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院里的老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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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院里的老人们
从我爸的嘴里,听见“我妈”两个字还是第一次。
他从来都不给我们讲他的过去,奶奶也是他的过去,很早很早以前的过去,所以不曾提过。
我们家甚而没有奶奶的一张照片。
听爸爸说着“我妈…”的话,有点像童话故事里《小红帽与大灰狼》开头的味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又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与他无关的故事,更是与我无关的故事。
对于老人,因着一些缘故,我总是有种怯怯的感觉,现在也依然如此。
外公外婆在老早以前就去世了,都没赶得及见一次面!小时候,看到小人书里慈祥的外婆,宠小孩的外公,我便说不出的难过。
同学的外婆去世后,听见她嚎啕大哭,那种痛彻心扉的悲伤,我大概是怎么都体会不到的。
不曾有过亲近,所以也不曾有过所谓的“伤别离”。
《红楼梦》里宝玉喜聚不喜散,黛玉却喜散不喜聚,没有聚时的欢喜,散时才不致十分冷清。
我不以宝玉为然,也不作黛玉杞人忧天的悲观。
该聚时便聚,散时便散,高兴了就欢喜,难过了就悲伤,不勉强。
聚了便聚了,何必怕散,更无需因散而不喜聚。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有聚才有回忆。
日后还有回忆,回忆不会是冷清的…只是,此刻的我是冷清的,因着没有聚散,没有欢喜悲伤,也没有回忆…我唯一的爷爷,可惜是不怎么亲近我们的。
我总是习惯了在橱窗的门缝里怯怯地望着他渐渐离开的背影,却不怎么敢正眼瞧他。
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在爷爷面前撒娇玩闹,就更不会了。
我和爷爷之间总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不敢亲近,也不刻意远离…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我看见他的背影就会心酸…在我印象里,他是不怎么喜欢爸的,连带着也有那么点我们不喜欢我们。
然而即便是这样,不管我多久没有回家,远远地在村口看见我回来,他一眼便知道是我回来了…我知道心底里,他是爱我们的,就像我们是爱他的…但这种爱明明是浓浓的,却又淡淡的,淡到分明又感觉不到…这种莫名的爱被我们表达的这样窘迫而又尴尬…我们是这样吝啬得计较着我们的感情,一直到很累… 至近的人最容易隔膜,相反那些邻近的人在心里却更和蔼可亲,更让人觉得温暖。
我所说的就是长院里的老人们,我对老人最初的记忆便是他们给我的… 小时候,我们住的房子是那种很深很深的宅院,我把它叫作“长院”。
因为那院子有很多道门,从宅院的大门到最里面的上院,需要走很长很长,每一道门的两侧都住着人家。
我们家就住在长院的最里面,沿长院到家门口要经过好几个别人家的窗。
那院子里住的几乎全是老人…四爷爷家便在宅门的出口处,我忘了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每次一见我就哄我吃糖,拿糖前先得说,四爷爷好…他是个个头不高的老人,一只眼睛有障。
他每日都在大门前坐着,端着一碗浓浓的茶。
中午吃饭时,他常常摆了桌子在这边,边吃边就着茶。
我们几个小孩都喜欢凑热闹,端了饭在他这边吃。
他喜欢在饭里倒很多的酱油,红红的看起来像酱面一样。
他高兴的时候就夹饭菜给我们,有时也帮我们弄一碗酱面,也让我们就着吃他的茶。
他老婆子却是个顶小气的人,他在一旁总说我们贪嘴,还总拿筷子敲我们的手。
我们常常捉弄于她,偷吃她过节做的饼,把她刚择好的菜扔进草堆里…听大人们说,她吃饭的时候总是拿筷子沾一点油一点醋一点盐,我们又管她叫三一沾。
可惜这样的场景我从来没一睹过,好是遗憾呢!还有一位老人,他终日地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过往的行人,都视而不见。
只有小孩子过来了,他便拦住去路问这问那。
小孩子都很怕他,我老怀疑他一定没干什么好事…我自己也是很怕他的,单单是从别的小孩子嘴里说到他,就已经很让人不寒而栗了,在此之前,我并没有真的见过他…等到我真的见到他时,他已不再终日无所事事地坐在那棵大槐树下了,却还是吓唬小孩…那时,他已全盲了,戴着暗色的茶镜,拄一把长长的拐杖…事实上,他并不很老,眼睛看不见以后,他就很少出来了…挨着他家的后门,是一条长长的、不怎么深的沟,隔着那条沟,对面也是我家的后门…午后在后门玩耍时,总是可以看到他高高又有些微躬的身躯。
他常常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我们并没有更深的交情了,只是我终日望着山坡上那个长长的背影,再没有了往日对老人的那种怯怯和生疏,只是莫名的想亲近那个长长的身影…只是没有多久,他便过世了,他家的后门上插着白花与柳枝,那个长长的影子随着西沉的日落没了…我再不去我
家的后门玩耍。
我那时的年纪并不懂所谓的怀念,却是纯乎的害怕,对死亡的害怕…挨着我家的上院,还住着一位早年丧偶的老婆婆…她生活相当的节俭,却十分地爱干净,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
闲的时候,她很乐意帮我妈照看孩子,有说不完的闲话絮叨,母亲都一一作听。
她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长年在外,只过节时回来。
老婆婆都很小气,舍不得吃的东西总是要等到放坏,坏时又十分可惜,“才这么两天,怎么就坏了呢?”最糟的一次,她存了半年的钱,等到用时才知道家里遭过小偷了。
不过,她也不紧不慢,下半年又开始存钱…搬出那个长院以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再见她时,她已头发花白,背已弯得更厉害了,却还是那样干净…随着我的长大,他们都已很老很老了,老到有的我已再看不见…像那个长院一样,日子久了,自然是显得颓老…最后一位走的是我那位和蔼可亲的四爷爷,走之前,他已全然失聪,靠在火车站捡柴度日,于是很多年以后,那列他盯着看了好多年却始终无缘一坐的火车带他走了…走时旁边还洒着一堆他刚捡柴,你能想象得出一个老人的屋里除了他自己,便是那一堆一堆的柴…他一生无儿无女,没什么牵挂,他走后,那一屋的干柴很快被人们分走了,于是,很快,他便从人们的记忆里褪去了…也许我之所以还记得他,也是因为那一屋的柴呢!那好吃的糖,并不常常让我记起,何况长大以后,并不只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