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你等等我

从傍晚到黑夜，时光的流逝，只是一碗面的晚餐时间。

如果不是驻足思想，谁会注意到这重复了六年两千多次的一次日落，它淹没在匆忙的路程里，消失在对未来的追求中。

我只身一人从张江的这条路上行走，却感觉被时光紧紧地抓住，它跟着我，观察我，催促我，引领我。

找到一家面馆，点了一碗油泼扯面。

坐在座位上，我并没有动，时光在帮忙打理一切，五分钟后，它送上来一大碗散发着葱香辣椒香的扯面。

再过五分钟，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只剩下一点残汁。

起身离开，天色已晚，在曾经路过的同一个地方，黄昏变成了黑夜，在白天默默无闻的路灯也绚烂起来。

没有人去记录每一刻在手里流失的时时刻刻，时间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它怎么来又怎么走，它只给了我们结果：个头、年龄、强壮或虚弱、单身或结婚、健康或疾病、痛苦或快乐、幸福或失落。

你应该知道的，时光都会教给你。

我还记得，在少年时，在老堂屋的后面，有一片菜园，每年，母亲都会种上辣椒，或腌或炒，改善我们的伙食。

由于母亲的精心护理，辣椒丰收了吃不完，扔了可惜，妈妈摘了满满的一大口袋，让我拖到集市上去卖。

在街市的路口，我摆了一个摊，肥大青嫩的辣椒铺了一地，从早晨到中午，我看着阳光从淡到浓，树影从长到短，人流从稀到稠，我坐在菜摊前，一颗辣椒也没有卖出去，我长得那么可爱、害羞、老实，我的辣椒这么饱满、肥大、青嫩，可是你们为什么不买呢，那杆秤孤独地躺在辣椒堆里，却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

等到罢市了，我才装起了耷拉疲软的辣椒，失落落地赶回家。

爸爸妈妈叔叔婶婶都怪我没用，怎么会一只辣椒都卖不出去呢。

我也觉得自己没用，爸妈并不能体会我内心的自责和自卑感，我为此耿耿于怀，并在内心里留下一个小小的阴影。

二十年过去了，当我重新走在这条翻修一新的大街上，重又看见那个在阳光下孤独的小菜贩的背影，我觉得他好可爱，好单纯。

他为什么不懂得吆喝呢，为什么不拿起秤砣装得像是一个大人，哪怕在嘴里叼根烟呢，哪怕忽悠忽悠他们说五块钱十斤呢。

他们不敢买，不是我不优秀，不是我的辣椒不够好，他们只是担心，买一个孩子的商品有贪便宜和欺负小孩的嫌疑，那个大街上有成百上千张嘴，人们会在茶余饭后议论，你们知道吗，张三今天居然去买一个孩子卖的辣椒，那孩子才十岁啊，连秤砣都不认识，这不明显欺负人家孩子么。

陪着母亲走在那条街道上，买羊肉、花鲢、豆皮、芹菜、油盐酱醋，她很开心，也很可能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为了供我读完大学，母亲在这条街道上卖了十年的菜，时光给予街道的是繁华和崭新，给母亲的却是遗忘和衰老。

我非常想遇见一个孩子，他受父母之命或旁人之托，怯生生地在喧闹的街道旁边卖茄子或者辣椒，我会把他的菜买光，然后告诉他，你的菜很好。

时光给予的，时光都会收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带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面、笙歌、香火、樱桃、芭蕉、林花、胭脂、泪水、人生，时光像一部收割机，开足了马力向前奔跑，收割了一切，只剩下遍寻不着、世事茫茫、春愁黯黯、余音绕梁、香火灰烬、逝者如斯。

时光它多残酷，我们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它冷眼看你哭看你笑，看着你得到又看着你失去，它看你欣喜若狂也看你彷徨失落，它一句话也不说，一个人也不等，就这么默默地向前走着，一刻也不停留。

妈妈教小侄子叫我大伯，我一听心疼，这些孩子们，这些时光的副手，为什么跑得这么快，为什么如此着急地帮着时光摇旗呐喊。

我摸着小侄子可爱的小脸，他是弟弟、弟媳的爱情在时光里的结晶，天然无雕钸，纯真无邪念，我说不许叫大伯，要叫就叫我的名字吧。

去年五一，参加了一个堂弟的婚礼，宴会上和一帮儿时的玩伴们坐一起。

我是孩子王，在我吆五喝六、＂指点江山＂的年龄，他们还是一帮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屁孩，谁受了邻庄
孩子的欺负，还要找我这个小大人帮他们打抱不平。

而如今，他们给我点上烟倒满酒，讲着娶妻生子的家庭锁事，问我在城市的喜怒哀愁。

时光开了一个玩笑，我倒成了孩子，他们是长者，在时间里，他们远远地跑到了前面，回头笑着冲我喊着：小马哥，你快点走呀快点走。

奶奶跟我说，你赶紧结婚吧，生孩子吧，再不赶紧点，只怕我看不到了。

我只是难过，怎么会这么快，怎么能这么快，时光呀，你慢点走，别让奶奶的身体衰老得太快，别让她的眼睛模糊，别让她的步履蹒跚，别让她无力抬起干枯的手，时光你等等我啊等等我，我还在爱情的路上寻找、等待、珍惜、争取，也许快了，也许就是了，也许是可以许诺说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的时候了。

到那时，时光，也许我就不怕你了，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再久再长，爱情都扛得下耐得住了。

只要你在，爱情就在。

时光，请你见证，这是我对爱情的许诺。

那次婚宴，我喝到酩酊大醉，回到房间，家里一个人没有：母亲和父亲带着小侄子串门，弟弟妹妹们还在婚宴上帮忙。

躺在床上，五月份的阳光正浓，蓝天上白云在飘，暖风吹过窗外的柳树，世界安静地只剩下沙沙的声响。

午后的时光就这么缓缓地流逝，流沙般从指缝间渗出，怎么攥都攥不紧，怎么兜都兜不住。

没有任何征兆，我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