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军:陶集宋本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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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集宋本源流
邓小军
关于陶渊明集版本,近人考述较多1。
笔者因教学之故,留心陶集宋代版本源流及版本系统,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偶有所获,或可补前修之未及。
今写成此稿,祈方家指正。
宋以前传本
陶渊明曾否自定集本,历来有不同看法。
清陶澍注《靖节先生集》卷二提出“《五柳先生传》云‘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则其集必有自定之本可知”。
日本桥川时雄《陶集版本源流考》则认为“陶公性行,旷达自然,《饮酒》二十首,犹假故友,以为编次,岂其自行编次全部乎?”2按陶渊明《感士不遇赋》云:“咨大块之受气,何斯人之独灵?禀神智以藏照,秉三五而垂名。
”又云:“留诚信于身后,动众人之悲泣。
”《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
高操非所攀,谬得固穷节。
”《饮酒》第二首:“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
”《拟古诗九首》第二首:“生有高世名,既没传无穷。
不学狂驰子,直在百年中。
”可知渊明关切“垂名”“身后”,传于“百世”,传于“无穷”。
在渊明,“垂名”“身后”,传于“无穷”,要在于“志”“节”之实践,亦在于“颇示己志”之文章。
故自定集本,当有其事。
今存陶集最早之本为宋代刻本。
其渊源则为梁萧统所编八卷本、北齐阳休之所编十卷本。
苏写本《陶渊明集》卷首梁萧统《陶渊明文集序》:“余爱嗜其文,不能释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时。
故更加搜求,粗为区目。
”
苏写本附录北齐阳休之《序录》:“余览陶潜之文,……其集先有两本行于世,一本八卷,无序,一本六卷,并序目,编比颠乱,兼复阙少。
萧统所撰八卷,合序、目、传、诔,而少《五孝传》及《四八目》,然编录有体,次第可寻。
余颇赏潜文,以为三本不同,恐终致忘失。
今录统所阙,并序目等,合为一帙,十卷,以遗好事君子。
”
按:由上所述可知,第一,陶集梁代以前传本,有无序八卷本、有序目六卷本两本行于世,时代最早,但编比颠乱,兼复阙少。
休之所言“一本六卷,并序目”之序目,当指目录,非指序言与目录。
假如萧统之前陶集已有序言,休之必将明言谁作,且萧统本、阳休之本亦必将收录。
第二,至梁代,有萧统所编八卷本,编录有体,次第可寻,并有序(萧统序)、目(目录)、传(萧统撰《陶渊明传》)、诔(颜延年撰《静节征士诔》),是陶集最早之善本。
第三,依休之所言,《五孝传赞》及《四八目》(即《集圣贤群辅录》)当为梁以前两本所有,而为萧统本所缺。
然则《五孝传赞》及《四八目》当为萧统所寓目,而萧统不录,殆疑非渊明作品。
但是,《五孝传赞》及《四八目》未必不是渊明所作。
3
第四,北齐阳休之所编十卷本,是“录统所阙”,即以萧统八卷本为底本4,辑录萧统本所阙而为梁以前两本所有之《五孝传赞》及《四八目》,并合萧序、目录、萧传、颜诔,而编定。
职此之故,阳休之十卷本是陶集早期传本最完善之本。
《隋书》卷三十五《经籍志四》:“宋征士《陶潜集》九卷。
(梁五卷,录一卷。
)”
《旧唐书》卷四十七《经籍志下》:“《陶泉[]明集》五卷。
”
《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四》:“《陶潜集》二十卷。
又《集》五卷。
”
《崇文总目》卷十一别集类:“《陶潜集》十卷。
”5
按:可见在唐代,陶集传本有九卷本、五卷本。
至北宋前期,则有二十卷本、五卷本、十卷本,并行于世。
北宋传本
宋庠本
苏写本附录《本朝宋丞相私记》:“右集,按《隋经籍志》:宋征士《陶潜集》九卷。
又云:梁有五卷,录一卷。
《唐志》:《陶泉[渊]明集》五卷。
今官私所行本凡数种,与二《志》不同。
有八卷者,即梁昭明太子所撰,合序、传、诔等,在集前为一卷,正集次之,亡其录。
有十卷者,即阳仆射所撰。
按吴氏《西斋录》:有宋彭泽令《陶潜集》十卷。
疑即此也。
其序,并昭明旧序、诔、传等合为一卷,或题曰‘第一’,或题曰‘第十’,或不署于集端。
别分《四八目》,自《甄表状》杜乔以下为第十卷,然亦无录。
余前后所得本,仅数十家,卒不知何者为是。
晚获此本,云出于江左旧书,其次第最若伦贯。
又《五孝传》已下至《四八目》,子注详密,广于他集。
惟篇后《八儒》、《三墨》二条,此似后人妄加,非陶公本意。
且《四八目》之末,陶自为说曰:‘书籍所载及故老所传,善恶闻于世者,盖尽于此。
’即知其后无馀事矣。
故今不著,辄别存之,以俟博闻者。
广平宋庠私记。
”
焦本《停云》诗“竞朋亲好”,双行小字校注:“宋本一作竞用亲好,非。
”又《时运》诗“人亦有言,称心易足”,双行小字校注:“宋本一作称心而言,人亦易足。
”
苏写本、曾纮本(汲古阁藏本)、曾集本、汤汉注本《述酒》诗序“仪狄造。
杜康润色之”,双行小字校注:“宋本云:此篇与题非本意。
诸本如此误。
”
苏写本附录思悦《书靖节先生集后》:“近永嘉周仲章太守枉驾东岭,示以本朝宋丞相刊定之本。
……时皇宋治平三年五月望日,思悦书。
”
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十七《陶潜集》十卷条:“今集有数本:七卷者,梁萧统编,以序、传、颜延之诔载卷首。
十卷者,北齐阳休之编,以《五孝传》、《圣贤群辅录》、序、传、诔分三卷益之,诗篇次差异。
按《隋经籍志》,《潜集》九卷,又云梁有五卷,录一卷。
《唐艺文志》,《潜集》五卷。
今本皆不与二《志》同。
独吴氏《西斋书目》,有《潜集》十卷,疑即休之本也。
休之本出宋庠家,云江左名家旧书,其次第最有伦贯。
独《四八目》后《八儒》、《三墨》二条,似后人妄加。
”6
曾集本《陶渊明诗文》附录曾集题记:“《渊明集》行于世尚矣,校雠、卷第,其详见于宋宣徽《私记》、北齐阳休之论载。
……绍熙壬子立冬日,赣川曾集题。
”绍熙壬子,即光宗绍熙三年(1192)。
按:由上所述可见,第一,陶集萧统所编七卷本(合序传诔等则为八卷),阳休之所编十卷本,北宋犹存。
第二,陶集江左旧本十卷,“其次第最有伦贯”,除《四八目》篇后加《八儒》、《三墨》二条外,基本上是阳休之本。
宋庠所谓“《八儒》、《三墨》二条,似后人妄加”,当指此二条为他本所无。
第三,宋庠刊定十卷本系出自江左旧本,亦即阳休之本。
第四,宋庠本具有五个特点。
一是十卷本,二是有目录,三是萧序、颜诔、萧传、阳序等不列入目录。
(“阳休之序,并昭明旧序、诔、传等合为一卷”,“不署于集端”。
)今存陶集宋代刻本,如苏写本《总目》前萧序、卷十末附录颜诔、萧传、阳序以及宋庠记等,不列入目录,与上述宋庠本的特点基本相合。
四是有校语,多存异文。
如焦本双行小字校注“宋本一作”所显示。
“宋本”,即指宋庠本。
苏写本、曾纮本(汲古阁藏本)、曾集本、汤汉注本之大量校语,更基本上出自宋庠本。
此详下文。
五是开《述酒》注释之先河。
如苏写本、曾纮本、曾集本、汤汉注本《述酒》诗序小字校注“宋本云:此篇与题非本意,诸本如此误”所显示。
“篇”者,篇目,即诗题。
“题”者,题记,指诗序。
宋庠指出《述酒》诗题与序之古典字面非其本意,正暗示其别有今典实指之
寄托。
此实开后来韩驹(子苍)、汤汉解释《述酒》微旨之先河。
第五,宋庠本出自阳休之本,阳休之本是陶集早期传本最善之本;宋庠本有校语,多存异文。
职是之故,宋庠本是宋代陶集传本最善之本。
宋庠本并开《述酒》诗注释之先河。
第六,治平三年(1066)五月以前,宋庠十卷本已经校定刊行。
由焦本小字校注“宋本一作”可知,思悦《书后》所说“本朝宋丞相刊定之本”,是指宋庠对陶集的校勘编定,和刊印成书而言。
第七,至南宋,宋庠本与萧统七卷本等诸本,并行于世,并为人所习知,是陶集主要传本(据曾集本题记及晁公武《郡斋读书志》)。
进一步当说,宋庠本、甚至阳休之本较萧统本完善之处,不仅在于篇目多出《五孝传赞》、《四八目》,正文多出如《述酒》诗序这样的重要文字,而且在于萧统本本身存在或流传过程中产生文字讹误,而宋庠本、甚至可能阳休之本,有订正萧统本传本文字讹误者,或较萧统本传本文字为优者。
此详下文焦本条“由焦本探讨萧统本与宋庠本的差异”一节。
据《宋史》卷二百八十四《宋庠传》:“字公序,安州安陆人。
”又云:“庠自应举时,与[弟]祁俱以文学名擅天下。
俭约不好声色,读书至老不倦。
善正讹谬,尝校定《国语》,撰《补音》三卷。
又辑《纪年通谱》,区别正闰,为十二卷。
《掖垣丛志》三卷,《尊号录》一卷,别集四十卷。
”可知宋庠为人为学,皆有过人之处。
其精于校勘之学,及区别正闰之学说,尤可注意。
宋庠本校注异文,及开《述酒》诗注释之先河,显然植根于其校勘之学,及区别正闰之学说。
宋庠刊定陶集,能传诸后世,当非偶然。
思悦本
思悦《书靖节先生集后》:“愚尝采拾众本,以事雠校,诗赋传记赞述杂文,凡一百五十有一首,洎《四八目》上下二篇,重条理编次为一十卷。
近永嘉周仲章太守枉驾东岭,示以本朝宋丞相刊定之本,于疑缺处,甚有所补。
其阳仆射《序录》,宋丞相《私记》,存于正集外,以见前后记录之不同也。
时皇宋治平三年五月望日,思悦书。
”
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六《陶靖节集》十卷《年谱》一卷《年谱辨证》一卷《杂记》一卷条:“卷末有阳休之、宋庠《序录》、《私记》,又有治平三年思悦题,称‘永嘉示以本朝宋丞相刊定之本’。
思悦者,不知何人也。
”清卢文弨校注引赵陬江云:“思悦,宋虎丘寺僧。
”7
按:第一,陶集思悦所编本乃“采拾众本雠校重编”,并非选择善本作为底本。
第二,思悦本“以宋丞相刊定之本,于疑缺处,甚有所补”,可见其本原非足本。
第三,由以上两点可知,思悦本非善本。
思悦辨驳“晋标年号、宋唯甲子”一则文字,反对《文选》五臣注所述“潜诗晋所作者,皆题年号,入宋所作者,但题甲子而已。
意者耻事二姓,故以异之”8,提出此“非渊明之意”。
今存陶集宋代刻本多在卷三之首收录思悦甲子辨。
自北宋治平三年思悦甲子辨出现之后,北宋后期,韩驹指出《述酒》诗“盖用山阳公事,疑是义熙以后有所感而作也。
……渊明忠义如此,今人或谓渊明所题甲子,不必皆义熙后,此亦岂足论渊明哉”9,即是针对思悦之说的批评。
南宋前期,吴仁杰《陶靖节先生年谱》指出“集中诗文于晋年号或书或否,固不一概,卒无一字称宋永初以来年号者,此史氏所以著之也”10,始澄清此事。
但是,由南宋前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陶靖节》所引《复斋漫录》、《艺苑雌黄》诸条,可见当时人犹多以思悦之说为是。
至南宋后期,汤汉注本出,深入发明《述酒》诗微旨,始从陶集摒弃思悦甲子辨。
要之,陶集宋代刻本例多收录思悦甲子辨,盖当时人多以思悦之说为有发明也。
郭绍虞先生《陶集考辨》认为:“今所传南宋刊本皆自思悦本出,不尽同于宋(庠)
本。
”11此言似误。
今存陶集宋代诸刻本,大多数是出自宋庠本。
思悦本已无存者。
中国版本史上的宋代,好比是一个万川之源的时代。
唐以前所有大作家文集,无不经宋人校辑或校注刊行,而成为宋以后历代传刻之祖本。
在宋代,陶集经宋庠之手校定刊行,实为陶集之幸。
今存南宋刻本
以下所述陶集版本,以今存南宋刻本为主;宋代刻本之明清传刻,版本与校勘具有重要价值者,亦述及之。
嘉庆影刻汲古阁摹绍兴影刻宣和本《陶渊明集》十卷(苏写本)
嘉庆十二年京江鲁铨影刻康熙三十三年毛氏汲古阁摹绍兴十年杭州或浙江地区影刻宣和四年王仲良刻苏写本《陶渊明集》十卷,二册。
首都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编号843.2/404-04。
近有线装书局影印本。
12
关于此本版刻年代。
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陶靖节》:“苕溪渔隐曰:余家藏《靖节文集》,乃宣和壬寅王仲良厚之知信阳日所刻,字大,尤便老眼,字画乃学东坡书,亦臻其妙,殊为可爱。
不知此板兵火之馀今尚存否?”宣和壬寅,为宋徽宗宣和四年(1122)。
曾纮本(汲古阁藏本)卷十附录《曾纮说》略云:“亲友范元羲,寄示义阳太守公所开陶集,想见好古博雅之意,辄书以遗之。
宣和六年七月中元临汉曾纮书刊。
”
《宋史》卷八十五《地理志一·京西北路·河南府》:“信阳军,同下州。
开宝九年,降为义阳军,……太平兴国元年,改为信阳军。
崇宁户九千九百五十四,口二万五十,贡纻布。
”
此本佚名氏跋:“仆近得先生集,乃群贤所校定者,因锓于木,以传不朽云。
绍兴十年十一月日书。
”高宗绍兴十年,当公元1140年。
此本版心刻工姓名有沈允、丁悦、徐才、陈才、陈荣、徐通、李忠等13。
据瞿冕良《中国古籍版刻辞典》所考,此七位刻工皆是南宋初期及绍兴间以及淳熙间杭州地区及浙江地区刻字工人。
14
此本缺笔避讳至高宗(讳字“搆”[构]、“遘”、“觏”)止15。
孝宗以下诸讳一无所避16。
明末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八十五《跋坡书陶渊明集》:“北宋刻《陶渊明集》十卷。
文休承定为东坡书。
虽未见题识,然书法雄秀,绝似《司马温公墓碑》,其出坡手无疑。
镂版精好,精华苍老之气,凛然于行墨之间,真希世之宝也。
西蜀雷羽津见之云:‘当是老坡在惠州遍和陶诗日所书。
’吾以为笔势遒劲,似非三钱鸡毛笔所办。
古人读书多手钞,坡书如《渊明集》者何限,但未能尽传耳。
先生才大如海,不复以斗石较量;其虚怀好古,专勤笃挚如此。
……癸未夏日,书于优昙室中。
”17癸未,为明崇祯十六年(1643)。
此本清毛扆识语:“先君尝谓扆曰:‘汝外祖有北宋本陶集,系苏文忠手书以入墨板者。
为吾乡有力者致之,其后卒烬于火。
盖文忠景仰陶公,不独和其诗,又手书其集以寿梓,其郑重若此。
此等秘册,如隋珠、和璧,岂可多得哉!’扆谨佩不敢忘。
一日,晤钱遵王,出此本示余。
开卷细玩,是东坡笔法;但思悦跋后,有绍兴十年跋,缺其姓名,知非北宋本矣。
而笔法宛是苏体,意从苏本翻雕者。
初,太仓顾伊人湄,赍此书求售,以示遵王。
遵王曰:‘此元板也,不足重。
’伊人曰:‘何谓?’遵王曰:‘中有宋本作某,非元板而何?’伊人语塞,遂折阅以售。
余闻而笑曰:‘所谓宋本者,宋丞相本也。
遵王此言,不知而发,是不智也;知而言之,是不信也。
余则久奉先君之训,知其为善本也。
’伊人知之,遂持原价赎之,颜其室曰‘陶庐’,而乞当代巨手为之记。
余谓之曰:‘微余言,则明珠暗投久矣,焉
得所谓陶庐者乎!今借余抄之,可乎?’业师梅仙钱先生,书法甚工,因求手摹一本,匝岁而后卒业,笔墨璀灿,典刑俨然。
后之得吾书者,勿易视之也。
先外祖讳梅,字德馨,自号约庵,严文靖公之孙,中翰洞庭公第四子也。
甲戌四月下澣,汲古后人毛扆谨识。
”甲戌,为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
鲁铨跋:“迩来南北宋椠本,如悬藜垂棘,宝贵久矣。
丁卯岁,余摄监司事于鸠兹,购得此本。
乃琴川毛氏鉴定,而倩其师梅仙钱君重摹付刊者。
苏文忠书结构遒劲,直入王僧虔之室。
余生也晚,不获睹真迹,时取古搨临摹,辄难得其仿佛。
今钱君所摹,玉转珠回,行间犹有云霞揽结意象,即置之真宋本中,何多让焉?嘉庆十二年嘉平朔日,丹徒鲁铨跋。
”丁卯岁,即嘉庆十二年(1807)。
按:第一,据《宋史·地理志》所载“信阳军,开宝九年,降为义阳军,太平兴国元年,改为信阳军”,可知《曾纮说》所记“义阳太守公所开陶集”之义阳,即信阳军(今河南信阳市)。
第二,《曾纮说》宣和六年所记“义阳太守公”,其人即《苕溪渔隐丛话》所记宣和四年“知信阳军”王仲良厚之。
《曾纮说》所记“义阳太守公所开陶集”,其书即《渔隐丛话》所记“王仲良厚之知信阳日所刻”之“字大,尤便老眼,字画乃学东坡书”之陶集。
要之,陶集苏写本原刻本,系北宋宣和四年王仲良知信阳军时所刻。
第三,据文嘉(休承)、钱谦益、毛晋鉴定,陶集苏写本原刻当是以苏东坡手书上板。
第四,据此本佚名氏跋所记绍兴十年“锓于木”,与此本刻工沈允、丁悦、徐才、陈才、陈荣、李忠等皆是南宋初期及绍兴间杭州及浙江地区刻字工人,及此本避讳至高宗止,孝宗以下诸讳一无所避,以及此本字体是东坡字体,可知此本汲古阁摹刻之底本,实为南宋绍兴十年杭州或浙江地区影刻北宋宣和四年王仲良所刻苏写本。
此本避讳至高宗,当是绍兴影刻时所增。
第五,嘉庆鲁铨影刻本虽非宋代刻本,但是其影刻底本为康熙汲古阁摹刻绍兴本,故仍可以宋代刻本视之。
汲古阁摹刻本,系钱梅仙以匝岁工夫精心手摹;嘉庆影刻,亦不失真。
今展卷披览,犹觉“书法雄秀”,“精气凛然于行墨之间”,令人心怡,洵书法艺术之珍品也。
郭绍虞《陶集考辨·北宋本》“宣和王氏刊本”条云:“绍兴十年苏体大字本,并非宣和四年王仲良本。
……或绍兴本即覆刻宣和本,未可知也。
”18郭先生此说似自相矛盾,前一语误,后一语欠确。
此本版式,为上下单边,左右双边,版心白口,单鱼尾,鱼尾下记“陶集(卷)某”,其下记叶次,下方记刻工姓名。
正文每半叶九行,苏体大字,行十五字。
双行小字字数相同。
卷首有目录,第一行署《总目》,第二行低一字署“(卷)第某”,第三行低二字署类目,第四行低三字署篇目。
卷一首叶第一行署“陶渊明集卷第某”,第二行低一字署“诗”,第三行低四字署篇目,正文连属。
以下各卷版式相同。
各卷卷末隔一行署尾题。
《总目》前为萧统《陶渊明文集序》。
此本篇第:卷一至四为《诗》,卷五为《赋辞》,卷六为《记传赞述》,卷七为《传赞》(《五孝传赞》),卷八为《疏祭文》,卷九至十为《集圣贤群辅录上》、《下》(四八目)。
卷三之首录思悦甲子辨。
卷十末附录颜延年撰《靖节征士诔》(与正文连属)、昭明太子撰《传》、《北齐杨休之序录》(次叶另起)、《本朝宋丞相私记》、思悦《书靖节先生集后》、佚名氏跋。
总目后有康熙三十三年甲戌(1694)毛扆识语。
其后,有嘉庆十二年(1807)鲁铨跋。
此本原应有王仲良《后序》,岁久佚去。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陶靖节》:“苕溪渔隐曰:余家藏《靖节文集》,乃宣和壬寅王仲良厚之知信阳日所刻,……厚之有《后序》云:‘陶集行世数本,互有舛谬。
今详加审订:其本无二意,不必俱存,如‘亂’一作‘乱’,
‘禮’一作‘礼’,‘遊’一作‘游’,‘余’一作‘予’者;复有字画近似,传写相袭,失于考究,如以‘库钧’为‘庾钓’,‘丙曼容’为‘丙曼客’,‘八及’为‘八友’者。
凡所改正,二百二十有六。
’”
按:王仲良《后序》所举改正文字显误之例,此本卷九《集圣贤群辅录上》之“库钧”、“八及”,卷六《扇上画赞》之“丙曼容”,皆已改正。
可知此本“凡所改正,二百二十有六”处,不在其小字校语二百馀处之中。
关于此本小字校语。
苏写本全书小字校注异文,书“宋本作某”,仅有8处(卷一2处,卷三2处,卷四1处,卷五2处,卷六1处):
1.卷一《赠长沙公族祖》“谐气冬辉”,“辉”字下注:“宋本作暄。
”
2.《归鸟》“驯林徘徊”,“驯”字下注:“宋本作相。
”
3.卷三《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诗》“深得固穷节”,“深”字下注:“宋本作谬。
”
4.《述酒》诗序“仪狄造。
杜康润色之”,注:“宋本云:此篇与题非本意。
诸本如此误。
”
5.卷四《杂诗十二首》第六首“何用身外置”,“置”字下注:“宋本作事。
”
6.卷五《感士不遇赋》“美恶作以异途”,“作以”下注:“宋本作纷其。
”
7.《闲情赋》“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注:“宋本云:行云逝而不我留,时亦奄冉而就过。
”
8.卷六《桃花源诗》“焉测尘嚣外”,注:“宋本作尘外地。
”
苏写本全书小字校注异文,书“一本作某”及“又作某”,则有240处(卷一10处,卷二30处,卷三70处,卷四64处,卷五16处,卷六13处,卷七3处,卷八15处,卷九5处,卷十14处)。
按:第一,今存陶集南宋诸刻本苏写本、曾纮本(汲古阁藏本)、曾集本、汤汉注本,以及明代重刻宋代刻本焦本,其双行小字校注异文,例皆书作两类:一为“宋本作某”,一为“一本作某”及“又作某”。
由是可见,在宋代,陶集校语,对于“宋本”,例须书明版本校理者姓氏;对于其它诸本,则例称“一本”及“又(一本)”,而不必书明版本校理者姓氏。
这表明,在宋代,“宋本”之版本价值和地位远高于其它诸本。
第二,据前揭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与曾集本曾集题记,宋庠本为南宋陶集主要传本,职是之故,可知“宋本”是指宋庠本。
第三,对照陶集苏写本校语与正文可知,书“宋本作某”者,是表示此处异文从他本,不从宋庠本;反之,书“一本作某”及“又作某”者,则是表示此处异文从宋庠本,不从他本。
第四,苏写本全书小字校注异文,书“宋本作某”者,仅有8处;书“一本作某”及“又作某”者,则有240处。
苏写本绝大多数异文是从宋庠本,不从他本;仅有极少数异文是从他本,不从宋庠本。
这表明,苏写本系出自宋庠本,是以宋庠本为底本,而以他本为参校本。
第五,宋庠本有校语,多存异文,苏写本出自宋庠本,由此可知,苏写本校语当基本上出自宋庠本。
第六,苏写本校语二百馀处,少于曾纮本(汲古阁藏本)七百馀处、曾集本八百馀处,当是由于东坡或王仲良对于宋庠本校注异文并非全部照录,而是有所取舍之故。
郭绍虞《陶集考辨·北宋本》“东林寺本”条指出:“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上谓:‘余尝从赵德麟假《陶渊明集》本,盖子瞻所阅者,时有改定字。
’知东坡于陶集亦曾细加校勘。
”19郭先生此说甚是,可以参证。
第七,苏写本《总目》前萧统序,卷十末附录颜诔、萧传、阳序等,不列入目录,与宋庠本萧序、颜诔、萧传、阳序不列入目录的特点相合。
这亦表明,苏写本是以宋庠本为底本。
第八,苏写本以宋庠本为底本,而在卷三之首录思悦甲子辨及书末录思悦《书后》。
换言之,苏写本除录思悦甲子辨及其《书后》,对于宋庠本校注异文有所取舍,及极少数异文从他本外,基本上是宋庠本原样。
第九,如苏写本果为东坡所写,苏写本录思悦甲子辨,当是东坡一时所为,不可因此以为东坡始终认同思悦此说。
东坡《书渊明述史九章后》云:“渊明作《述史九章》,《夷齐》、《箕子》,盖有感而云。
去之五百馀载,吾犹知其意也。
”20是明确肯定渊明易代之际之品节。
东坡论陶,实近于汤汉,而迥异于思悦也。
第十,苏写本是今存陶集宋代刻本唯一保存宋庠本目录之本,又校注异文丰富,此二点,是苏写本突出的版本与校勘价值。
宋高宗时期递修本《陶渊明集》十卷(曾纮本;汲古阁藏本)
宋高宗时期递修本《陶渊明集》十卷,二册。
元金俊明、孙延题签,清初毛氏汲古阁藏本,汪骏昌跋。
国家图书馆善本特藏部藏,编号八三六八。
关于此本版刻年代。
此本卷四《读山海经十二首》第十首“形夭无千岁”,小字旁注:“刑天舞干戚。
”(位于上一行空白处,与正文“形夭无千岁”五字隔行格而逐字对应。
此旁注格式与通常双行小字校注位于同一行正文之下不同,为一特例。
)
卷十末附录《曾纮说》:“余尝评陶公诗语造平淡,而寓意深远,外若枯槁,而中实敷腴,真诗人之冠冕也。
平生酷爱此作,每以世无善本为恨。
顷因阅《读山海经》诗,其间一篇云‘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
’且疑上下文义不甚相贯,遂取《山海经》参校。
经中有云:‘刑天,兽名也。
口中好衔干戚而舞。
’乃知此句是‘刑天舞干戚’。
故与下句‘猛志固常在’意旨相应。
五字皆讹。
盖字画相近,无足怪者。
间以语友人岑禳彦休、晁咏之之道,二公抚掌惊叹,亟取所藏本是正之。
因想宋宣献言‘校书如拂几上尘,旋拂旋生’,岂欺我哉!亲友范元羲,寄示义阳太守公所开陶集,想见好古博雅之意,辄书以遗之。
宣和六年七月中元临汉曾纮书刊。
”宋徽宗宣和六年,当公元1124年。
北京图书馆编《中国版刻图录》解题《陶渊明集》条(图版八十三):“陶渊明集晋陶潜撰宋递修本杭州或宁波……刻工施章、王伸、洪茂、方成,皆南宋初年杭州地区良工,绍兴十七年又刻明州本徐铉文集。
补版刻工与明州本白氏六帖、文选六臣注多同,因疑此本当为明州本。
毛氏汲古阁秘本书目定为北宋本,恐不确。
”21
此本缺笔避讳至高宗(讳字“构”、“遘”)止,孝宗(讳字“慎”)以下诸讳一无所避。
按:第一,据陶集汲古阁藏本“形夭无千岁”小字旁注“刑天舞干戚”,其旁注格式与通常双行小字校注位于正文之下不同,为一特例;复据此本附录《曾纮说》自述“阅《读山海经》诗‘形夭无千岁,猛志固常在’,且疑上下文义不甚相贯,遂取《山海经》参校,经中有云‘刑天,兽名也。
口中好衔干戚而舞’,乃知此句是‘刑天舞干戚’。
故与下句‘猛志固常在’意旨相应。
五字皆讹。
盖字画相近”,可知此一异文校勘为曾纮之发现,此一小字旁注为曾纮所特增。
第二,据此本“形夭无千岁”小字旁注“刑天舞干戚”之异文校勘为曾纮之发现,此一小字旁注为曾纮所特增;复据此本卷十附录《曾纮说》末署“宣和六年七月中元临汉曾纮书刊”,可证汲古阁藏本之原刻本,实为北宋宣和六年曾纮所刊。
故汲古阁藏本应称为曾纮本。
由《曾纮说》全文所述,可见曾纮留心陶集善本,娴于版本校勘之学,卓有见识。
第三,如上文所考,此本附录《曾纮说》宣和六年所记“义阳太守公所开陶集”,是指宣和四年知信阳军王仲良所刻陶集苏写本(字体为苏体),而不是指此本(字体为欧体),亦可旁证此本之原刻本,实为宣和六年曾纮所刊。
第四,曾纮当是见到宣和四年王仲良所刻苏写本后,不满苏写本对于宋庠本全书校语舍去较多,遂于宣和六年刻印宋庠本,并基本上保存了宋庠本全书校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