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洋最近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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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在洋：除了亲人谁真的在乎你
那年腊月，我刚二十岁，刚刚分到商县城关中学教书。

学校发了20斤大米，很贵的。

我骑着自行车，把米袋绑在后座上，兴冲冲往南秦川骑。

从学校出来，北新街到西门口，再从十号信箱骑过，下车，翻越著名的高车岭。

为啥别人老叫南秦岭，我坚持写文章称高车岭。

因为我知道那是吕后为儿子继位，高车大马等着接商山四皓为国效力的地方。

没有高车岭，商山四皓只是四个白胡子老汉，有了高车岭，老汉才有家国情怀，才有对老人对文化的尊重。

高车岭在，商山四皓才会威名天下扬。

可登高车岭也得流一身汗，车路得拐个大湾，小路也七拐八拐，得蹶着尻子硬上。

我选择了小路，本来人骑车，变成车骑人。

等拐来拐去，站在岭上时，一身的汗水。

好在下岭时，往下冲，从商洛纸厂门口直扑，风在耳边响，一路狂奔过了南秦桥。

天黑了，岭过了，到了王涧村，已是万家灯火。

进门时，母亲迎上来，我一回头，心一惊，20斤米不见了。

我急得都结巴了，说，学校发的20米让我带丢了！
那年月，米太金贵，20斤能过个香喷喷的好年。

母亲说，咋那么不
小心，赶紧寻去！白米呀，又不是红薯不值钱。

我回头去找，都找到高车岭下了，连个影影都没见。

天黑黑，路上只有灰白的石子。

自行车也像累了，咔咔作响。

我的眼泪不争气流下来了，我这儿子，还不如20斤米值钱，寒冬腊月的回不了家，太让人伤心了。

米早让人捡走了，我坐在路边，一边喘气，一边发呆，不想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手电筒远远照过来，父亲母亲妹妹都找来了。

母亲说，不吃米都行，儿子丢了不得了。

怪我太在乎米了，伤了娃心。

看着家人焦急的表情，我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偷偷抹去眼泪，所有的埋怨一下扫个精光。

过年没吃上单位的米，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没人再提丢米的事。

妹妹悄悄说，妈交代了，谁提挨打哩。

我二十七八岁准备结婚时，还租住在市委党校办公楼一层北边的一间阴暗的房子，阳光在窗外，永远照不进来。

办酒席钱也不够，那时一月百十块钱，想找朋友借一千块，约等于如今一万块。

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

借钱是考验人性的一块试金石。

我先想了几天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份量，人家的经济实力，想想谁不会拒绝。

面子薄的我没说话脸先红了。

先找了个文友开口，平日豪爽的他卡了壳，搔着脑袋说，钱我老婆管
着，我回去就给要。

没啥问题吧？
回去问了几天没下文，后来见了我也目光转向别处。

我知道没戏了，他那上挂单位工作的老婆肯定怀疑我没有偿还能力。

再寻个银行工作的老同学，刚一开口，他笑了，你的文章稿费忒多，咋还借钱，装穷吧？我倒是有钱，买了国库卷，倒不开手，抱歉。

他笑得开心，我却让他笑得一节节矮下去，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报社有个吹吹夸夸的老哥自己寻上了我，说，听说你要结婚，钱准备的咋样？我说，得借些钱。

他说，两千够不够。

我拃一个指头。

他说，咱到银行去，立马给兄弟取一千。

结婚是大事，能帮上一定得帮。

我激动得差点落泪，我说，你不担心我还不上？他哈哈一笑，你有工资，还有稿费，怕个鸟！
后来，还钱时请他喝酒，他说，我在农村养过鸡娃，受过借钱的难畅。

谁都有要过的坎，帮一下别人自己也快活。

好多年后，他调到西安去了，社会有好多议论，我内心却对他充满感激，记着他的好。

他与我来往不多，算不上朋友，却比那些成天称兄道弟的酒肉朋友靠谱。

他在乎你，愿意帮你一把，就让人记一辈子。

报社呆了大半辈子，到外县下乡采访喝酒成了工作内容之一。

那时没有八项规定，酒局有时一天两三场。

那年跟领导下乡，招待的档次高了不少，书记县长陪着。

领导让敬得招架不住，叫我代喝。

我没法拒绝，咱不能给脸不要脸，人家是老大么。

一杯又一杯，没吃几口菜，就喝得晕晕乎乎。

酒壮怂人胆，我疯张得还代表单位一行人打了个通关，又灌下去十几杯。

领导看我目光发呆，让人扶我回招待所睡觉。

一睡就天黑了。

领导和同事们去游山玩水，竞然没人叫我。

我来的目的便是去那时还叫七里峡，如今叫金丝峡的地方，却没人叫醒我。

有个同事悄悄说，他提醒过领导，让叫醒老鱼。

领导说，没量还逞强，学刘伶也不像，让他梦游去。

我听了气得想骂娘，我替你喝酒，你不感激还落埋怨。

啥人嘛，还当领导哩。

你不在乎我，我也不尿你。

报社换了六七茬领导，有一句话都会说，老鱼是报社的招牌。

招牌呀，初一听我喜滋滋的，觉得自己威武，能杀狮子打老虎。

好多年后才明白，招牌只能挂在墙上，别人有面子，自己日晒雨淋受罪，没人放在心上。

日子像坐了高车大马，呼啸着狂奔。

高车岭挖开了，文化符号成了记忆。

十号信箱搬走了，那些说普通话的人去了西安城。

商洛纸厂关门了，没有了那刺鼻的味道，河水也清得有小鱼游来游去了。

城市一天天长大了，街上人一天天多了。

我等白头发一天比一天稠了，
朋友却一天比一天少了。

好多年前，我把郑板桥的难得糊塗挂在墙上，装着深沉，其实是真糊塗，总以为世界美好得像天堂，谁都对你像亲人一样。

活了一大把年纪才明白，人性和夏日阳光一样，不敢直视。

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领导说你重要，工作需要人才干，提拔的却总是奴才。

人才有脑袋，不太听话。

奴才脑袋长在领导头上，会溜尻子，还舍得花钱。

同事说你重要，民主测评拉票时笑得最甜，当了领导人一阔脸就变，你就成了该扔的破布。

单位说你重要，那是暂时缺一个熟练的打工人。

你六十一到，板凳早有人坐上了。

朋友说你重要，你会聊天能喝酒，日子过得去，不会向他借钱。

世界的残酷超过想像，在乎你只是你还有价值，还有用，要是一张纸飘到桌上，领导也成了退休老汉，茫然四顾，说话连老婆都懒得听了。

奴才当了主人，茶不凉都怪呢。

同事只是打工时的熟人，你退了，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单位从你走出门，就与你不再关联，回来便是社会闲杂人。

如同从树上落下的树叶，再用劲，也不会重新长到了树上。

朋友依然在，只是也会惦量，当官的忙着迎合上头领导，经商的忙着
巴结银行，电话忙音多了，总是见不上真人啦。

他们的内心只在乎帽子和票子。

友情不如手纸，手纸还能让屁股干净，穷朋友让他们如糟糠之妻，容颜已老，抛弃又怕别人骂是陈世美，只好相敬如宾，表面文章做好，私下诸事勿扰。

微信上520，521爱意让手机发烫，其实爱的更多的是孤影自恋的自己，只是得不到的白月光……
有些事，看得太透就有点煞风累，太无趣，不好玩了。

如同作家毕淑敏所说，人生没有意义，活着的使命就要寻找意义，得学学郑板桥的难得糊塗。

糊涂难得，在薄情的世界上的那么多人里，依然相信有人在乎你，相信温情，相信美好。

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也依然痴心不改，相信没有遇到真情，只是自己还做得不够好。

亲人当靠山，如秦岭永远不倒，在身后当啦啦队，为你的人生叫好。

他们在乎你，你活得好不好对他们很重要。

只要你不见了，夜里他们也会焦急上火，打着手电一路寻找，像我二十岁那回丢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