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_爱情_杀子_榆树下的欲望_中爱碧的杀婴行为剖析

二o o 六年第十二期
南
京社会科学
女人#爱情#杀子
)))5榆树下的欲望6中爱碧的杀婴行为剖析
唐仁芳1
施常州
2
(1南京审计学院外语系讲师 南京 210029)(2南京审计学院对外汉语系副教授 南京 210029)
摘要:奥尼尔在5榆树下的欲望6中塑造了一位有着复杂性格的、有血有肉的悲剧女性)爱碧。

本文以对杀婴做个案研究的方法,从心理学和社会历史学的角度,剖析了爱碧杀婴行为的动因,认为其根本动因是本能的驱使,直接原因是为了真挚的爱情,而妇女地位低下是杀婴悲剧发生的社会原因。

爱碧的形象,不能简单地作为一个离经叛道的女性来批判,将其视为男权社会的反叛者更为公正。

关键词:女人;杀婴行为;爱情
中图分类号:I 307.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63(2006)012-0107-04
历史学和人类学显示,杀婴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在人类历史的每个时期和世界的每一种文化中普遍存在。

这种充满争议的社会现象也出现在了文学作品中。

在西方文学中母亲杀婴情节屡见不鲜。

如古希腊著名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在5美狄亚6中塑造了一个因为丈夫不忠而怒杀亲生骨肉的母亲形象。

歌德的5浮士德6、威廉#华兹华斯的诗歌5山楂树6、沃尔特#司各特的5中洛锡安郡中心6、乔治#艾略特的5亚当#比德6、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的5兔子,跑吧6,以及第一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小说5宠儿6等等,都出现了母亲杀婴的故事情节。

但这一现象并未引起评论界的足够重视。

莉莲#考缇曾说:/文学中涉及这一令人发指的行为,尤其给文学评论出了个大难题0112
;评论界对这一文学现象的回避似乎暗示着一个研究的禁区。

近二、三十年
来,西方学者们开始面对人类社会及文学中的杀婴现象,在各自的领域,从不同的视角提出了自己的理论观点。

122
本文对5榆树下的欲望6中杀婴的母亲爱碧做个案研究,从心理学角度和社会历史因素剖析其杀婴行为的动因。

1924年,尤金#奥尼尔创作了5榆树下的欲望6,该剧被认为是奥尼尔戏剧创作的最高成就。

剧本讲述了1850年发生在美国新英格兰地区一个榆树环绕的农庄里的故事。

农庄的主人凯勃特是一个固执粗暴、贪婪自私的七十五岁老人。

他的两任妻子均因无休止的奴隶般的劳作而过早去世,老凯勃特娶了第三个妻子爱碧。

他与第二个妻子生的儿子伊本,因为母亲活活累死在农场上而仇恨父亲,一心想夺回他认为应属于他母亲的农场。

而爱碧嫁给比自己大四十岁的凯勃特,完全是为了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为了占有这片农庄。

她是孤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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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社会科学身,前夫是酒鬼,孩子又夭折。

因此,对家的向往、
对财产的饥渴、对主宰命运的自我保护意识,使她
与伊本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处于敌对状态。

然而,
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又不可抗拒地被彼此吸
引着,最终陷入了情网。

一年以后,爱碧与伊本的
私生子降临人世。

蒙在鼓里的老凯勃特欣喜若狂,
大宴众乡邻,并决定剥夺伊本的继承权,把他赶出
农庄。

伊本认为自己蒙受了爱碧的欺骗,愤怒地指
责她虚伪。

爱碧为了证明自己对伊本的感情是真
挚的,竟残忍地亲手扼杀了婴儿。

当旭日东升时,
爱碧和伊本这对不幸的人儿,手挽手走出农庄,他
们将一起接受法律的制裁。

西方文化中,/家的天使0(hearth angel)被视
为母亲形象的经典。

一位理想的、有道德的母亲,
必须精心抚育孩子,全力支持丈夫,有广博的爱心,
有牺牲和奉献精神,谦逊、温柔、顺从、不争强好胜,
对性有着保守态度。

这是几个世纪以来,由许多历
史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心理分析学
家、妇科学家、产科医生和生理学家们共同构建的
/天使母亲0的形象。

而5榆树下的欲望6中的爱
碧,颠覆了传统女性的形象。

很多人认为爱碧是一
个贪婪而又颇有心计的蛇蝎女人,她想假借婚姻来
占有别人的财产,不惜犯下通奸、乱伦等不道德的
行为,甚至还残忍地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面对自
古以来建树的/家的天使0、/好母亲0、/圣母0等
西方的伟大母亲形象,杀害自己亲生骨肉的母亲仿
佛万恶之最,为人不齿,遭人唾弃。

爱碧的行为,如果单从道德伦理上来讲,是超
出了常情。

但是,难道我们仅仅凭此就将所有的罪
责都推到她身上吗?爱碧实际上是妇女地位低下
的男权社会的牺牲品,是一个追求物欲的特定时代
的殉难者。

其杀婴行为既有复杂的人性因素,也有
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

一、行为的根本动因:欲望
5榆树下的欲望6被认为/悲剧心理剧0,剧本
在古希腊的题材框架中,注入了现代心理学的新因
素。

在剧中,奥尼尔从心理学方面探索了人的行为
的根本动因是什么。

正如剧本标题所昭示的那样,
这种根本动因就是/欲望0。

奥尼尔曾说:/在我看
来,人是具有同种原始情感、欲望和冲动的相同生
物体。

0132爱碧的形象恰好印证了作家本人的这一
概述。

她是一位情感丰富、性格复杂的女性,是欲
望和本能冲突下的产物。

这一形象的成功刻画体
现了奥尼尔深受弗洛伊德心理学的影响。

弗洛伊
德认为,人的意识与无意识之中,无意识是主要的,
人的种种行为均是/无意识0的一种反映,而/无意
识0的主要内容是受压抑的与本能有关的欲望,即
伊德(Id),他曾形容/伊德是一种混沌状态,一锅
沸腾的激情。

0/伊德既没有组织,也没有统一的意
志,只有一种使本能需求按照快乐原则得到满足的
冲动0。

142无意识中根本的原始驱动力是/里比多0
(L i b i d o),这是一种非理性的、没有道德伦理观念
的、侵犯他人的、追求排泄和快感、受/享乐原则0
支配、简直无药可救的东西。

弗洛伊德还断定/尤
其在年轻女人身上,性欲的愿望占极大优势,几乎
排除其它一切愿望,因为他们的野心一般都被性欲
的倾向所压倒。

01525榆树下的欲望6可以说是这句
话的演绎。

爱碧正是这样一位长期性欲被压抑,里
比多得不到有效排泄和释放的年轻女性。

在奥尼
尔的笔下,爱碧成为情欲与物欲、本能与意志矛盾
冲突的产物。

剧本展示了一个情欲与物欲角逐,并
最终战胜物欲的过程)不仅仅是物欲,婚姻和子女
都退居边缘。

受弗洛伊德和尼采影响的一代作家往往/一
方面视女人为大地之母,,彪悍强壮,象征着男人
所欲求的伟大母性,,。

一方面又将其看作是具
有破坏性的夏娃,,作为堕落的女人。

0162爱碧是
这类女人的综合体。

前期属于/堕落的夏娃0型,
后期可归入富有母性的/大地之母0型。

初到农场
的爱碧,带着征服者的优越感,四处估量/我的房
间0、/我的田庄0、甚至/我的厨房0,她以这种要吞
噬一切的挑衅态度,来激怒同样视田庄为己有的敌
手)伊本。

可是,与此同时,她又被伊本的青春和
健美唤起一种原始欲念,肉体的吸引变成了一种无
法抵御的力量,她开始主动挑逗伊本。

这是一种物
欲混杂着爱欲的复杂情感,最终,爱碧完全被/本
我0(原始天性)的/快乐原则0支配,爱欲冲垮了物
欲,爱碧全心全意爱上了伊本。

改变她的魔力是什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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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是性本能。

如同整个被榆树罩住的屋子一样,没人逃得脱本能的追逐。

情欲升华为爱情,这是剥离了社会属性的情感,纯净而疯狂,爱碧彻底成了它的俘虏。

因此,爱碧是一个奥尼尔用/心理分析法0塑造出的/性的绝对存在体0的悲剧女性。

二.爱情的力量
在这出剧中,奥尼尔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0地探索了社会出路问题:使世界更美好的良方在何处?是人的真正感情,是爱。

爱碧的杀婴行为和同样杀死自己孩子的美狄亚可作类比,尽管残忍,但两者均源于爱情。

不同之处在于,美狄亚是为了惩罚自己的情人,保持做人的尊严;而爱碧则是为了取悦自己的恋人,获得纯真的爱情。

在爱碧的眼里,虽然无辜的孩子并不代表财产,但杀婴行为的确割断了她与农场的一切联系。

回想刚开始为了占有财产时她的所作所为,这无疑是爱情的辉煌胜利。

最后两人双双承担罪责,接受法律的惩罚。

尽管主人公的结局是悲惨的,但是读者却体验到了爱情的伟大力量。

在金钱主宰一切的社会里,爱碧为了爱情抛弃了财产)这束灿烂的人性光辉,足以照亮生活中所有阴暗的角落。

当爱碧是纯欲望的代表时,我们鄙视她;而当她学会正视自己,英雄般地赴难时,又变得可爱起来。

伊本和爱碧这一对欲望的奴隶,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追求真爱的过程中,表现出只有在悲剧人物身上才能发现的毫不畏惧、勇于牺牲的精神。

在巨大的痛苦中,他们洗涤了灵魂,超越了本来的丑陋与荒唐,人性的尊严和人生的意义在洗礼中得到了恢复。

无情的生活打败了他们,不懈地追求使他们有了美和灵魂。

在剧末,爱碧和伊本在被送至警局前并肩看日出的刹那,他们欣赏到的是自然真正的美,体会到了健康人性中真正的愉悦,他们的爱情升华了,留给读者(或观众)的则是一种崇高的美感。

弗洛伊德认为放纵的本能是罪恶的渊薮,奥尼尔则在剧中表达:一旦性欲升华为爱情,它就能克服贪鄙、自私,成为一种向善的力量。

激情毁灭了个体(爱碧和伊本的爱情毁了自己),精神却如同火中凤凰得以永生。

奥尼尔剧本这种/悲剧不悲0
的风格,深受希腊悲剧的影响。

/悲剧的意思是象希腊人理解的那样:悲剧使他们变得高尚,使他们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充实;悲剧使他们在精神上对事物有深刻的感受,使他们从日常生活的琐碎贪求中解放出来。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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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奥尼尔要在卑下、低贱的生活
中,找到悲剧和那种使人理想化的崇高品质。

5榆树下的欲望6中令人悚然的罪行,最终使人得到精神上的升华和净化,这一点和希腊悲剧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三、社会因素
5榆树下的欲望6发生在1850年美国的新英格兰。

1848年美国兴起女子争取参政权的运动,直至1893年,新英格兰才成为第一个给予妇女选举权的地方。

因此,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代,女子没有独立的经济地位,只能借助婚姻,将自己当成货物,求一方栖身之处;妇女权益不受法律保障,男子独有对孩子的监护权、家庭财产的享有权,妇女也没有对死者名下财产的继承权。

正如凯勃特对爱碧冷酷地说:/老婆不是我本人。

儿子才是我)我的血肉)我的!0正是为了有独立的经济地位,
有个真正可以自己做主的家,不再替/别的新主人去干活0,爱碧才处心积虑要有个儿子,不惜犯乱伦、通奸的罪名去引诱伊本,最终走上杀子之路。

这是一个女子求生存、求幸福乃至希望幻灭的悲剧。

在这出剧中,孩子具有双重含义:一是爱碧用以攫取农庄的资本;二是作为爱碧物质欲望的象征,成为伊本继续爱爱碧的障碍。

留下他,农庄就是爱碧的,但爱碧会失去伊本;杀了他,爱碧会拥有伊本的爱情,但失去的不仅仅是农庄,可能会搭上性命。

剧本中婴儿的出现是这样一种暗示:真正的从人的内心迸发出来的感情与物欲是不能并存的。

横亘在爱碧和伊本之间的实际上是对金钱、物质的渴求。

剧本的时代背景是美国原始资本积累时期。

在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中,老凯勃特领着一家人过着清教徒式的生活:操劳、压抑、毫无诗意,奋斗的最高目标是财富。

这不仅仅是凯勃特一家的目标,也是全美国奋斗的目标。

在这个至高无上目标的蛊惑下,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爱情全走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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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夫妻、兄弟成为被金钱扭曲的关系,
人性异化了,人沦为金钱的奴隶。

那么,治愈人性的良方何在?惟有不见容于世
的真诚的爱,才能使人性恢复健康、纯真。

正如伊
本在剧末的呼喊:/让田庄见鬼去吧!我要离开
它!,,我也要让自己自由!0这里,作者明白地
告诉观众:执迷于财富就是给自由的人性套上桎
梏。

从这个意义出发思索:爱碧杀的是谁?是人心
中对物质的妄求。

四、结束语
奥尼尔笔下的爱碧是一位有着复杂性格的、有
血有肉的悲剧女性,是男权社会的反叛者。

奥尼尔
把爱碧的悲剧,归因于男权社会的压迫。

爱碧性格
中的挑战性和反抗性,都是她作为一个普通妇女,
在男女不平等的社会里,面对男权文化的压迫所做
出的反应。

凯特#米利特在5性政治6一书中指
出,政治不仅是料理和支撑一个国家或政府的方
法和手段,它同时也表现在对待一种现行体制的态
度上。

男权主义就是一种社会体制,而现行的两性
关系是对这种男权主义社会体制的一种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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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母亲是一个服务于男性利益
的单一的、静态的、一成不变的形象,而杀婴母亲
以和天使母亲截然相反的面目出现,显示出母亲形
象的多元性、变化性和复杂性。

因此,以谋杀婴儿
的母亲为研究对象,发掘母亲的多面性,揭示其背
后权力运作的社会机制,是对母亲形象构建的同
一性和绝对性的质疑与颠覆。

正如汉森在5失去
孩子的母亲6一书中所讲的,这些母亲的故事/拆
解并摧毁了母性神话,并对其理念及要求进行重
构)母亲失去孩子不仅是一个令人不快的、痛苦的
现实,同时让人感到费解,不可思议,难以言说,她
们因此而显示出一种不安分因素,让人得以抛开惯
常的逻辑方式对母性和女性重新思考0。

这也正
是巴特勒(Butl e r)所说的/对一种体制的颠覆0,
她不同于归顺父权制的母亲(patriarchal mo ther),
她/是一个母亲同时又独立于父权之外0。

女性和男性一样,无论生理上存在着怎样的客
观差异,作为一个个体,她首先具有主体性,有主宰
自己命运的自由,有选择的自由。

5榆树下的欲
望6中母亲杀婴情节,颠覆了千年以来的男权社会
给女性的角色定位,暴露了性别、阶级的不平等社
会现象,展示母性阴暗却真实的一面及其社会、生
理和心理根源,使母亲的形象立体化。

这正是文学
中母亲杀婴题材的研究意义之所在。

注:
112L.Cort,i TheM y t h of M e dea and theM urder of Chil-
dren,W estport:G reen w ood Press,1998.
122M.T oo ley,A bortion&Infan tici de,O x f o rd:O xford
UP,1983.
132唐俭:5振聋发聩的世纪启示录6,5外国文学研
究6,1996年第4期。

142弗洛伊德:5无意识的结构6,见5弗洛伊德与西方
文学6,[美]卡尔文、斯#霍尔等著,陈昭全等编译,湖南文
艺出版社,1986年版。

152弗洛伊德:5创作家与白日梦6,见5弗洛伊德与西
方文学6,[美]卡尔文、斯#霍尔等著,陈昭全等编译,湖南
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162弗莱德里克#R#卡尔:5现代与现代主义6,傅景
川、陈永国译,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172龙文佩:5奥尼尔戏剧理论选译6,见5外国当代戏
剧选6,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年版。

182凯特#米利特:5性政治6,宋文伟译,江苏人民出
版社,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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