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力《平家物语》原作者的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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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力《平家物语》原作者的构思
【著者】日下力,男,早稻田大学名誉教授,研究方向为军纪物语及日本中世文学。
【译者】池睿,男,东北师范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日本军纪物语及中日比较文学。
《平家物语》众多版本背后隐藏着原作者的原构思。
本文试图参照《平家物语》所讲述时代的古记录《玉叶》、《山槐记》等记载还原史实,从平清盛出家日期的创作性、后白河法院与平清盛对立模式的创作性以及两者政治蜜月时代被消隐三个角度,探讨《平家物语》的作者在“描绘平家由繁至衰”的框架内构思创作、取舍素材,以建构物语内部的时间和脉络的努力。
《平家物语》底本繁多,但在诸本纷繁的表象背后一定有一种基本一致的构想,即“原构想”,这应该归功于物语的“原作者”。
当我们考察作者的构想时,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就是《平家物语》的构思有别于其它虚构性的作品,因为《平家物语》的创作基于史实又受制于史实,是集结了众多信息后在作者的内部形成的。
物语要讲述的是以平清盛为核心的平氏一族由繁华走向衰亡的过程,这些内容大都取材于史实而不容篡改,这同时也制约着作者和作品本身。
如何在不脱离既定框架的条件下构思物语才是我们要探求的真正的“原构想”。
就《平家物语》的研究现状而言,使用“原作者”,并探求物语的“构想”,需要研究者有相当的勇气。
这里所说的“原作者”,绝非一个实体作家,而是从作品中抽象出来的假想的作者。
作品中潜在着一种构筑作品结构的意识,一旦确认了这种意识的存在,自然也就
确认了这种意识主体的存在——即隐藏在作品后面的原作者。
因此,本文将通过探究作品创作的基本构想尝试抽象出“原作者”。
至于原作者是多个个体或是一个群体,我们暂且不论。
另外,是否应称原作者为“编者”,也是由分析出的原构想的质量来决定的,故暂时称呼“作者”似乎更加妥当。
为探求一二三零年代《平家物语》成书时的原构想,本文主要参照的是《平家物语》的延庆本,不过笔者并不把延庆本看做《平家物语》的最古本,因此,会在论述中随时参照《平家物语》的其余底本。
对于物语的创作者而言,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如何将欣赏者吸引到作品的内部中来。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物语的导入部分的构思最为重要。
因此,本文将主要就《平家物语》的导入部分进行验证。
《平家物語?祇园精舍》
平清盛出家日期的创作性
《平家物语》的第一卷《秃发》章节主要讲述平清盛派出少年收集各方面的反平家言论,借此实施恐怖政治的内容。
《秃发》的开篇部分回顾了平清盛腾达的一生,其中还讲述道:“仁安三年十一月十
一日,清盛公五十一岁的时候,因为生病,乃许愿出家入道,法名净海。
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宿疾顿愈,得以保全天命。
”[1](延庆本,以下同。
)有关这一段的内容,《平家物语》的诸本(1)所记皆同。
但历史上,平清盛的出家日期应该是仁安三年二月十一日,而且前一年的同一天正是他晋升为太政大臣的日子。
这说明,平清盛选择这样一个值得纪念的日期出家,并非无意之举。
另一方面,当时,后白河院实行院政[2],掌握着天皇家实权。
他担心平清盛命在旦夕,事态严重,遂于八日后的十九日,授意六条天皇[3]速让位于春宫宪仁皇子(高仓天皇尚为皇太子时的名字)[4]。
高仓天皇[5]为平清盛妻妹平滋子所生,高仓天皇的提前即位与平清盛的病笃密切相关。
有关高仓天皇的提前即位,物语中记述如下:“六条院即位仅三年便让位,同年二月十九日,八岁的东宫在大极殿践祚”。
该段记述符合史实,但却未言及高仓天皇提前即位的前提,即平清盛的病笃。
此后的段落:“高仓帝即位,平家日益繁盛。
建春门院,乃平氏一门”[6],也是为了进一步强调平家的繁盛,为后文中平时忠(高仓天皇的生母平滋子和平清盛夫人平时子的兄长)专权做铺垫。
在《平家物语》觉一本中,平清盛出家与高仓天皇提前即位两段故事之间还有《两代皇后》、《立匾的纠纷》、《火烧清水寺》[7]三个章节,描写末代的世相;高仓天皇提前即位的故事之后,是一章。
《平家物语》各底本的结构基本一致,有关高仓天皇提前即位的记述也几近相同,皆有“平家日益繁盛”的字句。
与殿下争道>
历史上,高仓天皇的提前即位与平清盛的病笃密切相关,然而,在《平家物语》中,这紧密相关的两件事却被当做毫无关联的故事分割开来。
有关平清盛出家的日期,只有《平家物语》的屋代本的记述最接近史实,为“二月廿日”,但屋代本也同样完全无视两件事之间的关联性。
这说明在物语的本文变迁中,曾有过更正错误的尝试,但仍然无力改变平清盛十一月出家的定说(2)。
总之,物语将平清盛出家与高仓天皇的提前即位分割开来、作为独立事件加以记载和解释,
这已经成为了物语叙述的事实。
在物语的引导下,欣赏者会按照以下的梗概来理解故事:平清盛步步为营,先实现了立宪仁皇子(高仓天皇)为太子,又使太子尚未成年便登上皇位。
由此,平家繁盛至极。
平清盛坐像
有关平清盛病笃和高仓天皇提前即位的史实,下面参照《兵范记》[8]和《玉叶》[9]两部记录作以回顾。
平清盛发病于仁安三年二月二日,病名“寸白”,意为寄生虫(《兵范记》六日条)。
九日病危,一族聚于六波罗亭(同)。
当时,后白河上皇参谒熊野,预定十六日回京(《玉叶》)。
十日,平滋子在平时忠陪同下前来探病。
十一日傍晚,平清盛舍身出家,妻子平时子同时落发。
有关该段史实,《玉叶》记载如下:“犹犹前大相国所劳,天下大事只在此事也。
此人夭亡之后,弥以衰弊欤”。
十四日,平清盛的病情未见好转,十五日,上皇匆忙改期,提前回京(《玉叶》),并“自道直临幸”,“不改御净衣等” 临幸六波罗亭,为祈平清盛早日病愈,令天下实施“非常之大赦”(《兵范记》)。
翌日朝早,后白河院临幸六波罗亭,与平时忠等就“春宫御让位事,急有议定”(同书),十九日左右,有关让位的时
报也传到藤原兼实的官邸。
藤原兼实在十七日的日记中记载了他的推测,“昨日突然临时议定”的大事件——现天皇(六条天皇)让位于春宫(高仓天皇即位前)的事件,应该与平清盛病之“危急”有关,“彼人(平清盛)夭亡之后,天下可乱,依如此等事,颇急思食事欤(应尽快考虑让高仓皇子即位)”[10]。
十九日,春宫践祚,是为高仓天皇。
然而,平清盛的病仍未好转,至二十二日,平时子也发生“不例”,“邪气”的传言四散(《兵范记》)。
同书二十四日条中“近日减气”与《玉叶》的三月十三日条中的“大相国入道所劳不减气,经日数云云,……不食遂日阴增云云,无其凭”的字样都说明平清盛再次病危。
在平清盛卧病期间,高仓天皇的即位大典与其生母平滋子的立后[11]事宜也于二十日匆忙举行。
后来,有关平清盛康复的记载首次出现在《兵范记》的四月十三条,即参与商讨新帝御禊时的先行仪仗队事宜的字样。
参照这样的记载可知,高仓天皇提前即位一事,实际上与平清盛病危一事密切相关,而非世人按照物语故事所理解的“平家日益繁盛”的表征。
这一期间,平氏一门大都意识到平清盛可能会病故,并由此惶惶不安。
然而,物语却通过使用“平家日益繁盛” 这一不符史实的语句,并通过改篡历史时间的方法——将平清盛出家的日期由历史上其本人病危的二月,故意拖延到病愈的十一月,割裂了高仓天皇提前即位与平清盛病危难愈、由此舍身出家等一系列事件的因果性的直接关联。
这一点恰是作者创作物语的有意操作。
平家物语绘卷“入道死去”
然而,宏观来看,高仓天皇的提前即位自然是平氏一门繁盛的契机。
所以,历史上一直就不乏多样文本从不同层面针对高仓天皇提前即位与平清盛卧病关系做出各自的阐释。
《愚管抄》[12]的第五卷也将两事件作为各自独立的事项加以记载:“(宪仁皇子,即高仓天皇)仁安二年(正确为元年)十月十日,立为东宫。
平清盛于同三年二月十一日,罹患重病,出家而愈。
同年,六条帝四岁退位,八岁的东宫即位”。
在《平家物语》作者的构想中也许存在着类似的认识。
也许正因为这是一种较为普遍接受的共识,平清盛十一月出家的说法才能一直保存至今。
有关平清盛十一月出家的说法,我们参照其经历,便可知内里:“(平清盛于)仁安元年十一月十一日就任内大臣,同二年二月十一日就任太政大臣,同三年二月十一日出家”。
相同的月份和日期相继出现,也就使后人有可能将内大臣就任的日期错认或故意更改为出家的日期。
但错认也好,有意也罢,毋庸置疑的事实就是作者按照自己的意识和目的安排了两个事件在物语中的作用:把“平清盛出家”作为总结平清盛政治生涯的一个转折点;再把“高仓天皇即位”视作“平家日益繁盛”的表征,使物语过渡到描写平家子弟跋扈无礼的
《与殿下争道》[13]一章,以烘托出平家的因权而贵,一族穷奢极欲。
再进一步说,即便物语中的记述就算是由于错认事实而衍生出来的内容,我们仍不能否定作者的构想。
因为,作者把一系列不可分割的史实拆分开来,再把这些史实作为物语的素材,根据自己不同的目的,来处理这些素材在物语中的位置和作用。
作者的这种按目的篡改史实的做法,正是出于他对《平家物语》的整体构想。
后白河院与平清盛
对立模式的创作性
后白河院及其近臣对平氏愈来愈反感,于是,他们在鹿谷密谋讨伐平氏。
在《平家物语》诸本中,高仓天皇提前即位故事前后分别记载了:后白河院与平氏对立的前兆,以及院和近臣们非难平氏的言行。
这样的安排巧妙地构成了由《与殿下争道》向《鹿谷》[14]发展的脉络。
其中,前兆指后白河院拟追讨平氏的流言,事发永万元年(1165)八月九日,清水寺被山门(延历寺)僧众烧毁时;非难平氏的言行指人们对于平氏飞黄腾达的抱怨和反感,即嘉应二年(1170)十月《与殿下争道》一章的导入部分。
首先,风传的流言说僧众们下山入京是奉了后白河院之命追讨平清盛。
周章狼狈的平氏一门中只有平重盛冷静应对。
对于流言,后白河院也惊慌不安,匆匆驾临六波罗亭。
平清盛又因为后白河院的驾临惶恐不已。
骚动平息后,平清盛嘱咐伴驾回宫的平重盛不可掉以轻心,却反被平重盛劝谕应谨言慎行。
在上皇的御所,西光认为流言是“天公无口,叫人代言。
本来平氏的专横也太过分了,这是天意示警呀”。
有研究认为该段是增补的内容(4)。
主要依据是:历史上的这一期间,后白河院与平清盛之间还没有任何对立的征兆、平家也并未达到荣耀的顶峰。
但如此断定,尚需谨慎。
首先,《平家物语》诸本中的该段内容几乎相同,再者,“平家的荣达超过了其身份”的一节也
不过是为了与先前的“平家愈加繁盛”的段落相呼应,为进一步强调平氏一门的繁荣而设。
因此,断定是否是增补内容并不重要,更为重要的是如何认识这种过分游离史实的演绎与作品构想之间的关系。
平家物语绘卷“与殿下争道”
鹿谷事件的前一年,即长宽二年(1164)十二月,平清盛向后白河院进献了莲华王院(三十三间堂)。
据《愚管抄》记载,平清盛主动向后白河院示好的这一举动背后隐藏着他的盘算,即希望平滋子能够得到后白河院的宠幸并诞下皇子的愿望。
当时,后白河院与二条天皇[15]尖锐对立,平清盛就是通过进献寺庙加强了与后白河院的联系。
《公卿补任》[16]记载,在落成庆典的当日,平重盛就承蒙恩赏晋升为正三位;一个月后的永万元年一月二十三日,权中纳言平清盛拜命兼任兵部卿;同年五月九日,平重盛晋升为参议;平清盛之弟平教盛也于六月三十日被许进殿面圣(《山槐记》[17])。
清水寺被焚事件发生在二条天皇驾崩十日后的八月九日,同月十七日,平清盛晋升为权大纳言,十二月二十五日,其梦想成真,平滋子所生的皇子宪仁(高仓天皇)被封为亲王,翌年十月立太子,三年后即位。
《平家物语》中所描写的后白河院与平清盛的对立,可以说完全是作者的肆意创作,或者更应该说是无视史实的过分的虚构。
史实上是,二条天皇的驾崩进一步巩固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物语中平清盛与平重盛之间对照性的言行,也是虚构。
在这部分章节中,作者有意点描出接下来要讲述的内容,即后白河院的势力群体与平氏之间的对决以及平清盛与平重盛之间的形象对比。
由此,我们也可知,相对于史实,作者更在意物语内部世界的构筑。
有关后白河院及其近臣们非难平氏的言行见于《与殿下争道》一章的导入部分,位于高仓天皇提前即位故事之后。
后白河院的侧近们虽“官位俸禄,超过其身份”,但仍“不知满足”,认为“入道(出家后的平清盛在物语中的称谓)一门阻碍了他们获得封国与庄园”,整日期盼阙国阙官的出现;后白河院也认为“平清盛飞扬跋扈,随心所欲”。
物语以此为引子向嘉应二年(1170)的《与殿下争道》过渡。
“不知满足”的心理与稍后登场的藤原成亲(鹿谷事件的主谋)的野心一致;后白河院的反感也提前预示了其支持藤原成亲的立场。
而历史上鹿谷事件发生在七年之后。
平家物语绘卷“鹿谷事件”
《平家物语》的绝大部分底本都将以上情况囊括在嘉应元年的后白河出家记事当中。
也有文章(5)认为,这与清水寺烧毁事件相隔四年,平氏一门的公卿也增加了八人,在内容上是“正确的”。
但本文认为有必要重新考察。
《与殿下争道》故事发生在高仓天皇提前即位的两年后。
这期间,后白河院强行实现了高仓天皇的提前即位,与平清盛关系融洽。
翌年
的仁安四年(嘉应元年[1169])三月二十日,刚从高野归来的后白河院赶赴福原(神户市兵库区,当时是平清盛与南宋进行贸易的港口,平清盛曾强行迁都至此)参加平清盛筹划的千僧供养,这也是两者关系融洽的佐证(《兵范记》)。
同年四月,平滋子获封建春门院号,六月,后白河院出家,与平滋子(建春门院)二人于十月十五日共赴熊野参谒(同),十分和睦。
接下来的十二月,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藤原成亲的封国尾张的代理国守杀害了延历寺领的神人,延历寺的僧众们举行强诉,要求流放藤原成亲。
后白河院先下令流放了藤原成亲,然而未隔几日又将其召回,却将负责调查此次事件的平时忠等官员治以流刑(《玉叶》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条)。
嘉应二年正月,延历寺仿佛要再次强诉(同,七日条),平清盛认为平时忠因毫无过错,而后白河院却还下令将其流放,所以对后白河院非常恼火。
于是,平清盛将在京城里的平赖盛与平重盛召唤到福原,以这个行动来向后白河院表示自己的态度——平家不会出兵防御延历寺的强诉(同,十三日条)。
后白河院又再次更改命令,将处罪流放了的平时忠又召回京城,又再次问罪藤原成亲,停任其官职以求妥协(同,二月八日条)。
以上的记载说明,平清盛与后白河院两者之间曾经发生了一场不太大的矛盾冲突,但不久后由于白河院的让步而得到了修复。
同年四月十九日,平清盛陪同后白河院前往奈良受戒,后白河院返回京城后,马上于二十一日举行了临时的官职任免仪式,平清盛的儿子平重盛升任权大纳言,而藤原成亲则兼任检非违使别当和右卫门督;平时忠的从弟平信基升任左卫门佐(《玉叶》)。
此外,同年九月二十日,为了接见来日的宋人,后白河院再次亲临福原(同)。
十月二十一日,平氏袭击了摄政大臣藤原基房的出行行列,以报复事件中平重盛之子平资盛所受到的侮辱。
关于这一次的报复行动,《平家物语》中讲述说完全是平清盛的指使,而史实上这次报复行动却是由平重盛主使的。
在平氏一门中,平重盛由于不是夫人平时子所生而在一族中相对被孤立(6)。
据《玉
叶》记载,报复事件发生后的十月三十日,贵族藤原光能作为后白河院的使臣奔赴福原,于十一月三日返回。
事件的调节过程“世人不知”。
此后,在同年十二月三十的新官任免仪式上,平重盛辞去权大纳言的官职,但作为交换条件,平重盛的嫡子平维盛“申任”右少将一职(《公卿补任》)。
由以上的记载我们至少可知,藤原光能作为密使往来于后白河院与平清盛之间以求事件的完美解决。
后白河院与平清盛的亲密关系不断深化,且一直维持了下去,因此才能使人产生联想,关于这一点,将在后文再做详述。
总体来看,史实与物语陈述并不一致。
历史上,尾张代理国守一事只是在后白河院与平清盛之间引发了一时间的不愉快,并未导致后白河院一方强烈的反平氏情绪。
并且《平家物语》还把平重盛在争道事件中对藤原基房实施的报复行动虚构成了平清盛的指使。
从以上两点,我们也可以感知《平家物语》的作者挣脱史实,建构物语内部世界的努力。
与殿下争道>
后白河院与平清盛之间
政治蜜月时代的消隐
在《平家物语》中,故事发展由《与殿下争道》直接过渡到《鹿谷》。
事实上,这两个章节之间,有六年的时间被作者巧妙地消隐掉了。
按《平家物语》觉一本等底本,《与殿下争道》故事发生的第二年,即嘉应三年(1171)正月五日,高仓天皇元服;同年,平清盛女儿平德子入宫。
接下来物语用“那时”一词模糊时间,并开始陈述安元三年(治承元年[1177])鹿谷事件的导火索,即左大将人事之争。
此处要展开的情节是后白河院的近臣藤原成亲因败于人事之争而谋划讨伐平氏,与前文《与殿下争道》的导入部分恰好前后呼应,因此欣赏者很难察觉到这期间六年之久的时间飞跃。
这就是作者的构思所在。
这种把《与殿下争道》与《鹿谷事件》直接衔接在一起的构想,也见于结构较为复杂的延庆本。
延庆本中,摄政藤原基房在《与殿下争道》事件中遭受了平家侮辱,后来,因为要参加新帝元服大典而升迁为太政大臣;同时,在平德子“立后之御定”(7)之后又有“妙音院入道,当时还是内大臣左大将,因要升迁为太政大臣,故辞掉大将一职”一句,以交代左大将职位的空缺,从而开始讲述藤原成亲为了升任左大将,举行了脱离常轨的祈愿。
与觉一本不同,延庆本在这一情节之后还记述了嘉应三年正月的新帝(高仓天皇)元服、三月的平德子入宫以及为褒赏右大将平重盛风采而在七月举行的相扑节等内容。
简而言之,为了将两个故事直接联系在一起,作品完全无视藤原基房升迁为太政大臣之后,妙音院入道藤原师长又即刻升迁为太政大臣这样的矛盾(8)。
另外,觉一本等底本中未出现的“相扑节”历史上也举行于三年后的承安四年(1174)七月(9)。
作者将“相扑节”记事加载于平德子入宫之后(10),也许是为了进一步说明平家荣达的盛况,以便同后文中平重盛自右大将升任左大将,平宗盛升为右大将的故事相衔接。
这样,物语便自然发展到“治承元年正月廿四日除目”上发生的大将人选之争,仿佛嘉应三年(1171)的翌年即“治承元年(1177)”。
事实上,改元的时间是安元四年八月四日,所以治承元年的前一年应为安元三年。
后白河法皇像
作者在此处消隐掉的六年,恰是后白河院与平清盛关系亲密的政治蜜月时代。
从当时的各种记录中探寻平氏的动向便会发现:这一期间,后白河院多次亲临平清盛的福原别墅。
这些记载十分引人注目(《玉叶》承安元年十月二十三日、同二年三月二十日、十月十三日、同四年三月十六日,安元元年十月十一日),其中后白河院亲临福原大都是为了参加在此地举行的千僧供养,但后白河院超乎寻常的热情也被藤原兼实批判为“未曾有事也”、“事体非言语之所及”(同,承安二年三月十九日、十月十一日),安元元年十月,甚至有八名殿上人因未陪同前往而被除籍(同书)。
后白河院还主动将平德子收为
养子以备入宫,这在《平家物语》中也有记载。
同时,后白河院还曾试图将已故摄政藤原基实的妻子,即平清盛的女儿平盛子指婚给关白藤原基房(同,承安三年六月六日、十一月)。
而且,更为引人瞩目的是,后白河院频繁地陪同建春门院平滋子参谒寺庙,参谒地点包括平等院、日吉社(三次)、经由福原前往严岛(平家的信仰地)、熊野、有马温泉等。
有关这方面的研究,已有详细的报告,这里不再赘述。
总之,后白河院对平滋子的宠爱可见一斑,由此可知,后白河院与平清盛关系“融洽期间”,“平滋子作为连接后白河院与平氏的纽带所发挥的作用”不可小觑。
平滋子死于安元二年七月八日,时年三十五岁,小后白河院十五岁。
翌年,鹿谷事件爆发。
《愚管抄》对平滋子死后的宫中情况记述如下:“而后院中男风盛行,宠臣之中,有成亲者”云云。
这段记述说明当时的后白河院,因宠妃之死而加深了对藤原成亲的宠爱,从而引发了鹿谷事件。
另外,《建春门院中纳言日记》[17]中,“想起建春门院驾崩后的世道,还是其生前的世道好啊!”一文也回顾了平滋子(建春门院)生前的安稳时局。
《平家公达草纸》[18]中有“女院在世时,世间静和美好,驾崩之后则纷乱无绪”一句,也说明了其离世后的乱世。
这些记载都说明,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平滋子之死恰是时局突变的转折点。
建春门院平滋子在世时,在后白河院与平氏之间发挥着“粘合剂”的作用;她离世后,后白河院与平清盛之间便嫌隙渐生,后白河院及其近臣们也开始谋划推翻平家,可以说将这样的构思更容易让欣赏者接受。
然而,与此相违,《平家物语》的大多数底本都没有特殊提及建春门院平滋子的离世,只是在卷四《严岛御幸》与卷六《小督》中,当后白河院追忆往事时顺便提及。
延庆本和长门本虽单独记述了平滋子的离世,却没有像《愚管抄》等一样将她的离世作为乱世的开端。
可以说,作者为了将《与殿下争道》与《鹿谷》直接衔接,省去了六年时光。
作者的这一行为,不仅仅是为了消隐掉后白河院与平清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