第二书:“柯孝廉于五月省中相见,如再生人。
此君根性猛利,能于忧愁疾病关头,顿然打破生死窠窟,真豪杰士。
……将来海表正法命脉,实赖此君,愿佛力加持以色力康强。
”卷十五有《柯复元孝廉》书二通。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二十三《观楞伽宝经阁笔记》:“与柯孝廉复元,率诸父老掩胔骼,至四千头有奇。
建盂兰会,说幽冥戒,普济之,时天乃雨而疠随止。
遂令蔑戾车地,大生欢喜心。
无乃借性海一滴,润此焦枯乎?”
35苦藤:在广东电白县西。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二十三《电白苦藤岭化城庵记》:“万历丙申春二月,予之雷阳,道过电白。
西二十五里许,曰苦藤岭,见茅茨施茶结缘者。
余以乍入瘴乡,炎蒸毒人,心闷力疲,适见津梁,欣然如入化城也。
乃解衣盘礴,熟睡而起。
诘其所因,乃善男子易真潭,集善士十余辈同设。
以兹地为罗旁后户,昔未平时,盗贼出没,道路阻塞;今虽平,犹为畏途。
况当琼雷喉舌地,行者戒心。
下有汤泉滚滚,履如蹈镬,故藉茶以慰往来。
非演法也。
”参看卷一《示优婆塞易真潭》、卷四十《高州电白县苦藤岭建施茶庵疏》。
36丁右武即丁此吕,字右武,又字勺原,江西新建人。
万历五年(1577)进士。
曾任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故称“大参”。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五《答邹南皋给谏》第二书:“所幸与右武时相往来,真天涯骨肉,一食不忘。
非独道义相裨,即所资给,亦损口分卫,性命相依。
此段因缘,大非浅浅。
此公肝胆照人,犹如秦镜,遇物应机,洞彻五内。
其为载道,最称上根利器。
”卷十六有《与丁右武大参》书四通,卷三十二有《丁右武大参浮海四诗跋》、《为右武书七佛偈题后》,卷三十七有《问丁右武大参病》偈一首,卷四十八有《丁右武、王惟吾同游星岩诸胜未还赋怀》、《怀丁右武大参》诗。
思昔日宵行客,何似今朝度岭心”两句。
我见路上行人汗中带血,便嘱托一位修行人在山顶设立施茶庵;又看到道路不平,行走困难,便让修行人在庵边劝过路行人合力修路。
不到几年时间,这里的道路就变得平坦畅通。
我到了韶阳,进山参拜六祖,饮了曹溪之水,作了一首偈子:“曹溪滴水自灵源,流入沧溟浪拍天;多少鱼龙从变化,源头一脉尚泠然。
”看到祖庭那样残破不堪,我心中凄然,默然离开。
我到达广州,穿着囚服拜见总兵大将军,将军为我解开枷锁,用斋饭款待我,安排我住在海珠寺内。
此时,周鼎石大参在这里宣讲王阳明的学说,他率领门生数十人来拜访我。
坐谈时,周公举出“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这句话提问。
在座的有一位被称为“老道长”的人回答说:“人人都有觉知。
白天应付事务时是这样觉知,晚上做梦时也是这样觉知,所以说‘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周公说:“大家也都是这么说,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对。
”于是他问我:“请老禅师开示。
”我问:“这句话出自什么经典?”周公答:“《易经》的《系辞》。
”他连念了几句,我说:“这是圣人指示人们,要觉悟到不生不灭的本性。
”周公鼓掌称赞道:“只有老禅师开示得最为贴切。
”在座的人都迷惑不解,继续发问。
周公说:“死与生,相当于昼与夜。
‘通昼夜’,就是不属昼夜了。
”在座的人莫不叹服。
临走前,诸位有心护法的官绅向总督陈公上书请求通融,陈公给我签发了可以享受官方驿站服务的邮传令符,沿路护送。
三月十日,我抵达雷州,编入军籍,住进了城西的古寺之中。
夏四月初一日,我便开始动手注解《楞伽经》。
当时本地大闹饥荒,瘟疫横行,一年没有下雨,死伤的人不计其数。
我如同坐在尸陀林中一般,佛力加持下,我安然无恙。
天旱,井水都枯竭了,福善一个人跟着我,每天要到半夜,才能等到井里蓄起一罐水,用它来维持一天的饮用。
在饥渴的人看来,喝下一滴也如同饮了天上的甘露一样。
雷州城内外,遍地都是尸骨。
秋七月,我和举人柯时复一起,劝说众
人收拾遗骸,掩埋尸体数以万计,然后作济度道场超度祈福。
于是天降大雨,平地落水三尺之深,瘟疫之气从此消除。
八月,总兵府发文召我回广州,住在演武场内。
我在往来的路上,作了《从军诗》二十首。
第一次经过电白县的苦藤,这里是出入南岭的要道,我在这里作了一篇铭文,并建了一座施茶庵。
江西丁右武大参,因受诬陷被贬谪来到广州。
我们两人互相倾慕,从此结为莫逆之交。
【原文】
二十五年丁酉
予五十二岁,春,正月,时会城死伤多,骸骨暴露。
予因令人收拾,埋掩亦数千计。
乃建普济道场七昼夜,丁右武身为之佐。
先是粤人不知佛,自此翕然知归。
夏四月,《楞伽笔记》成。
因诸子有归依者,未入佛理,故著《中庸直指》以发之。
初,上下见予为罪僧,甚易之。
时制台大司马如冈陈公,法极严,无敢私诣者。
先因有谈者,予未往见,即遣人候之甚勤。
是年九月,同右武往诣之,及门役报,止之。
及回,是晚亲往拜予于舟中,携茶食坐谈,漏三下,人皆惊异。
后对诸当道极称之曰:“僧中麟凤也!”即谕三司37往拜之。
自是岭南皆知僧为重矣。
【白话】
二十五年丁酉(1597年)
我五十二岁。
春正月,当时省城广州的死伤者也很多,尸骨暴露在野外。
我劝令众人收拾掩埋尸骨,数以千计,然后做了七昼夜的普济道场,丁右武从旁协助我。
过去广东人不知信佛,从这时开始争相皈依。
夏,四月,《楞伽笔记》完成。
我看到一些学习佛法的学生,并没有深入理解佛理,所以著述《中庸直指》一书,以启发他们。
37三司:指地方衙门的下属机构。
刚来的时候,省城上下人士见我是一个带罪的和尚,都看不起我。
总督陈如冈大司马法令极为严厉,没有人敢私自拜见他。
之前我曾听人说起过他,但没有去见他,他却殷勤地派人前来问候我。
本年九月,我和丁右武一起去拜见他,他听府上的守门人报告后,没让我们进去。
当天晚上,他亲自乘船来拜访我,并带来茶食,在船上坐谈到三更才离去,人们都感到惊异。
他后来对当局官员极力称扬,说我是“僧中鳞凤”。
他还令下属的三司官员都来拜访我。
从此以后,岭南人都知道僧人的尊贵了。
【原文】
二十六年戊戌
予五十三岁,春,正月,时侍御友轩樊公38,以建储持议,谪雷阳。
初访予于五羊,予校《楞伽》稿。
公问予:“雷阳风景何如?”予拈经卷示之曰:“此雷阳风景也。
”公叹异,即为疏募刻之39。
海门周公,任粤臬盐道时,问道往来,因摄南韶40,属修《曹溪志》41。
粤士子向不知佛,适周公阐阳明之学,及集诸子,问道于予。
有龙生璋者42,闻予议论,心异之。
归谓其友王生安舜、冯生昌历43曰:“北来禅师说法甚奇。
”二子俱来请益,予开示以向上44事,谛信不疑,切志参究。
二生素有德业者。
相率归依法门者日益众,自是始知有佛法僧矣。
此后法化大开,
38樊友轩,即樊玉衡,字以齐,号友轩,湖北黄冈人。
万历十一年进士,曾任御史,故称“侍御”。
樊氏后因事贬任无为县判官,不久调任全椒知县。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因书请早册立皇嗣事触怒神宗及贵妃,被判戍雷州府。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六有《与樊友轩侍御》书。
39《憨山老人梦游录》卷二十三《观楞伽宝经阁笔记》:“戊戌冬,侍御樊公友轩,以建储议谪雷阳,与余同伍。
道过仙城,问雷阳风景何如,余笑曰:‘在人不在境。
’因出草示之曰:‘此余雷阳风景也。
’公叹曰:‘信光明幢哉!愿广法施。
’遂为疏募众梓之。
”
40南韶:当时广东的南雄州和韶州,今广东韶关地区。
41《曹溪志》:全名为《曹溪通志》,今有明万历刻本残本流传,笔者未见。
清康熙中《重修曹溪通志》卷首有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两广总督陈大科序、万历二十七年(1599)吏部右侍郎杨起元序、万历三十二年(1604)云南布政使司左参议、前广东按察司佥事周汝登序。
周序云:“既入五羊长千,憨山清公恩遣在省……因以属之,而公首肯。
明年余入贺北走,又明年志成,公寄示,且命以序,余辞而公命无已。
……余入岭表在万历丁酉,别清公以戊戌,志成在己亥、庚子之间;而余序在甲辰云。
”有学者考证其书当成于万历二十六年,周汝登所说“志成在己亥、庚子之间(1599-1600)”,乃因周氏已离开广东,不明具体情况。
参看印永清《明清两代的〈曹溪通志〉》一文(《曹溪水》2010年第3期)。
《重修曹溪通志》前又有康熙十一年(1672)肇庆知府史树骏序,云:“曹溪之有《通志》,自憨大师始也。
”
42龙璋,广东人,秀才。
憨山到曹溪南华寺后,曾聘请龙璋在寺中教习四书。
43王安舜,字性父,号醒东,广东番禺人,万历三十八年(1610)进士,万历四十八年时任御史。
他是憨山的俗家弟子,曾受聘在南华寺讲习四书。
憨山逝世后,参与憨山著作的编辑。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十八有《与王醒东侍御》书一通。
冯昌历,字文孺(或作文瑞),号启南,广东顺德人。
《憨山老人梦游录》卷十三《与达观禅师》第六书:“粤孝廉冯生昌历,乃此中弟子上首。
”又卷十六《与周海门观察》第二书:“独顺德冯生昌历,此子少年,灵根颇深,乡党一时归重。
无问老少,及门者咸师事之。
”又卷十八《答钱受之太史》第七书:“山野岭南之行,所得印心弟子一人为冯昌历者,即四先生逸书之一也。
惜乎早逝。
”据钱谦益《初学记》卷二十四《憨山大师庐山五乳峰塔铭》,龙、王二人都是冯昌历的弟子。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五十、五十一题下皆署:“菩萨戒弟子僧本昂、冯昌历、僧知融日录;宰官弟子王安舜、刘起相纂辑”。
卷十七有《冯启南孝廉》书一通。
44向上:禅林用语,指由下至上、从末至本。
自末进于本,谓之向上,自本下于末,谓之向下。
禅宗以自迷境直入悟境、上求菩提之工夫,称为向上门,又称逆卍字(即卍),属于自利门;反之,自悟境顺应而入迷境,示现自在之化他妙用,称为向下门,又称顺卍字,属于利他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