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

姥娘的牙齿都脱落了，头发已经雪白。

姥娘依旧住在那间老屋的土炕上。

我儿时经常睡在这炕上，二十年过去了，土炕没变，我长大了，只是姥娘却老了。

我以前在乡中学念书的时候不住校，学校距我们村子十几里路，每天下午放学之后回来，早晨又顶着星辰返校。

冬天的时候，姥娘常来我家住，一到傍晚就立在门口等着我从学校回来，早晨鸡叫过三遍她就起来给我做饭，再看着我吃完走出家门。

一连几年都是这样，直到我离开中学。

姥娘家村东头有一片树林子，春末夏初，小麦泛黄的时候，树林的空地上就会有“知了猴”（蝉蛹）钻出来，这在乡下是一种美味，所以一到傍晚，树林里到处都是老人和孩子的身影。

姥娘也去，她是小脚走不快，眼也花了，去一次摸不了几个，回来之后用盐水泡上，攒上几天，用油一炸，用小塑料袋盛起来，让村里的学生给我带到学校里，说是念书费脑子哩，要给我补补。

我在乡上读书那一年，玩命地学，几周不回去一次，头上都长出好多根白头发来，姥娘心疼，隔不几天就让人带给我一包炸好的“知了猴”。

有一天，她从树林里出来，到家时天已经很晚了，屋里挺黑，她一不小心踢倒了热水瓶，开水浇了她一脚，很快那只脚就肿得很高，后来又烂了，一天一天上药，一天一天呆在炕上。

我去看她时，她头发乱乱的，满是皱纹的脸蜡黄的，见到我还是使劲笑笑。

我强忍着泪水回到学校里，下决心一定要念好书。

过了三个月，姥娘的脚刚能到地上活动，我就接到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从小没出过远门的我，突然要到几千里外的东北去念书了。

姥娘知道后比我还激动，一个劲的叮咛多给家写信，要听老师的话。

临走的头天晚上，姥娘给我煮了二十只鸡蛋，又悄悄塞给我五十元的钞票，油渍渍的，显然已经放了很久。

我知道这是她卖麦草辫攒下的，一把草辫最多能卖三毛钱，姥娘手慢有时两天还编不了一把，攒这五十元钱得多长时间呢？我不敢要。

姥娘后来急了，我知道姥娘的脾气，怕惹她生气，就收下了，第二天早晨，我又偷偷的给了娘，让娘给她买补品。

东北离家远，一年顶多回家两次，平时只能多写信。

每次爹回信都捎几句姥娘的话，问我吃的饱不饱，冬天太冷一定要多穿衣服。

我每次都对着这几句似乎永远不变的话出神，有时还会流下泪来。

第一次回家时，我用稿费给姥娘买了几袋奶粉，她高兴的合不拢嘴。

当她知道这是用我写文章的钱买的时，逢人便讲：“俺外孙从小就心灵，心里长着草辫哩！”
四年的学生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我回家乡实习，这样就能经常去看看她。

姥娘平时很节省，家里堆着煤舍不得烧，一个人到树林里捡地上的干树枝，回来做饭。

上次我去看她，在村的小路上，正遇着她背着柴筐回家走。

柴并不多，但把她的背压的弯弯的，一头白发在风中飘着，看一眼就让人心痛。

到了家里，她还没喘口气就从屋里拿出一捆报纸来，卷的齐齐的，我有些吃惊。

她说：“这些报纸你有用么？快看看。

”原来她听我娘说，我写文章要经常看书读报，她上个月去走亲戚，那家是村支书，家里很多报纸没人看，她便要来一些专门给我留着。

我看了一下，大部分是一些农业科技报纸，还有很多重复的，我根本就不需要，但是望着它们，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了，急急地流下来。

我回家的时候，姥娘站在门口送我，就像从前送我上学一样。

走了很远，回过头去，发现她还在门口站着，顶着一头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