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半路夫妻》三(1)

浩然长篇小说《乡俗三部曲》之
《半路夫妻》
三（1）
在乡村，那些自认和公认见识多的庄稼人，有这样的一种见识：“野种”结实，“私孩子”伶俐。

小木匠的儿子小小木匠，不论体质还是心性，都证实了这种人的看法。

他结实而不粗笨，清
秀俊气，象个斯文的学生。

他伶俐而不油滑，善良厚道，赛过吃斋念佛的老太太。

不论是上民校，参加团员会，或是赶集市、外出做木匠活儿，大姑娘们总爱跟他搭上几句话儿。

连有了小
孩子的年轻媳妇，也忍不住地要多看他两眼。

他那手艺更是出众拔尖儿的，再不象他的爷爷和
他的爸爸那样，单会干盖茅草房和打棺材的粗活儿。

他无师自通，学会了制作各种木器家具的
手艺。

到后来，以至于各种办公桌椅、文件橱柜等新式细工活儿，都成了他的拿手戏。

就连从
他手里出来的袜底板儿、缠线板儿、洗衣服的搓板儿和擀面棍儿，都使女人们喜欢买。

因为那
些家什，不光样式美观好看，使起来尤其顺手。

在这靠山根儿的偏僻地方，他确实是一个出类
拔萃的好小伙子！
战争在国土上已经结束，村子里的各类为非做歹的坏人被制服，凡是庄稼人都有了自己的土地，处处是一片安定的景象。

以勤俭为本的人们，过日子的心气高涨，盖房、拴车、打造各种
家具，成了农村里极为普遍而又普通的事情。

这样一来，瓦木匠人自然而然地忙起来，挣钱的
路子宽了。

范家父子俩在外边揽活做，吃别人，省下自家的粮食，挣下的工钱等于干拿硬落，极少开销。

没用三年的工夫，他们就预备齐了砖瓦木料，一说破土动工，就在土地改革分的那块房基地上
盖起了三间大瓦房。

拉石头垒院墙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老木匠的小木匠使完最后一点力气。

他老了，他有病根儿。

他急不可待地要了却“为人父母”的一桩大的心愿。

他把儿子叫到跟前，庄严而又深情地说道：
“志良，我得张罗给你娶媳妇了！”
范志良听了这话，不知不觉地把脸臊红了。

他二十多岁正年轻，到处串乡耍手艺，经常接触妇女，加上看戏瞧电影，断不了听伙伴们议
论恋爱、结婚的事儿，所以他早就知道想媳妇了。

只是他好胜心强，打算多学点文化，提高点
技术，把日子过得更富足一点儿再成亲。

他回答父亲：“忙啥，过两年办这事儿也不迟。

”
老木匠固执地摇摇头：“你不忙，我忙。

看样子，我活不了两年啦！”
范志良说：“往后您啥活计也别再动手做，就坐在炕上保养身子，我能挣钱养活您。

”
老木匠说：“你挣来大米白面肥猪肉，谁给我做熟了端到桌子上来呢？六十多年的光棍汉日子，六十多年又当爷儿们、又当娘儿们的苦光景，我实在过够了、过怵了！从你爷爷那辈儿起，就梦想着家里有个女人，有女人给做饭吃、缝补衣裳穿。

可惜这梦太长啦，一直做到今天！我
要是不看着你娶上媳妇，享几天福，等到一口气上不来地死了，在阴曹地府里，我咋有脸见你
那好心的爷爷，咋见你那冤死的妈呀！”
范志良见老父亲说着说着掉了泪，自己也觉着很心酸，就说：“我知道您这一辈子过得委屈，把我经养成人不易。

我要用孝敬报答您。

只要您觉着顺心，您让我啥时候成亲，我就啥时候成亲。

这件事情您就掂量着办，咋办咋合适，我听您的！”
老木匠被儿子这番话给说得心里热了，脸上笑了。

“世道大变，新章程就是比旧章程强上千百倍。

我不能拿你爷爷那套老规矩教训你，我知道
那杯苦酒的味儿。

”他这样先解释一番，随后宣布：“你去自由吧！你去自己搞吧！”
范志良又一次被老父亲给说得挺害臊，连着摇头：“我可不会自己搞。

到哪儿去找呢？要是
找到了合适的，可咋跟人家开口呢？就算仗着胆子说了，人家要不乐意呢？人家要翻儿了呢？
不行，不行，还是求媒人给找吧！”
过了几天，老木匠总算人托人地求到媒人。

媒人是一个当过牲口贩子的瘦老头。

他介绍的女
方是他的内侄女，家住城关镇的祝家店，比范志良大三岁，名字叫祝杏花。

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是很吉利的。

让算命的给批了八字儿，说不犯属相，不克公婆，招财进宝，连生贵子，是上上的婚姻。

老木匠一听就乐意。

范志良先问媒人：“她会做饭不？”
牲口贩子说：“那姑娘能着哪！别说咱庄稼主吃的粗米粗粮，就是八八席，也能做出来！”
范志良再问媒人：“她会缝补衣裳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