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魏晋风流到独抒性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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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魏晋风流到独抒性灵
从魏晋风流到独抒性灵
九江市同文中学陈建国
缘于共同的志趣与爱好,晚明文人对《世说新语》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往往相互彰表并直接介入《世说新语》的研究与传播。
在晚明人的眼里,魏晋风流是他们心仪的对象,《世说新语》就是典范的小品,这样的状况势必影响到晚明小品的创作。
一、语言情节的袭用
晚明作家尤其公安派是极力反对“剿袭模拟,影响步趋”的,他们“不效颦于汉、魏,不学步于盛唐”尽管如此,在他们的文集中仍不难找出从“世说新语》而来的语汇。
就以袁宏道的《楞伽》篇载:“楞伽一名支硎。
《吴地记》云:‘支公尝隐此山后得道,乘白马升云而去。
’余谓升云事不见于本传,岂非好事者因《世说》神骏一语,附会其说邪?所谓《世说》神骏一语,即指《世说新语<言语>第63条支道林养马并云“贫道重其神骏”一事。
其他如“林下风味”语出《赏誉》29与《贤媛》30,“轩轩霞举”语出《容止》35,“渐入苦境”语出《排调》59,“满庭芝兰”语出《言语》92,“鸡骨支床“语出《德行》17。
作为思想家的李贽,写起文章来,更是脱口而出,不屑拟古。
但其《初潭集又叙》中有一段文字却连连使用“自相映发”、“应接不暇”、“传神写照于阿堵”、“目睛既点”、“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等出自《世说》语汇。
张岱《柳敬亭说书》一开篇,他就用上《世说新语<容止>》第16 条中描绘刘伶的句子“悠悠忽忽,土木形骸”。
为了表达对彭天赐妙绝天下的串戏的赞叹之情。
二、精神气韵的承传
显在的语言背后是相对隐性的精神气韵,探寻晚明小品与《世说新语》的关系更需要查究精神气韵的承传问题。
一个时代或一批作品的精神气韵决非三言两言可以道尽,但其核心的质素并不难把握。
《世说新语》的精神当然是众口一词的魏晋风流。
人们对于魏晋风流
的具体解释不尽相同,如冯友兰将玄心、洞见、妙赏、深情作为构成真风流的四个条件。
李泽厚在其《美的历程》中说《世说新语》重点展示的是“内在的智慧,高超的精神,脱俗的言行,漂亮的风貌”,查检文本,我们也不难发现《世说新语》中的“风流”一词内蕴着容姿美好、行为任性、擅长玄谈、醉心文艺不事实务等众多的含义。
晚明小品又表现出了怎样的才情品性呢? 我们仍然可以从袁宏道、张岱与王思任等人的小品中找些例子以获取直观的感受。
1595年袁宏道出任江南富庶之地吴县县令,按照中国文人的一般特性,他必然一面鄙薄官场,表彰隐逸,一面还得高举致君尧舜的大旗,将自己的宏大心志与卓著功勋记诸文籍。
但读袁宏道吴县任上写给朋友的信件,你会发现他老在诉说当官之苦。
给汤显祖的信中说,作吴令,备诸苦趣“人生几日耳,长林丰草,何所不适,而自苦若是!”因为作吴令“钱谷多如牛毛人情茫如风影,过客积如蚊虫,官长尊如阎老”。
在给丘长孺的信里,袁宏道把作官的苦说得更难听,说作县令如同奴仆,如同妓女,见过的官吏全不敢得罪,说不定哪天又碰上了,又说像守官仓的小吏一样,整天算计,像保山婆一样,老是絮絮叨叨。
一天之间忽阴忽阳,忽暖忽寒,尝尽了人间的恶趣,最后直呼苦、毒。
再后来他一连上了七道辞职报告,总算获准离任。
袁宏道把作官的苦说到了极至,但也没有隐瞒自己作官的欲望。
他说最初以为可以在河南、江西这些离家不远的地方作官,以获取生活的资本。
魏晋名士多半是率性而行的,晚明小品中也不乏这样的人物。
张岱《陶庵梦忆》中的名篇《湖心亭看雪》写到在“大雪三日”、“人鸟声俱绝”的时节,自己身着裘氅,划一小舟,三更半夜跑到湖心亭去看雪,这种兴致与《世说新语》中王子猷雪夜至剡何其相似!
与张岱的含蓄相比,王思任更加放旷,他自称“每岁见一绝代丽人,每月见一种异书,每日见几处山水,逢阿堵举却,遇沙帽则逃入深竹,如此则目著吾面,不辱也”
不同的性情体现在交际酬酢上也会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张岱笔下的闵老子,不过是一个
普通市民,可当社会名流张岱去拜访他时,他先是迟归,落坐不
久又出门去取手杖,一去半天,回来后看到张岱还在,斜着眼睛看了看张岱说:“尚在耶? 客在奚为者?”这种态度就像嵇康对待钟会一样傲慢不屑,可当他发现张岱是品茶的行家时,就和他定下了茶人君子之交。
与孤高傲慢、镇定宽容者相比,急躁、谲诡的行为更能给读者带来欢乐。
张岱有一位堂弟叫燕客,张岱的文章中多次写到他,这是一个个性鲜明的人。
《天砚》篇写他的假谲,跟曹操不相上下;《瑞草溪亭》篇写他的急躁,其情形则又跟王蓝田食鸡子相差无几。
人物品评是《世说新语》中的重头戏,晚明文人也不免有这种嗜好。
袁宏道的《酒评》便极具魏晋风韵,他对酒中诸君子一一作了精彩的点评,这算得上是正格的品藻。
比魏晋名士更进一步的是,晚明文人好以品人之法评山品水。
王思任的小品中便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游焦山记》就是以品人之法品金山与焦山。
《淇园序》是品评各地山水,而其品评山水的方式与《世说<品藻>》第4 条大同小异。
三、文体形制与思致趣味的通变
(一) 由语到文的形制变化
《世说新语》的文体归属,向无定论,古往今来,意见纷纭。
从实际出发,我们认为《世说新语》是由短章小语以类相从而成的无韵之笔,就是说它的体制特征体现在无韵之笔、短章小语、以类相从三个方面。
晚明小品虽也称“小”,却与《世说新语》式的短章小语有着不同的文体背景与内涵。
《世说新语》之所以屡屡被归入清言、琐语之类,实在是因为他更象名言秀句的集萃,与《论语》式的语录体没有拉开太大的距离。
相对于《世说新语》的短章小语而言,晚明小品总算是成篇的小文。
因为成文为了表达对彭天赐妙绝天下的串戏的赞叹之情,在《彭天赐串戏》篇的末尾,总体篇幅加长,便多少要讲点结构与情节,无论叙述、描写还是议论也都更加深入与细致。
张岱《柳敬亭说书》一开始写南京柳麻子面目黧黑,满脸疤痕,“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但善于说书。
接下来便集中笔力细致入微地描写他说书的能耐,说讲到关键处,他便叱咤叫喊,气势汹汹,好像整个房屋都
要被震塌了,还以武松进店为例说明他即便在不紧要处也着意渲染。
末了又一句柳麻子相貌奇丑照应开头,然后再来一个转折,说他口角伶俐,日光犀利,衣服恬淡清静,简直可以与名妓王月生媲美,所以他们两人的行情是一样的。
这样的文章前后照应,欲扬先抑,顺带还把两个行情相同的人进行了比较,而且有相当精致的描写,显然是《世说新语》中的短章小语所无法比拟的。
而在晚明小品中,类似的手法却很常见。
晚明小品的体制比《世说新语》更加灵活多变,也更多一些文的色彩,而减却了不少《世说》式的因素。
( 二)由偏重风流气韵到张扬性灵趣味
与《世说》相比,晚明小品从题材内容到思想意蕴到整体风格都有不少的变化。
以题材内容而言,《世说新语》主要记载魏晋名士的玄学清谈之风、人物品评之风以及任诞放旷之风,具有鲜明的倾向性,因此被称为“名士的教科书”。
它对名士言行的记载非常专门与深细,这种专门与深细在自成体系的与名士生活相关的情感形态词、人物品评词、清谈论辨词、文评文论词中得以具体显现。
晚明小品不像《世说新语》那样专载名士的风流轶事,而且花那么多的篇幅记载有关清谈与人物品评方面的事迹,也不像传统古文与时文制艺那样,承担原道、征圣、宗经的大任。
晚明小品是个人的文学、性情的文学,同时又是世俗的文学。
它的作者多是布衣、山人或下层官吏,写的都是他们自己的日常生活与市井世俗见闻,题材虽小却无所不包。
举凡书信往来、杜门著作、杖履湖山、淫茶嗜酒、听书观戏、斗鸡养鸟的生活都成为小品的重要内容,上自达官显贵,下至清客商贾、僧道豪侠、妓女艺人、百工仆役等各色人物都成为小品中的主角。
在张岱看来,“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嵌镶,赵良璧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俱可上保百年保无敌手”。
说书艺人柳敬亭、雕刻好手濮仲谦、一往情深的戏子朱
楚生、矜贵寡言的妓女王月生、好酒善饮的山人张东谷、嗜茶如命的闵老子、喜种兰花的范与兰、穷奢极欲的包函老、家有滇茶巨桂的朱文懿、画千古人也千古的姚简叔、整天棒喝的天童寺和尚金粟等,
在张岱的《陶庵梦忆》中,都占有专门的篇章。
张岱而外世俗的市井生活,闲逸的个人情调,也都成了晚明文人用以实证生命本体的主要方式。
如果说魏晋名士的生活是艺术化的生活,那么晚明文人的艺术是生活化的艺术。
相对于《世说新语》展现魏晋名士的玄心、洞见、妙赏、深情而言,晚明小品表现的是晚明文人的童心、智识、奇癖与真性。
相对于《世说新语》的韵味而言,晚明小品的整体风格更近趣味。
真情至性也是对传统的反叛陈继儒宣称自己“宁为真丈夫,不为假道学。
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因为尚“真”,晚明人认为人无癖无痴反而是一种不自然的存在。
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在晚明小品中,狂、放、痴、颠、率、傲、拙、愚、疏、懒、醉、怪,都是真的极致表现。
说真话、写真文、展真性,也自然会有真趣。
所以袁宏道说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学问者浅。
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也。
面无端容,目无定睛; 口喃喃而欲语,足跳跃而不定;人生之至乐,真无逾于此时者。
孟子所谓不失赤子,老子所谓能婴儿,盖指此也,趣之正等正觉最上乘也。
正等正觉的最上乘之趣又源于“绝假纯真“的童心。
《世说》与晚明小品都不乏个性精神,但《世说》偏重于内在的气韵,所以更多韵味,晚明小品乐于外在声色,所以更多趣味。
韵味更雅,趣味更俗。
韵味更美,趣味更真。
明中叶以后,江南的经济生产、社会结构与文化思潮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文人的生存状况与发言姿态也表现出与《世说》时代不同的特点。
出身于世家大族的魏晋名士不仅不必为衣食发愁,还可以适时左右时政与民俗的格局。
他们的谈玄论道与品评人物很多时候都有为政治张本的功效。
处于社会中下层的晚明文人不仅不能改变腐败的现实政治,有时还得为生计而奔波。
魏晋名士自然更多一分名士的骄情、高傲与雅致,而晚明文人的闲适生活中则不乏世俗的行谊。
魏晋人张扬的是美,晚明人崇信的是真,而真未必全美,美也未必全真。
以真为美难免会导致卑下,以美为真难免会导致伪饰。
但他们都对儒家传统的善提出质疑,对桎
梏人性的思想表示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