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迪伦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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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学家》迪伦马特
物理学家
二幕喜剧
(1 9 6 2)
叶廷芳译
人物
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精神病医生
玛尔塔·博尔护士长
莫尼卡·施泰特勒护士
乌韦·赛韦斯看护长麦克阿瑟看护
穆里洛看护
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人称牛顿病人
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人称爱因斯坦病人
约翰·威廉·默比乌斯病人
奥斯卡·罗泽教士
林娜·罗泽教士太太
阿道尔夫-弗里德里希林娜的男孩子
维尔弗里德-卡斯帕尔林娜的男孩子
尤尔格-卢卡斯林娜的男孩子
理查德·福斯刑事巡官
法医
古尔警察
布劳赫警察
第一幕
[地点:一座私人疗养院的“别墅”,名叫“樱桃园”,虽然有点破旧,但有一间舒适的客厅。
周围环境:眼前是一段天然的湖岸,稍远的一段则经过人工堆砌;再后面是一座中小城市,既有城堡又有旧城,原先是颇为别致的居民区,现在却杂有一些保险公司的难看不过的大楼。
这个居民区的生计主要靠一所设备简陋的大学——它具有一个扩充了的神学系和夏季语言训练班,其次靠一所贸易学校和一所牙科专科学校,还有就是靠几所女子寄宿学校和几乎不值得一提的轻工业,因而它摆脱了隆隆机声的干扰。
此外,那郊区的景色美不胜收,足以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那青翠的连绵山峦,密林覆盖的山坡和宽阔的湖面以及近郊那一片广阔的,傍晚炊烟缭绕的平原——昔日是阴暗的沼泽,如今是沟渠纵横的良田沃土。
这一带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座监狱及其所属的大农场,因此大大小小一群一群的犯人影影绰绰,随处可见;他们默默无语,有的锄草,有的掘地。
但地理环境毕竟是无关紧要的,这里只不过是为了叙述精确起见提一下而已,我们可一刻也不会离开这座作为疯人院——现在终于说出这个词儿了——的“别墅”,说得更精确些,我们也永远不会离开这座客厅,我们已经开始严格遵守空间、时间和情节的统一了;情节发生于疯人之中,只有古典主义的形式才能适合于它。
言归正传吧,关于“别墅”,情况是这样:这一事业的创始人博士小姐——荣誉称号叫玛蒂尔德·冯·参特医学博士——一度把她的全部病人都安置在这里面,他们中有患白痴的上流人物、血管硬化而不再视事的政治家、体质虚弱的百万富翁、患精神分裂症的作家、因抑郁以至神经错乱的工业巨头等等,总之,他们是半个西方世界里患精神病的出类拔萃的人物,因为博士小姐是十分有名的,这不仅由于这个成天穿着白褂子的驼背老处女是本地名门望族的最后一个值得一提的苗裔,还由于她是一个博爱主义者,并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个具有世界声誉的精神病医生(刚刚发表了她和卡·古·容①的通信集)。
如今那些头面人物和经常令人感到麻烦的病人都搬到漂亮、明亮的新房子去了,花了惊人的代价,最邪恶的过去也会变成纯洁的愉悦。
新房子坐落在建有各种亭台楼榭(小礼拜堂里有埃尼②的玻璃画)的大花园里的南半部,面对平原;而有不少高大树木蔽荫的草地从“别墅”向下倾斜,直伸展到湖边。
湖的沿岸有
一道石墙。
“别墅”里如今住的人寥寥无几,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出入客厅的只是三个病人,凑巧都是物理学冢,说凑巧也不尽然,人们根据人道的原则,让那些应当呆在一起的人住在一起。
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每个人构筑了他幻想的世界,在客厅里一起用餐,有时讨论他们的科学,或者默默地坐着发呆,他们安分,听话,无所要求,容易照料,都是讨人喜爱的疯子。
一言以蔽之,如果不是最近以来发生了令人忧虑的,不,简直是可怕的事情的话,他们本来可以称为真正的模范病人:他们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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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卡尔·古斯塔夫·容(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兼精神病医生,在研究精神分裂症方面卓有成就。
②汉斯·埃尼(1909~),瑞士画家、雕刻家。
**********
一个在三个月前勒死了一个护士,而现在又发生了相同的事件。
于是屋子里又来了警察。
因此客厅里进进出出的人比平时多了。
护士的尸体被指定躺在发生悲剧现场的那块镶木地板上,在背景的后面,以免使观众不必要地害怕,但让人看得出,这里进行过一番搏斗。
家具明显地弄得乱七八糟。
一座落地灯和两张圈手椅倒在地上,左前端一张圆桌翻倒了,几只桌腿对着观众。
此外,改建成的疯人院——该别墅曾经是参特家的避暑之地——的客厅里留下了痛苦的痕迹。
墙壁从上到下至一人高处刷上一层合乎卫生要求的蜡克罩光漆,从而使其下面仍然保留着的精工抹上的石膏平面明亮地显出它的本色。
背景上的三扇门,共一间小客厅,各扇门通向各个物理学家的病房,三扇门都蒙着黑色的皮革。
此外,这些门分别标着1至3的门号。
左侧靠近前厅的一排暖气总管样子很难看;右侧有一个盥洗池,上面一条横杆上晾着几条毛巾。
2号房间(即中间那个房间)传来有钢琴伴奏的小提琴声,那是贝多芬的克罗伊策尔奏鸣曲。
左方是花园的正面,落地长窗的底端与铺着地毯的镶木地板平。
窗子左右两侧各有一条宽大而厚实的窗帘。
旁门通向一座平台,十一月的明朗阳光使平台的石栏在花园里格外醒目。
那是下午四点半过后不久。
一座废旧的壁炉龛前面围着炉栅,壁炉的右上方悬挂着一幅具有尖形下须的老年人肖像,肖像嵌在结实的镀金镜框里。
炉龛的右前方是一座橡木做的大门,棕色的格式天花板底下悬吊着沉重的枝形灯架。
家具:圆桌,围着它放着三把椅子——客厅已打扫过——它们一律漆成白色。
其余的家具有点陈旧,反映了不同时代的风格。
右前方是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在它们的两侧各有一张圈手椅。
落地灯照旧放在沙发后面,因此房间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宽敞的:属于舞台上用的东西很少,现代戏剧和古代戏剧相反,羊人戏演在悲剧之前①。
我们可以开演了。
刑事警察在围着尸体活动,他们穿着便服,不慌不忙,是些快活的小伙子。
他们那份白葡萄酒早已下肚,嘴里还冒着酒味。
他们测量呀,验指印呀,等等。
刑事巡官理查德·福斯头戴帽子,身穿大衣,站在客厅的中间。
左边是护士长玛尔塔·博尔,她那坚毅的神情看起来就像她的名字所叫的那样,是个真正的玛尔塔②。
右侧外面的圈手椅上坐着一个警察,并用速记法做记录。
刑事巡官从一个棕色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烟。
**********
①羊人戏,古希腊一种插科打诨性质的闹剧,角色化装成半羊半人形,通常在演完悲剧之后,再演一场羊人戏,以调剂一下剧场的气氛。
②玛尔塔这个名字源出《圣经》。
《圣经》中的玛尔塔与其姐姐拉撒路和马利亚均为耶稣所爱。
她虽受耶稣训斥,但对耶稣的信赖与爱戴却坚定不移。
**********
巡官可以抽烟吗?
护士长没有这样的先例。
巡官请原谅。
[他收起雪茄烟。
护士长来杯茶?
巡官最好是酒。
护士长您是在疗养院里。
巡官那就什么都不要。
布劳赫,你可以拍照了。
布劳赫是,巡官先生。
[拍照。
镁光灯发出闪光。
巡官那位护土叫什么名字?
护士长伊雷尼·施特劳布。
巡官年龄?
护土长二十二。
科尔万人。
巡官家属有谁?
护士长有个哥哥,在东瑞士。
巡官通知他了没有?
护土长打了电话。
巡官凶手是谁?
护士长对不起,巡官先生……这个可怜人确实有病。
巡官那好吧:肇事者是谁?
护士长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
我们叫他爱因斯坦。
巡官为什么?
扩土长因为他把自己当作爱因斯坦。
巡官哦,原来是这样。
[他转向那个正在速记的警察。
巡官古尔,护士长的话您记下来了吗?
古尔记下了,巡官先生。
巡官是他勒死的吗?
法医很明显,用的是落地灯上的插线。
这些精神病人发作起来往往力大无比,真是有点儿非凡。
巡官哦,你这样觉得。
那么,我看让一些女护士来护理这些精神病人是不负责任的。
这已经是第二起谋杀了。
护土长请注意用词,巡官先生。
巡官第二起不幸事故;都是三个月内在樱桃园疗养院里发生的。
(他掏出一本笔记本)八月十二日,一个名叫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的人,自认是伟大物理学家牛顿,他勒死了护士多罗特娅·莫塞尔。
(他放回笔记本)也发生在这间客厅里。
要是安排的是男看护,那就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护士长您信不信?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曾是女子角力协会的会员,而伊雷尼·施特劳布护士是全国柔道联合会的女子冠军。
巡官那您呢?
护士长我举重。
巡官现在我能不能看一看凶手……
护士长请注意用词,巡官先生。
巡官……哦,看一看肇事者?
护士长他在拉提琴。
巡官他在拉提琴,这是什么意思?
护士长您不是在听着嘛。
巡官那他该停止啦。
[护士长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巡官我得审问他。
护士长不行。
巡官为什么不行?
护士长从医疗角度看,我们不允许这样做,埃内斯蒂现在非得拉琴不可。
巡官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勒死了一个护士。
护士长巡官先生,这不是一个家伙,而是一个病人,他必须安静。
因为他把自己当作爱因斯坦,他只有在拉提琴的时候才能安静下来。
巡官难道是我发疯了?
护士长不!
巡官把人搞糊涂了。
(他擦了擦汗)这里真热。
护士长根本不热。
巡官玛尔塔护士长,请您把主任女医生叫来。
护士长也不行。
博士小姐正给爱因斯坦伴奏钢琴。
爱因斯坦只有在博士小姐伴奏下才能安静。
巡官三个月前,为了能使牛顿安静,博士小姐曾不得不跟他下棋。
我再也不信这一套了,玛尔塔护士长。
我非得跟主任医生说几句话不行。
护士长好吧,那就请您等着。
巡官提琴还要拉多久?
护士长一刻钟,一个钟头,看情况。
[巡官竭力克制着自己。
巡官好,我就等着。
(他咆哮起来)我就等着!
布劳赫报告巡官先生,我们已经搞得差不多了。
巡官(声音混浊地)可人家把我也搞得差不多了。
[静场。
巡官擦了擦汗。
巡官你们可以把尸首弄出去了。
布劳赫是,巡官先生。
护士长有一条路穿过花园通往小教堂,我来给先生们指一指。
[她打开边门。
女尸被抬了出去。
器械也一起搬了出去。
巡官摘掉帽子,精疲力竭地坐在沙发左边的圈手椅上。
在钢琴伴奏下,小提琴的声音仍不断传来。
赫伯特·格奥尔格·博伊特勒穿着一身十八世纪初的服装,头戴假发,从3号房间走出来。
牛顿我是艾萨克·牛顿爵士。
巡官我是刑事巡官理查德·福斯。
[他坐着不动。
牛顿很高兴。
非常高兴。
实在高兴。
我听到过挣扎、呻吟、喘息的响声,接着人们来来去去。
敢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巡官护士伊雷尼·施特劳布被人勒死了。
牛顿全国柔道联合会的女子冠军?
巡官全国冠军。
牛顿真可怕。
巡官被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勒死的。
牛顿但他正在拉提琴呢。
巡官他必须安静。
牛顿这场搏斗恐怕把他弄得也够呛,他体质本来就虚弱。
他用了什么?
巡官落地灯上的插线。
牛顿落地灯上的插线。
也有这一种可能性。
这个埃内斯蒂。
他使我感到难过。
难过极了。
那位柔道冠军也使我感到难过。
请您允许,我得把屋子收拾一下。
巡官请吧。
现场已经拍过照了。
[牛顿将桌子翻过来放正,又摆好椅子。
牛顿我容忍不了这乱七八糟的场面,我本来就是由于讲究秩序而成为物理学家的。
(他竖起落地灯)我之所以成为物理学家,就是为了使大自然中的杂乱无章的现象还其井然有序的原貌。
(他点燃一支香烟)我抽烟妨碍你吗?
巡官(高兴地)恰恰相反,我……
[他正要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牛顿请原谅,因为我们刚刚谈到了秩序:这里只允许病人抽烟,而不允许探视者抽烟。
要不,整个会客室马上就会弄得乌烟瘴气了。
巡官我明白。
[他把烟盒又放了回去。
牛顿要是我来它一小杯白兰地……对您妨碍吗?
巡官绝对不妨碍。
[牛顿从炉栅后面拿出一瓶白兰地和一只玻璃杯。
牛顿这个埃内斯蒂。
我完全给搞糊涂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把一个护士勒死呢!
[他坐到沙发上,给自己斟酒。
巡官说起来,您也勒死过一个护土啊。
牛顿我?
巡官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
牛顿那位女角力士吗?
巡官在八月十二日。
用的是拉窗帘的绳子。
牛顿但这实在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啊,巡官先生。
我毕竟没有发过疯。
祝您健康。
巡官祝您健康。
[牛顿喝酒。
牛顿多罗特娅·莫塞尔护士。
只要回想一下还能记得起来。
淡淡的金黄色头发。
力气很大,超过常人。
身体虽然肥胖,但挺有弹性。
她爱我,我也爱她。
除了系窗帘的绳子,没有别的办法可使我摆脱这进退维谷的窘境。
巡官进退维谷的窘境?
牛顿我的任务是思考万有引力,而不是去爱一个女人。
巡官我理解。
牛顿再说,年龄也太悬殊了。
巡官那还用说。
您肯定是远远超过二百岁了。
[牛顿惊讶地凝视着他。
牛顿岁数怎么会这样大?
巡官喏,听我说吧;当牛顿……
牛顿您变傻了吧,巡官先生,要不,您只是装成这样?
巡官您听我说下去吧……
牛顿您真的相信我是牛顿?
巡官您自己这样认为嘛。
[牛顿怀疑地环顾四周。
牛顿巡官先生,我可以向您透露一个秘密吗?
巡官当然可以。
牛顿我不是艾萨克爵士。
我不过是冒充牛顿罢了。
巡官那是为什么?
牛顿为了不使埃内斯蒂精神混乱。
巡官我不理解。
牛顿跟我的情况相反,埃内斯蒂是确实有病。
他自以为是阿尔贝特·爱因斯坦。
巡官这和您有什么相干?
牛顿如果埃内斯蒂现在知道,阿尔贝特·爱因斯坦原来是我,那恐怕非闹翻不可。
巡官您是说……
牛顿是的,我就是著名物理学家和相对论的奠基者。
一八七九年三月十四日生于乌尔姆。
[巡官有点迷惑不解地站起来。
巡官非常高兴。
[牛顿同样站起来。
牛顿你就干脆叫我阿尔贝特吧。
巡官那您叫我理查德好了。
[他们相互握手。
牛顿我敢向您保证,我演奏起克罗伊策尔奏鸣曲来,远比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的演奏动人心弦。
他演奏行板简直不堪入耳。
巡官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牛顿让我们坐下来谈吧。
[牛顿把巡官拉到沙发上。
他一只胳膊搂着巡官的肩膀。
牛顿理查德。
巡官啊,阿尔贝特?
牛顿您因为不能逮捕我而感到恼火,对不对?
巡官哪里,阿尔贝特。
牛顿您想逮捕我,是不是因为我勒死了那位护士?或者是因为我的研究促成了原子弹的产生?
巡官哪里,阿尔贝特。
牛顿理查德,假如您拧一下这门旁边的开关,会发生什么现象?
巡宫灯就亮了。
牛顿因为您接通了电流。
理查德,您懂得一点电的知识吧?
巡官我不是物理学家。
牛顿关于电我也懂得很少。
我仅仅根据自己对自然的观察提出了一种理论,我用数学的语言写下了这一理论,同时得出了许多公式。
然后来了技术专家,他们一心围绕这些公式动脑筋。
他们摆布电就像老鸨摆布妓女一样。
他们充分利用这些公式。
他们制造机器,但一种机器只有在人们不需要了解发明它的理论而独立存在的时候,它才是有用的。
因此今天任何蠢驴都能够叫一个灯泡发光……或者使一个原子弹爆炸。
[他拍拍巡官的肩膀。
牛顿理查德,就为这个您现在想逮捕我。
这是不公平的。
巡官我可根本没有想逮捕您呀,阿尔贝特。
牛顿那仅仅是因为您以为我疯了。
但既然您对电一窍不通,您为什么并不拒绝把灯拧亮呢?在这个问题上,您就是刑事犯,理查德。
不过眼下得把我的白兰地藏起来,不然玛尔塔·博尔护士长可要发脾气了。
[牛顿又把那瓶白兰地藏到壁炉栅后面,然而酒杯仍然摆着。
牛顿再见!
巡官再见,阿尔贝特。
牛顿您逮捕您自己去吧,理查德!
[他又退回到3号房间。
巡官现在我干脆抽烟。
[他毅然打开烟盒,取出一支雪茄烟,点燃它,吸起来,布劳赫从旁门进来。
布劳赫我们已经作好开车准备了,巡官先生。
巡官(狠狠地跺脚)我在等人呢,等主任医生!
布劳赫是,巡官先生。
[巡官平静下来,咕哝着说话。
巡官布劳赫,领大伙回城去,我随后就来。
布劳赫是,巡官先生。
[布劳赫下。
巡官眼望着前方,吧哒吧哒地吸着烟,他站起来,执拗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然后在炉子前面停下来,端详着挂在墙上的那张肖像画。
这时候,提琴和钢琴的演奏都停止了。
2号房间的门打开,玛蒂尔德·冯·参特博士小姐从里面出来。
她驼背,约摸五十五岁,身穿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博士小姐这幅画像画的是我父亲,枢密顾问奥古斯特·冯·参特。
在我把这座别墅改成疗养院以前,他就住在这里。
一个伟大的男子,一个真正的人。
我是他的独生女儿。
他像痛恨瘟疫一样痛恨我,他像痛恨瘟疫一样痛恨所有的人。
他也许是有道理的,因为经济界领袖们曾经向他打开人性的奥秘,而这对于我们精神病医生来说,却永远是关闭着的。
我们精神病医生无非是些毫无希望的浪漫主义博爱论者。
巡官三个月前这里挂的是另一幅肖像。
博士小姐那是我的叔父,政治家,约阿希姆·冯·参特首相。
[她把乐谱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博士小姐好,埃内斯蒂已经安静下来了,他倒在床上睡着,像个幸福的孩童。
我又可以松口气了,刚才我担心他还要演奏布拉姆斯第三奏鸣曲呢。
[她在沙发左边的圈手椅上坐下。
巡官对不起,冯·参特博士小姐,在这个禁止抽烟的地方我抽起烟来了,可是……
博士小姐您尽管放心地抽吧,巡官,我也急需来支烟,管她玛尔塔护士长!请给我火吧。
[巡官递给她火,她抽起来。
博士小姐惨不忍睹。
这个可怜的伊雷尼护士。
这样一个清白无辜的年轻姑娘。
[她发觉那只玻璃杯。
博士小姐牛顿喝的?
巡官是我刚才享受了一下。
博士小姐我还是把杯子拿走好些。
[巡官赶紧把杯子放到壁炉栅的后面去。
博士小姐为了防备护士长。
巡官我明白。
博士小姐您和牛顿攀谈过了?
巡官我有所发现。
[他坐到沙发上。
博士小姐祝贺您。
巡官牛顿实际上自以为是爱因斯坦。
博士小姐他对谁都这么说。
但事实上他却把自己当作牛顿。
巡官(愕然)您这话有把握吗?
博士小姐我的病人把自己当作谁,这个我说了算。
我对他们的了解,远远超过他们对自己的了解。
巡官可能。
那么博士小姐,您也该帮助帮助我们罗。
政府在追查这件事情。
博士小姐检察官态度怎样?
巡官暴跳如雷。
博士小姐这可不能责怪我啊,福斯。
巡官两起谋杀……
博士小姐请注意用词,巡官。
巡官两起不幸事件。
发生在三个月内。
您得承认,贵院的安全措施是不能令人满意的。
博士小姐您究竟是怎么设想这些安全措施的,巡官?我领导的是一所疗养院,不是一座牢房。
在凶手杀人之前,您总不能将他们关起来吧。
巡官现在讲的不是凶手,而是疯子,而这些人随时都会杀人的。
博士小姐健康的人也会杀人的,而且更加经常。
我只要一想到我的祖父莱昂尼达斯·冯·参特,那个打了败仗的大元帅,就想到这一点。
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呀?医学是进步了,还是没有进步呀?能把癫狂病人变成温顺的羔羊的新药物已经提供给我们了,还是没有提供呀?难道我们还应当把他们关进单人病房,甚至还像早先那样,进牢笼也要尽可能戴上拳击手套吗?我们实在无法做到把危险的和不危险的病人区分开来。
巡官对于博伊特勒和埃内斯蒂,这种区分办法无论如何是行不通的,这是明摆着的事。
博士小姐遗憾,这使我感到不安,而并不对您的狂怒的检察官发生影响。
[爱因斯坦拿着提琴从2号房间出来,他细高个,满头雪白的长发,蓄着上须。
爱因斯坦我醒了。
博士小姐可不是,教授。
爱因斯坦刚才我拉的提琴悦耳吗?
博士小姐美妙极了,教授。
爱因斯坦是不是伊雷尼·施特劳布护士……
博士小姐您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教授。
爱因斯坦我还是睡觉去。
博士小姐这就好了,教授。
[爱因斯坦又回他的房间,巡官跳了起来。
巡官原来就是他呀!
博士小姐恩斯特·海因里希·埃内斯蒂。
巡官杀人犯……
博士小姐请注意用词,巡官。
巡官自以为是爱因斯坦的肇事者。
什么时候接受他进来的?
博士小姐两年前。
巡官牛顿呢?
博士小姐一年前。
博士小姐两位都是不治之症。
福斯,说实在的,我对于我的职业可不是新手,这您是知道的,检察官也是了然的,他对我的诊断书向来是给予好评的。
我的疗养院闻名世界,费用也相应昂贵。
我是不会发生过错的,那种引起警察进入我院的事故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
如果说这里有什么人不见疗效的话,那么原因在医学,不在我。
所发生的这些不幸事故都是事先无法预测的。
要是病人是您或我,同样有可能把护士勒死。
对于这样的事故医学上是无法解释的,除非……
[她又取出一支烟,巡官把火递给她。
博士小姐巡官,您没有注意到什么吗?
巡官注意到什么?
博士小姐您想一想这两个病人吧。
巡官哦?
博士小姐两个都是物理学家,核物理学家。
巡官还有呢?
博士小姐您真是个没长心眼的人,巡官。
[巡官思考着。
巡官博士小姐。
博土小姐您想说什么,福斯?
巡官您以为……
博士小姐两个人曾经都是研究放射性物质的。
巡官您感到这里面有一种内在的联系?
博士小姐我只想指出事实,如此而已。
两个人都发了疯,两个人病情都在恶化,两个人对公众都有危险,两个人都勒死护士。
巡官您想到一种……由于放射性引起的大脑的变化?
博士小姐可惜我对这种可能性不能不予以关注。
[巡官环顾四周。
巡官这扇门通向哪里?
博士小姐通向前厅,通向绿色的客厅,通向上一层楼。
巡官这里还有多少病人?
博士小姐三位。
巡官只有三位?
博土小姐其余的在第一次不幸事故发生后,马上迁到新的房子里去了。
幸亏我及时地让人给我盖了这幢新房子,是由富有的病人加上我的亲戚们募捐筹资的。
在盖屋的期间他们先后离开了人世。
大多数都死在这里。
后来只剩下我这根独苗。
命运啊,福斯。
我永远是唯一的继承人。
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患精神病,所以,如果我的精神状况还算比较正常的话,那不能不说是医学上一个小小的奇迹了。
[巡官思考着。
巡官第三个病人呢?
博士小姐同样是一个物理学家。
巡官奇怪。
您不感到奇怪吗?
博士小姐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我把病人分了类。
作家归作家,大企业主归大企业主,女百万富翁归女百万富翁,物理学家归物理学家。
巡官他叫什么名字?
博士小姐约翰·威廉·默比乌斯。
巡官他以前也是搞放射性研究的?
博士小姐跟这毫无关系。
巡官说不定他也会……?
博士小姐他在这里已经十五年了,一直很老实,他的状况始终没有变化。
巡官博士小姐,您不要回避。
检察官提出的强烈要求是:您的物理学家必须由男看护人员来看管。
博士小姐他应当由男看护人员来看管。
[巡官抓起他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