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江河 《凤凰》
欧阳江河:谁是那狂想和辞藻的主人
欧阳江河:谁是那狂想和辞藻的主人来源:《人物》杂志假如我们设想在当代中国的诗歌中存在着若干条文化的经线,那么待在这些经线的交叉之处的,或者说待在“焦点”上的一位诗人,一定是欧阳江河而不是别人。
因为这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大都与他有关。
比如,某种意义上他可以说是一位最具理论素养与雄辩才能的诗人,是一位具有对现实发言的能力的、可以使用诗歌直接来思辨当代中国重大社会历史问题的诗人,是一位相当“现实”同时又十分“玄学化”的、充满语言自觉与哲学趣味的诗人,一位与现实之间既保持了紧张与反叛关系、同时又很“成功”的诗人——据说他一度还曾扮演了一个成功的文化策划或经纪人的角色。
他是一个“没有上过大学”却相当博学、没有学院身份却“非常知识分子”的诗人,是一个一年到头忙碌地穿梭在欧洲、美国同中国南北很多城市的诗人,一个出入于官方和民间的各种诗歌与文化场所的诗人……显然,要成功地描述出一个诗人的形象,需要具备某些“传奇化”的条件和能力,需要对其人生的风雨起落传奇经历有大量的细节描述。
虽然我知道上述描写还不足以构成一丝这样的色调,但我确信,欧阳江河最终会是传奇般的人物——不会是像拜伦与荷尔德林那样的美丽而残酷的传奇,但会是像叶芝和聂鲁达那样的传奇,平稳但又有太多经历的一生。
某种意义上,好的诗人的一生就应该是,也必须是传奇的一生,诗歌和人生最终互相印证,互相映现和解释,才是一个真正的诗人的财富、履历和荣耀,中国人把这个叫做“道德文章”,或“读其文,想见其为人也……”历史上那些重要的诗人毫无例外地都演绎过相似而又不同的传奇。
巴山蜀水,夜雨秋池,雄奇而充满神妙的自然曾赋予了多少诗人以这样的财富,欧阳江河应该也有这般机缘与幸运——尽管要完成传奇的一生,他的路还很漫长。
说到这里我的意思大约已经有了:欧阳江河已有的丰富性和未来将要有的丰富性,在中国当代的诗人中是屈指可数的。
也许像有人说的那样,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知识分子型的诗人的一个代表——确实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敏感而准确地、热心而冷眼地、智慧而又感性地用诗歌来描述和预见当代中国精神文化的转折、迂回、蕴积和丧失,通过一系列敏感的文化符号,来诠释当代中国社会历史的沧桑变迁。
欧阳江河的几首代表诗
欧阳江河的几首代表诗欧阳江河的诗拒绝并无必要囤积,并无必要丰收,那些被风吹落的果子,那些阳光燃红的鱼群,撞在额头上的众鸟,足够我们一生。
并无必要成长,并无必要永生。
一些来自我们肉体的日子在另一些归于泥土的日子里吹拂。
它们累累吹拂着泪水和面颊,吹拂着波浪中下沉的屋顶。
而来自我们内心的警告像拳头一样紧握着,在头上挥舞。
并无必要考虑,并无必要服从。
当刀刃卷起我们无辜的舌头,当真理像胃痛一样难以忍受和咽下,并无必要申诉。
并无必要穿梭于呼啸而来的喇叭。
并无必要许诺,并无必要赞颂。
一只措辞学的喇叭是对世界的一个威胁。
它威胁了物质的耳朵。
并在耳朵里密谋,抽去耳朵里面物质的维系,使之发抖使之在一片精神的怒斥声中变得软弱无力。
并无必要坚强。
并无必要在另一个名字里被传颂或被诅咒,并无必要牢记一颗心将在所有人的心中停止跳动。
将在权力集中起来的骨头里塑造自己的血。
并无必要用只剩下几根骨头的信仰去惩罚肉体。
并无必要饶恕,并无必要怜悯。
飘泊者永远飘泊,种值者颗粒无收,并无必要奉献,并无必要获得。
种植者视碱性的妻子为玉米人。
当鞭子一样的饥饿骤然落下,并无必要拷打良心上的玉米,或为玉米寻找一滴眼泪,一粒玫瑰的种子。
并无必要用我们的饥饿去换玉米中的儿子,并眼看着他背叛自己的血统。
1990.4.5.于成都空中小站下午,我在途中。
远方的小火车站像狼眼睛一样闪耀。
火车站并不太远,天黑前能够到达,我要去的是一座没有黑夜的城市--警察局长的办公室桌放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中央,大街上的行人是雕塑,密探的面孔像雨水在速写的墨水中变成深色。
汽笛响过之的无人乘坐的火车开出车站后,我错过了开车的时间。
有一座高层建筑,顶端是花园。
有一个空中小站,悬于花园之上。
有一段楼梯,高出我的视野。
有一次旅行,通向我对面的座位。
而从未去过的城市中,狂欢的露天晚宴持续到天明,吹了一夜的风突然停止,邮件和人事档案漫天飘落。
下午,我在途中。
远方有一个高于广场和楼顶花园的空中小站。
欧阳江河《凤凰》
欧阳江河-《凤凰》————————————————————————————————作者:————————————————————————————————日期:ﻩ欧阳江河:长诗《凤凰》(2012-08-02 17:25:58)昨晚(2012. 8. 1,19:56)和远在成都的欧阳兄,进行了一次非常愉快的电话交谈。
我们谈起他那仿若建在帕那索斯山之巅的、常人遥不可及的音响系统;谈到亚特兰大交响乐团、合唱团罗伯特.肖指挥1960、1990两个神版巴赫《B小调弥撒》;谈起罗斯特罗波维奇EMI两首版、三首版布里顿《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他日,吾将携卡拉扬指挥理查.斯特劳斯恢弘纯净的《阿尔卑斯山交响曲》而至,直放第二节《日出》,这气吞山河之日出,如天雷地火,欧阳兄之百米听音室将立现“天国的玫瑰”,如今,让我们追随欧阳兄的脚步,升向他创造的“亦凤亦凰的时光”(钢克《月神》中句)——ﻫ欧阳江河在维也纳凤凰(长诗)1.给从未起飞的飞翔搭一片天外天,在天地之间,搭一个工作的脚手架。
神的工作与人类相同,都是在荒凉的地方种一些树,炎热时,走到浓荫树下。
树上的果实喝过奶,但它们更想喝冰镇的可乐,因为易拉罐的甜是一个观念化。
鸟儿衔萤火虫飞入果实,水的灯笼,在夕照中悬挂。
但众树消失了:水泥的世界,拔地而起。
人不会飞,却把房子盖到天空中,给鸟的生态添一堆砖瓦。
然后,从思想的原材料取出字和肉身,百炼之后,钢铁变得袅娜。
黄金和废弃物一起飞翔。
鸟儿以工业的体量感跨国越界,立人心为司法。
人写下自己:凤为撇,凰为捺。
2.人类并非鸟类,但怎能制止高高飞起的激动?想飞,就用蜡封住听觉,用水泥涂抹视觉,用钢钎往心的疼痛上扎。
耳朵聋掉,眼睛瞎掉,心跳停止。
劳动被词的膂力举起,又放下。
一种叫做凤凰的现实,飞,或不飞,两者都是手工的,它的真身越是真的,越像一个造假。
凤凰飞起来,茫然不知,此身何身,这人鸟同体,这天外客,这平仄的装甲。
这颗飞翔的寸心啊,被牺牲献出,被麦粒洒下,被纪念碑的尺度所放大。
一面诗人,一面世人——谈欧阳江河的诗风的形成
30一面诗人,一面世人——谈欧阳江河的诗风的形成郁欣蕾 武汉大学摘要:欧阳江河的诗乍读上去是傲然的气象,是昂然的生气,是与现代化之间的距离感,这是属于他的诗人气质。
而乍看进去这种对抗则是他对生命和诗歌的虔诚和温柔,这则是作为世人,欧阳江河对这个世界的期待。
而本文将从其创作理念、意象选择等方面谈其诗风的形成。
关键词:欧阳江河;现代诗;风格解读欧阳江河曾说过,诗歌有两种道路,第一种是让人喜欢,第二种是直观现实。
他将自己和西川归进了后者,而把张枣认定为前者。
换言之,在欧阳江河看来“讨人喜欢”和“直观现实”这两者在诗歌上并不契合,而他的诗歌道路舍弃了前者。
这样的态度早在他的《公开的独白》中表露无遗。
诗人在诗中仿佛与他所悼念的埃兹拉·庞德融为一体,展现的除了庞德,还有面对自己创作和理念时的高傲。
在庞德看来,世人不了解他,因此也不可能了解文艺。
而诗人将这种孤傲上升了一个层级,诗即世界,诗即表达的所有。
诗人弯下的腰不是出于对诗艺的妥协,文艺中没有卑微妥协,甚至还充满了残忍。
“删去”、“忘掉”,是流俗在文艺世界中的必然宿命。
诗“甜”就会惹人喜欢,变成人标榜自己的工具,而晦涩就会被束之高阁,成为时代外的边缘者。
但显然在欧阳江河看来,前者是可悲的。
世人口中不断念叨的不过是“无边的寂静”罢了。
其次,这种傲慢在文风上体现出一种诡秘的色彩,欧阳江河的语言变幻而奇特,充斥着让人不安的意象。
或者说,欧阳江河的诗中太少呈现生机了。
他将不属于诗歌系统的词汇揉进诗里,仿佛将人的筋脉放进了机器人的骨骼之中,却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语句的精雕细琢又显示出一种不紧不慢的色彩,告诉你这样的矛盾冲突是源于诗人的精心设计。
这种诡秘偶尔也与他将一些物质性的事物和诗联系在一起有关,如在《手枪》中,将维纳斯这一平和的美与暴力联系在了一起。
以一种解构的方式,以平淡的口吻诗人描述着机械而令人发冷的场景,将一种沉默的恐怖延续到了最后。
有时他又源于一种如影随形的死亡意象,他将人的器官单独从始终拎出,与无生命体态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体现出人体支离破碎的感觉,骨头这种苍白而锋利的意象为他所爱。
一面诗人,一面世人
一面诗人,一面世人作者:郁欣蕾来源:《北方文学》2018年第20期摘要:欧阳江河的诗乍读上去是傲然的气象,是昂然的生气,是与现代化之间的距离感,这是属于他的诗人气质。
而乍看进去这种对抗则是他对生命和诗歌的虔诚和温柔,这则是作为世人,欧阳江河对这个世界的期待。
而本文将从其创作理念、意象选择等方面谈其诗风的形成。
关键词:欧阳江河;现代诗;风格解读欧阳江河曾说过,诗歌有两种道路,第一种是让人喜欢,第二种是直观现实。
他将自己和西川归进了后者,而把张枣认定为前者。
换言之,在欧阳江河看来“讨人喜欢”和“直观现实”这两者在诗歌上并不契合,而他的诗歌道路舍弃了前者。
这样的态度早在他的《公开的独白》中表露无遗。
诗人在诗中仿佛与他所悼念的埃兹拉·庞德融为一体,展现的除了庞德,还有面对自己创作和理念时的高傲。
在庞德看来,世人不了解他,因此也不可能了解文艺。
而诗人将这种孤傲上升了一个层级,诗即世界,诗即表达的所有。
诗人弯下的腰不是出于对诗艺的妥协,文艺中没有卑微妥协,甚至还充满了残忍。
“删去”、“忘掉”,是流俗在文艺世界中的必然宿命。
诗“甜”就会惹人喜欢,变成人标榜自己的工具,而晦涩就会被束之高阁,成为时代外的边缘者。
但显然在欧阳江河看来,前者是可悲的。
世人口中不断念叨的不过是“无边的寂静”罢了。
其次,这种傲慢在文风上体现出一种诡秘的色彩,欧阳江河的语言变幻而奇特,充斥着让人不安的意象。
或者说,欧阳江河的诗中太少呈现生机了。
他将不属于诗歌系统的词汇揉进诗里,仿佛将人的筋脉放进了机器人的骨骼之中,却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语句的精雕细琢又显示出一种不紧不慢的色彩,告诉你这样的矛盾冲突是源于诗人的精心设计。
这种诡秘偶尔也与他将一些物质性的事物和诗联系在一起有关,如在《手枪》中,将维纳斯这一平和的美与暴力联系在了一起。
以一种解构的方式,以平淡的口吻诗人描述着机械而令人发冷的场景,将一种沉默的恐怖延续到了最后。
有時他又源于一种如影随形的死亡意象,他将人的器官单独从始终拎出,与无生命体态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体现出人体支离破碎的感觉,骨头这种苍白而锋利的意象为他所爱。
凤 凰
凤凰作者:欧阳江河来源:《文学教育》 2012年第21期欧阳江河1给从未起飞的飞翔搭一片天外天,在天地之间,搭一个工作的脚手架。
神的工作与人类相同,都是在荒凉的地方种一些树,炎热时,走到浓荫树下。
树上的果实喝过奶,但它们更想喝冰镇的可乐,因为易拉罐的甜是一个观念化。
鸟儿衔萤火虫飞入果实,水的灯笼,在夕照中悬挂。
但众树消失了:水泥的世界,拔地而起。
人不会飞,却把房子盖到天空中,给鸟的生态添一堆砖瓦。
然后,从思想的原材料取出字和肉身,百炼之后,钢铁变得袅娜。
黄金和废弃物一起飞翔。
鸟儿以工业的体量感跨国越界,立人心为司法。
人写下自己:凤为撇,凰为捺。
2人类并非鸟类,但怎能制止高高飞起的激动?想飞,就用蜡封住听觉,用水泥涂抹视觉,用钢钎往心的疼痛上扎。
耳朵聋掉,眼睛瞎掉,心跳停止。
劳动被词的膂力举起,又放下。
一种叫做凤凰的现实,飞,或不飞,两者都是手工的,它的真身越是真的,越像一个造假。
凤凰飞起来,茫然不知,此身何身,这人鸟同体,这天外客,这平仄的装甲。
这颗飞翔的寸心啊,被牺牲献出,被麦粒洒下,被纪念碑的尺度所放大。
然而,生活保持原大。
为词造一座银行吧,并且,批准事物的梦幻性透支,直到飞翔本身成为天空的抵押。
3人类从凤凰身上看见的是人自己的形象。
收藏家买鸟,因为自己成不了鸟儿。
艺术家造鸟,因为鸟即非鸟。
鸟群从字典缓缓飞起,从甲骨文飞入印刷体,飞出了生物学的领域。
艺术史被基金会和博物馆盖成几处景点,星散在版图上。
几个书呆子,翻遍古籍寻找千年前的错字。
几个临时工,因为童年的恐高症把管道一直铺设到银河系。
几个乡下人,想飞,但没机票,他们像登机一样登上百鸟之王,给新月镀烙,给晚霞上釉。
几个城管,目送他们一步登天,把造假的暂住证扔出天外。
证件照:一个集体面孔。
签名:一个无人称。
法律能鉴别凤凰的笔迹吗?为什么凤凰如此优美地重生,以回文体,拖曳一部流水韵?转世之善,像衬衣一样可以水洗,它穿在身上就像沥青做的外套,而原罪则是隐身的或变身的:变整体为部分,变贫穷为暴富。
欧阳江河的诗
欧阳江河的诗欧阳江河(1956-),原名江河,出版的诗集有《透过词语的玻璃》(1997)、《谁去谁留》(1997)。
手枪玻璃工厂汉英之间最后的幻象(组诗)寂静墨水瓶秋天:听已故女大提琴家DUPRE演奏拒绝男高音的春天风筝火鸟去雅典的鞋子哈姆雷特遗忘春天傍晚穿过广场公开的独白肖斯塔柯维奇:等待枪杀一夜肖邦美人谁去谁留咖啡馆手枪手枪可以拆开拆作两件不相关的东西一件是手,一件是枪枪变长可以成为一个党手涂黑可以成为另外一个党而东西本身可以再拆直到成为相反的向度世界在无穷的拆字法中分离人用一只眼睛寻找爱情另一只眼睛压进枪膛子弹眉来眼去鼻子对准敌人的客厅政治向左倾斜一个人朝东方开枪另一个人在西方倒下黑手党戴上白手套长枪党改用短枪永远的维纳斯站在石头里她的手拒绝了人类从她的胸脯里拉出两只抽屉里面有两粒子弹,一支枪要扣响时成为玩具谋杀,一次哑火玻璃工厂1从看见到看见,中间只有玻璃。
从脸到脸隔开是看不见的。
在玻璃中,物质并不透明。
整个玻璃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它的白天在事物的核心闪耀。
事物坚持了最初的泪水,就象鸟在一片纯光中坚持了阴影。
以黑暗方式收回光芒,然后奉献。
在到处都是玻璃的地方,玻璃已经不是它自己,而是一种精神。
就像到处都是空气,空气近于不存在。
2工厂附近是大海。
对水的认识就是对玻璃的认识。
凝固,寒冷,易碎,这些都是透明的代价。
透明是一种神秘的、能看见波浪的语言,我在说出它的时候已经脱离了它,脱离了杯子、茶几、穿衣镜,所有这些具体的、成批生产的物质。
但我又置身于物质的包围之中,生命被欲望充满。
语言溢出,枯竭,在透明之前。
语言就是飞翔,就是以空旷对空旷,以闪电对闪电。
如此多的天空在飞鸟的躯体之外,而一只孤鸟的影子可以是光在海上的轻轻的擦痕。
有什么东西从玻璃上划过,比影子更轻,比切口更深,比刀锋更难逾越。
裂缝是看不见的。
3我来了,我看见了,我说出。
语言和时间浑浊,泥沙俱下。
一片盲目从中心散开。
评欧阳江河的《凤凰》
2012.11学教育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意象,凤凰这一神鸟被人们寄托了诸多美好的内涵,自古至今,它的形象在包括文学在内的各种艺术中得到充分的表现。
如果说郭沫若的代表性作品《凤凰涅槃》饱含着五四知识分子关于中华民族新生的热切期许和强烈诉求,其抒情方式基本上是浪漫主义的咏叹,那么,欧阳江河的近作长诗《凤凰》则向我们深刻地揭示了当下中国人们普遍遭遇的精神困境,其抒情风格也显得较为驳杂,采用了反讽、消解深度、符号拼贴、意义悬置等后现代诗歌技巧。
而这一精神困境的核心,其实就是信仰的沦落和传统的断裂,而诗意的普遍缺失就是其表征之一,就如同诗人在这首诗里所慨叹的,“一些我们称之为风花雪月的东西/开始漏水,漏电”,诗性在这个时代正面临着空前的危机。
《凤凰》一开头就向读者亮出了一个悖论结构:“给从未起飞的飞翔/搭一片天外天,/在天地之间,搭一个工作的脚手架”,此处的“飞翔”可谓徒具虚名,然而诗人却大张旗鼓为其营造一种仪式感极强的氛围,其用意显然在于强化悖论结构的张力,使其得以贯穿全诗情境推进、演绎的过程,引发出多层次、多向度的悖论性表达。
首先,诗人为我们展示了关于人类的飞翔悖论:“但众树消失了:水泥的世界,拔地而起。
/人不会飞,却把房子盖到天空中,/给鸟的生态添一堆砖瓦。
/然后,从思想的原材料/取出字和肉身,/百炼之后,钢铁变得袅娜。
/黄金和废弃物一起飞翔。
”人类的沉重的肉身渴望飞翔却始终未成正果,只能换一种方式,即从思想层面寻求突围。
不过,在这里,我们看到,飞翔的主体并不是人类,也不是凤凰,而是一个堪称奇特的矛盾组合:“黄金和废弃物”。
其中隐含的对于人类思想的批判和反思意味不言而喻。
这样的批判和反思同样弥漫于以下诗行中:“人类从凤凰身上看见的/是人自己的形象。
/收藏家买鸟,因为自己成不了鸟儿。
/艺术家造鸟,因为鸟即非鸟。
”收藏家也好,艺术家也罢,他们所能企及的飞翔也只能是“未起飞”的状态。
其次是关于凤凰的飞翔悖论:“一种叫做凤凰的现实,/飞,或不飞,两者都是手工的,/它的真身越是真的,越像一个造假。
欧阳江河自选诗(十二首)
欧阳江河⾃选诗(⼗⼆⾸)欧阳江河,1956年⽣于四川泸洲。
诗⼈、诗学批评家,北京师范⼤学终⾝特聘教授。
迄今已出版⼗三本中⽂诗集以及⼀本⽂论集。
在国外出版四本德语诗集,两本英语诗集,⼀本法语诗集,三本西班⽛语诗集,⼀本阿拉伯语诗集。
在全球五⼗多所⼤学及⽂学中⼼讲学、朗诵。
获华语⽂学传媒⼤奖年度诗歌奖(2010)及年度杰出作家奖(2016),⼗⽉⽂学奖(2015),英国剑桥⼤学诗歌银叶奖(2016),《芳草》杂志2019年度诗歌奖。
欧阳江河的写作实践深具当代特征,在同时代⼈中产⽣了⼴泛的、持续的影响,被视为80年代以来中国最重要的代表性诗⼈之⼀。
歌剧在天上的歌剧院落座与各种叫法的鸟待在⼀起⽿朵被婴⼉脸的春风吹挂在枝头⼀百万张椅⼦从⼤地抛上星空⼀百万⼈听到了天使的合唱队⽽我听到了歌剧本⾝的寂静⼀种多么奇异的寂静⽆声——歌剧在每个⼈的⾝上竖起⽿朵却不去倾听⼥⼈的⼼对于⼼碎的⼥⼈我不是没有准备合唱队就在⾝旁我却听到远处⼀只游魂的⼩号在不朽者的⾏列中我已倦於歌唱难以挥别的美永续不绝从嗓⼦⾥的⽔晶流出了沥青我听到星空的⽿语从春天的⽆词歌冒出头来百鸟之王在掌声中站起但是远远在倾听的并⾮都有⽿朵众⼈的⽿朵被捂住捂不住的被扔掉神把紧紧捂住的⽿朵遗留在空⽆⼀⼈的歌剧院嗓⼦从舞台进⼊播⾳系统有⼈把⽿朵从⼤地捡了回来⼜把春天的狂喜递给下⼀代——欢迎来到⼀百年后的废墟1994.3哈姆雷特在⼀个⾓⾊⾥待久了会显得孤⽴。
但这只是⿁魂,⾯具后⾯的呼吸,对于到处传来的掌声他听到的太多,尽管越来越宁静的天空丝毫不起波浪。
他来到舞台当中,灯光⼀起亮了。
他内⼼的⿊暗对观众始终是个谜。
衰⽼的⼈不在镜中仍然是衰⽼的,⽽在⽼⼈中⽼去的是⼀个多么美的美少年!美迫使⽤他为⾃⼰的孤⽴辩护,尤其是那种受到器官催促的美。
紧接着美受到催捉的是篡位者的步伐,是否⼀个死⼈在我们⾝上践踏他?关于死亡,⼈只能试着像在梦⾥⼀样⽣活。
(如果花朵能够试着像雪崩⼀样开放。
蝶翅数次翕动——读欧阳江河《蝴蝶》
白 欢女,陕西榆林人,北京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文学评论文章散见于《文艺争鸣》《文艺报》《长城》等。
蝴 蝶欧阳江河蝴蝶,与时间无关的自怜之火。
庞大的空虚来自如此娇小的身段,无助的哀告,一点力气都没有。
你梦想从蝴蝶脱身出来,但蝴蝶本身也是梦,比你的梦更深。
幽独是从一枚胸针的丢失开始的。
它曾别在胸前,以便你华灯初上时蝶翅数次翕动——读欧阳江河《蝴蝶》能听到温暖的话语,重读一些旧信。
你不记得写信人的模样了。
他们当中是否有人以写作的速度在死去,以针的速度在进入?你读信的夜里,胸针已经丢失。
一只蝴蝶先是飞离然后返回预兆,带着身体里那些难以解释的物质。
想从蝴蝶摆脱物质是徒劳的。
物质即绝对,没有遗忘的表面。
蝴蝶是一天那么长的爱情,如果加上黑夜,它将减少到一吻。
你无从获知两者之中谁更短促:是你的一生,还是一昼夜的蝴蝶?蝴蝶太美了,反而显得残忍。
无力的气息携带着躯体和精神的双重孱弱,让蝴蝶一出场就无法从物性中挣脱。
“蝴蝶”与“梦”,组建起“庄周梦蝶”的“蘧蘧然”与迷离,中国文化里物我互换的一个喻说原型悄然浮出。
“蝴蝶”常与“火”的燃烧一同扑进欧阳江河的诗歌,开句即为“蝴蝶,与时间无关的自怜之火”,诗人创作的另一首题为《蝴蝶人》的诗,同样有“一只被扑灭的蝴蝶看上去依旧在燃烧”这一诗句。
仅仅擦拭语词的意义浮层,沾取到的只是高热一瞬间灼人后飘散的粉尘,生命实体陨灭后遗留的每一细小颗粒,0都携带着关于虚无这一哲学命题的余温。
胸针丢失,附着在胸针上的体温也逐渐涣散,于是增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相对耳环、项链、戒指、手镯等装饰,胸针是唯一不与肌肤直接接触而又缓慢获得体温的物件,正如遥远的通信人,心虽紧贴过,但彼此在精神上是否真正互相进入过,一切仍然存疑。
猜测物与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相互靠近和离去的速度,也是在猜测公共记忆和私人记忆在历史中流失的速率。
从“一点力气都没有”直至胸针遗失,诗的节奏一直在缓慢沉没,但“一只蝴蝶/先是飞离然后返回预兆”一句开始,向下拖拽的力量立即突转。
欧阳江河
075欧阳江河
欧阳江河,1956年生于四川省泸州市。
著名诗人,诗学、音乐及文化批评家,书法家。
《今天》文学社社长。
已出版八部个人诗集及文论集(1997-2013),诗集《凤凰》和《手艺和注目礼》分别在港、台地区出版,《快餐馆》《重影》和《谁去谁留》等诗集以德文、英文和法文在海外出版。
自1993年起,欧阳江河多次应邀赴国外,在三十余所大学及文学中心讲学、朗诵、访问。
他的诗歌写作强调思辩上的奇崛复杂及语言上的异质混成,强调个人经验与公共现实的深度联系。
他的诗学批评在当代中国诗歌的整体理论及文本细读这两个方面有着独特建树。
作为书法家,其书法作品在日本、美国、
德国、奥地利、中国台湾、中国香港、中国内地拥有众多机构收藏者及私人藏家。
作家艺境
作家意境。
“我们的传奇在诗歌里”(组图)
“我们的传奇在诗歌里”(组图)欧阳江河说自己很喜欢背后墙上的诗句,出自荷兰艺术家布里埃尔·莱斯特的作品《阿卡迪亚的忧郁》:“欣喜若狂,忧郁将择日而至。
”昨天,民生现代美术馆“诗歌来到美术馆”举办了第二次活动,这次请来的是诗人欧阳江河。
在“欧阳江河《凤凰》朗读交流会”上,欧阳江河和读者分享了1980年代的快乐岁月,也和读者一起用普通话、四川话和上海话朗诵了诗作。
新作《凤凰》源于徐冰艺术作品“诗歌来到美术馆”是由民生现代美术馆发起的系列公共教育活动,不定期邀请诗人前来举办朗读会,该活动的顾问是上海诗人王寅。
2012年10月,“诗歌来到美术馆”第一期邀请了香港诗人黄灿然。
据民生美术馆方面介绍,“诗歌来到美术馆”系列活动是诗歌首次在上海走进美术馆,“诗歌不仅是来到美术馆,还要走出美术馆走向大众,叩开一扇扇沉寂的心门。
”诗人欧阳江河是“诗歌来到美术馆”邀请的第二位诗人,他的新作长诗《凤凰》去年发表,该诗的单行本日前由香港牛津出版社出版。
欧阳江河昨天也带来了30多本香港版《凤凰》,很快被读者抢购一空。
对于这首长诗,欧阳江河表示,该诗的写作确实源于艺术家徐冰的装置作品《凤凰》。
徐冰的《凤凰》发布于2010年,是一个5吨重的鸟,最初来自一个订单,但徐冰用北京“财富大厦”的建筑废料安全帽、工具刀、搅拌器等造了一个纪念碑式的作品。
欧阳江河说,徐冰在这个作品里“处理了20世纪的许多复杂经验,比如财富大厦与劳动者的关系,资本的关系,词与物的关系等”,“我的作品源于徐冰,从他的视觉文本到了我的文字文本。
”该诗以神话叙述整合与重塑当代图景,反思了21世纪人类的生存境遇。
回忆1980年代不过在昨天的“欧阳江河《凤凰》朗读交流会”上并没有谈太多关于《凤凰》的故事。
他从1980年代就认识的上海朋友陈东东、王寅、曾琼等都在,在大部分的活动时间里,欧阳江河都在和他的朋友们跟着PPT上的照片一起回忆1980年代。
欧阳江河说:“诗歌的1980年代成了一个专有的意向,好像是跟我们现实非常遥远的空间、生活状态和文化气氛,因为它和现在的消费文化截然不同,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立的。
起点、断裂与延续——欧阳江河《悬棺》的写作
—欧阳江河《悬棺》的写作梁盈(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89)[摘要]欧阳江河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确立了其先锋诗人的写作地位,并在早期写作中初步展现了复杂性、思辨性的特征。
他在朦胧诗潮中跟进了文化长诗的写作态势,以文本《悬棺》引起瞩目。
《悬棺》.现了诗人代、地、的 ,并 式的挥洒成为欧阳江河写作中独一二的文本而具特 。
作为先锋诗人现其先锋性的代作,《悬棺》以其 向,了代的。
并 立的 ,欧阳江河诗歌写作中的 一,在调节写作向地的同,立了诗人本的写作和人特征。
[关键词]欧阳江河;《悬棺》;诗歌[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8861(2018)02—0056—11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是欧阳江河诗歌写作 的初始阶段,此时他受到时代和地域的双重作用,开始了艰涩玄然、富有实验精神的创造。
在这个时 期,后来被认为是诗人最重要的“思辨”“智性”等特 征,还未完全呈现出来,可以说初期的写作中,欧阳 江河经了一段。
此前的诗歌 地域、代 际、等 欧阳江河期写作的、统继承、精神关联等都产生了刻这个时期的诗经诗的开 ,在这的 中,欧阳江河的写作 现了时代 的重 是在 重诗歌 承关写作的 ,诗人的 写作 在此初立,完了期代作。
这诗歌在欧阳江河的写作中具有特的地,为这写作在欧阳江河后的创作中未重,时又了后写作的 和 。
作为写作 的中 、的开 以的 ,时代、等 诗人写作的有 关系,了诗人的前_、先锋的写作身份欧阳江河的诗歌写作起始,以最 作品 的年为准,是在1979年,诗 中。
他的诗歌 、写作特征都此开始,诗人自认为20世纪80年代是他文学生涯中的一笔 重要财富。
然而他 属 诗,直接作为第三代诗的 者,广大批评家著述或文学中,未将他划分在 诗人里,是归为了借诗势兴的第三代诗人中,在这 上,诗歌和诗歌批评达了共过欧阳江河虽然在代划分中属于“第三代”,他在其中仍然有一个微妙的置。
这在时间上介两者间的,那稍微欠缺的归属感,正是他的写作 持久的表征。
白昼燃明灯,大河尽枯流——论当下作为“症候”的知名诗人长诗写作
理 念 与 创 作 实绩 之 间的 严 重 脱 节 ; 四是 被 评 价过 程 中过 多 的 虚 与委 蛇 与 牵 强 附会 。在 此过 程 中 , 可进 一 步 探 析 当 下 长 诗 写 作 中普 遍 出现 此 类 问题 的 动机 或 缘 由 。
( 云 南 大学 中文 系 ,昆 明 6 5 0 0 9 1 )
摘 要 : 针 对 当下 一 些 知 名 诗 人 积 极 写作 “ 里 程碑 式 ” 长诗文本的现 象, 以柏 桦 《 水绘仙侣 1 6 4 2 ~ 1 6 5 2 : 冒辟 疆 与
董 小宛》 、 欧阳江河的《 凤凰 》 、 萧开愚《 内地研究》 、 西川《 万寿》 等 最近 的几部长诗为例 , 可分析他们 的写作抱 负、 写
代诗 歌写 作 的种 种 , 这 其 中有 对 百 科 全书 式 巨大 文 本 的追 求 , 有 对 元 诗 歌 写作 的探 索 , 更 有 创 造 史 诗 写 作 的幻 象 ……这 些 长 诗一 经 推 出 , 皆在诗 歌 界 引 起 很 大 的“ 轰动” 并获 得 广泛 的赞 誉 。 ①
第3 4卷 第 2 期 2 0 1 5年 4月
江汉 学 术
J i a n g h a n Ac a d e mi c
Vo 1 . 3 4 No . 2 Ap r,2 01 5
白昼 燃 明 灯 , 大 河 尽 枯 流
— —
论 当下 作 为 “ 症候 ” 的知 名 诗 人 长 诗 写作 李 海 英
的 观点 也存 在 很 大偏 差 , 比如 被誉 为 “ 当代 史诗 ” 的
欧阳江河诗歌是对不可说的言说是在哲学结束的地方开始
欧阳江河诗歌是对不可说的言说是在哲学结束的地方开始原创傅小平文学报新诗集《宿墨与量子男孩》出版近期由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宿墨与量子男孩》,收录了诗人欧阳江河自2023年到2023年之间创作的主要作品。
在日前于北京ONE五道口店举行的新书分享会上,他表示,“物理、化学、医学等领域的术语,如果被小说处理,那就是科幻小说,被电影语言处理,就是科幻大片,那怎么用诗歌语言去处理、提炼?怎么去突破?这正是我在诗中想要实现的。
”欧阳江河新诗集《宿墨与量子男孩》(人像/郭天容绘)诗人欧阳江河又出新诗集了。
近期由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宿墨与量子男孩》,收录了他自2023年到2023年之间创作的主要作品。
在日前于北京ONE五道口店举行的新书分享会上,评论家张清华“爆料”,欧阳江河2023年调到北京师范大学当教授时已经59岁,按照一般的认知,谁都会觉得他有点超龄了,但在当年举行的驻校仪式研讨会上,诗人西川说,北师大得欧阳江河,不是得了一个人,而是“得了一伙人”,因为他是一个诗人,是一个文化批评家,是一个学者,是一个音乐评论家,还是一个书法家。
这样有着多元身份的人,哪有不要的道理。
倘是放到现在,欧阳江河还多了一个身份:量子男孩。
他本人也在此前一天于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举行的题为“当代诗歌写作的元诗问题”的演讲中现身说法道,“量子男孩”已经正式成为他的“元形象”。
毫无疑问,是收入新诗集里的同名诗歌,赋予了他这个颇具穿越感的新形象。
这首写于2023年的诗长达25节,开头第一节:“雨中堆沙,让众水汇聚到沙漏之塔的那道不等式,是一个总体,还是一个消散?漏,倒立过来,形成空名的圆锥体……”短短十几行诗句,包涵了极大的信息量,呈现出古代与现代,科学与思想,人与自然之间矛盾、纠缠、融合的独有意境,为全诗定下基调,也适合用作书名。
欧阳江河夫子自道,宿墨是指前一天晚上写剩下的墨汁,他至今仍在写书法,这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他对量子物理学家的头脑也非常着迷,数学王子高斯的非欧几何理论、改变了人们对物质的结构以及其相互作用的认识的量子力学等意象,穿插在诗中,融合了日常场景,他可谓以当代诗歌呈现了科学题材。
长诗的神曲之旅——评欧阳江河诗集《长诗集》
XINGXING>> > 陈亚平诗的直觉与思维,作为一种可变化的内心创作镜像,是让心灵要说的内容,变成心灵自己可看的对象。
而欧阳江河的诗集《长诗集》中,就含有一种山脉的逶迤和神往远方的内心镜像。
周敦颐所说“二气交感,化生万物。
”,正是意蕴一种诗的可能镜像,既可以做到心灵的内在观看,又可以让眼睛外在的感观。
这种从心魂发展出来的内外交感,可以化生出诗歌内外审美上的丰富性。
《长诗集》的诗风,在飘忽朦胧的意境中所演绎的可读性,体现了欧阳江河在自我的玄思和澄见的双重视角上,做到了长篇诗的可思之力。
这不是凭题材的分类,来划分长短行的条理,而是从预知的颖悟中,找出巧妙组合的第一知觉。
从当代诗学审美上看,《长诗集》这种置身现实内场和心灵外观的循环书写,正是欧阳江河的巅峰主义风格,即虚构的循环性、非直观的规律性、极限的想象性、奥义的思辨性。
长诗的神曲之旅——评欧阳江河诗集《长诗集》陈亚平,1957年出生,四川成都人,作品见《诗刊》《中国文艺评论》《中国艺术报》《星星》《作家》等。
曾入选2019年《中国诗歌排行榜》。
“一切死亡都是未遂的/所有的人死于同一个杜撰死于比死亡更为可怕的永生/都把众多亡灵从各自的超度中唤醒/为了再度死去”(《悬棺》)。
诗中特殊的外在材料是“所有的人”,内在的东西是“永生”和“再度死去”这种玄思。
整首诗靠玄思,呈现而不靠故事型的族群史事来展示人类漫长精神史的呈现。
《悬棺》在内容与内容的切换上,是隐形连贯的,内在节奏也处在无规律的极端变化中,叙述和叙事的结构也不确定,《悬棺》的迭代性标志,就是运用了诗学上的思辨性。
因此,在诗体的宏大流变中看不到表现主义的美感,只有形诸表达对人类文化轨迹内在灵魂的玄思之美。
在《关于市场经济的虚构笔记》《1991年夏天,谈话记录》《咖啡馆》《马》等作品中,也基本上是延续这种思辨现身的诗意性理念,并且被当成艺术灵魂来提取。
现代长诗要做到有超越性,就要有深邃思考的未来性和表现手法的前瞻性。
胡亮批评文体的三个维度
胡亮批评文体的三个维度伯竑桥1“当代”意味着什么?此刻的、身处的,是巨型景观且也是熔岩未冷的;而“当代文学”意味着什么?繁盛的、即兴的、流动的;喧嚣的、拥挤的、泥沙俱下的;那么“当代文学批评家”一般来说是什么?学院的、街巷的、酒桌上的、先知般的、善妥协但不太多的、冷眼的、暴风中心的……由此,这其中边缘却杰出的代表,胡亮,作为一位生活在“当代”并且着力于“当代文学”的“当代文学批评家”,他擦身经过了以上诸种现实的复调,双眼便成了万花筒式的,他的批评主张与实践,呈现出丰富的维度。
本文即意在辨析胡亮之批评文体在主体、语言、价值这三个维度的意义及其限度,并试看它最后能抵达何处。
这种多维的丰富状态,或者,这种能力,胡亮本人描述为一种“侥幸”,请容我理解后尝试复述:假如一位从事文学批评的人,没有被“好的生活”所诱拐,没有把社会价值的交换凌驾到批评原则之上,没有日复一日失却对文字美的嗅觉天赋,没有被西方理论的庞大体系裹挟到忘我,没有受穷,没有撞车,没有害病,没有抑郁,也“没有撞上顶楼掉落的花盆,没有恰逢地震,没有受到核辐射,没有乘坐即将开下悬崖的汽车。
倘若真的是这样,这三位批评家,就是侥幸的批评家。
既有侥幸的批评家,亦有侥幸的诗人,两者的遇合,可望成就侥幸而伟大的批评家”。
胡亮首先深知汉语诗歌同侪所处的热闹而离奇的“当下”诗歌现场,便把这种万花筒的现实,通过一根名为“侥幸”的细线给标记了出来———只有在对以上现实情况进行超越的前提下,真正的文学批评方才可能。
如果说胡亮的批评实践已经由当代中国现实语境打磨得近乎万花筒(随后我们会谈到这万花筒的几个不同图案),那么胡亮所主张的批评文体,如同一条轻轨:起点是中国古典文论的传统,终点是属于文化现代性之实现,又以西学的列车驱动着贯穿始终。
正如他所追认的那样,他身后有当初《学衡》一脉的学统,力图从中国古典精粹中找到驶向现代性的路径,而非《新青年》式的“统统踏倒它”。
胡亮曾有意集结全部著作的后记,单成一篇微信公众号文章,发布在网上。
保住“成为我自己”的那一种可能
保住“成为我自己”的那一种可能
——访著名诗人欧阳江河
文 | 本刊记者 张小彩
谈到当下的教育,特别是中小学教育,欧阳江河认为中国的基础教育有非常成功的一面,它为学生各方面的学习打下了非常扎实的基础,这是全世界公认的。
但是他也向我们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期待。
在目前的教育环境下,教育变得越来越功利。
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们失去了好奇心,失去了天真的本性与灵秀。
他认为问题其实在于“我心”的问题,中小学教育如果只为了升学、成绩、知识而牺牲掉那些“无用”的与鲜活的生命有关的东西,学生的“我心”从哪里来?诗歌和文学创作都是事关“我心”的问题。
欧阳江河相信,未来的世界越来越需要能够引领人类文明进程的伟大人物。
而目前中国的诺贝尔将获得者却寥寥可数。
“中国的尖子在哪里?”欧阳江河向教育、又不仅仅是向教育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和期待。
他认为中国人满足于将大量的生命精力交给生存和生活的平衡,满足于成为20%的优秀人才。
他希望在如此巨大悠久的中华文明的将来,能不能出现这样的一个1%,成为人类文明的新的引领者?
欧阳江河希望,在目前的体制之内,能为孩子们开一扇诗歌的窗户、美的窗户,一扇感动的、天真的所谓的“野兽”的窗户。
他说,教育不应该把人变成被制作过的所谓文明的人,因为一个人如果一生被制作,即使他变得非常聪明非常高雅,也缺少了动物意义上的本能的自然的东西。
而恰恰是这种本性的自然的东西,将。
《凤凰》承载大海的杯子
《凤凰》承载大海的杯子作者:暂无来源:《文苑·艺术汇》 2013年第3期采访/撰文:王薇长诗《凤凰》是诗人欧阳江河在受到艺术家徐冰的同名大型艺术装置的触动后所创作的作品。
在彼此关联的同时,诗作又超出了引发诗人创作冲动的装置作品本身所涉及的内涵,从而延伸至更为宽广的联想当中。
通过凤凰这一范畴,长诗触及了繁复而斑斓的万千事物,这种全景式的呈现仿佛是在一个杯子中注入了一片大海,在庞大、深入、溢出中,构成了一个浓缩的诗学内核。
CONTEMPORARY ART:《凤凰》的写作是否是在看到徐冰的装置作品后萌发了创作同名诗作的想法?能否谈谈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欧阳江河:徐冰装置作品《凤凰》发布的时候,我专程从美国赶回来主持发布仪式。
我看了这个作品后非常喜欢,它触发了很多人文联想,不仅仅是美术方面的,更多的是文化景观意义上的触动。
它更接近现实,不仅仅只是中国的现实,而是全球的现实。
涉及了资本、劳动,我个人认为也涉及到了革命、经济、政治、心理、艺术本身的展示形态,以及艺术究竟应该干什么等根本问题。
我的写作通过联想、扩展超出了徐冰作品的本身。
我在写的时候,延伸到了凤凰命名的历史、以及诗学的联想,比如说“飞翔玄学”,等等。
这些都是在写作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
它已经超出了装置作品《凤凰》最初给我带来的写作冲动。
CONTEMPORARY ART:从构思到创作完成历时多久?能否介绍—下整个诗作的创作过程?欧阳江河:这个诗作和徐冰的《凤凰》一样也经历了很长时间。
第一稿是我2010年年底的时候在纽约创作的,距离徐冰《凤凰》的发布已经过了大半年。
初稿很快,三、四天就创作出来了,大概一百行左右,然后慢慢扩展。
我给翟永明、西川等朋友看的时候,甚至北大吴晓东教授组织作品讨论的时候,都不是终稿。
那时一直在不断修改,这个过程持续了两个月。
这个诗在写好之后,发表之前放了一年,在《今天》第一次发表之前,我叉改了一稿,增加了两节,改写了一节。
“在天空中凝结成一个全体”——《凤凰》的风景发现和历史辩证法
作者: 杨庆祥
作者机构: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出版物刊名: 南方文坛
页码: 88-93页
年卷期: 2013年 第4期
主题词:�凤凰》;历史辩证法;牛津大学出版社;风景;成一;空中;现代主义诗歌;诗歌写作
摘要:欧阳江河的长诗《凤凰》发表于《今天》2012年春季号“飘风特辑”,后由牛津大学出版社于2012年底出版单行本。
整部长诗其19节,三百三十八行。
在单行本的“序言”中,李陀对该长诗作出了高度的评价:“长诗《凤凰》的问世对当代诗歌写作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这个意义不只限于诗歌,还应该放在当代文化环境正在发生的重大变化中去评价和理解。
”①长诗从徐冰的大型装置艺术雕塑“凤凰”中获得灵感,以凤凰为核心象征体,重塑现代主义诗歌的叙事视域,结构出“凤凰一般”的社会现实,进而勾勒资本逻辑、词语逻辑和历史逻辑在社会结构中的重叠互置,在反讽、驳诘、词语狂欢和欧阳江河式的历史辩证法中全景式地呈现了当下中国“如古瓮般的思想废墟”。
-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欧阳江河:长诗《凤凰》(2012-08-02 17:25:58)昨晚(2012. 8. 1,19:56)和远在成都的欧阳兄,进行了一次非常愉快的电话交谈。
我们谈起他那仿若建在帕那索斯山之巅的、常人遥不可及的音响系统;谈到亚特兰大交响乐团、合唱团罗伯特.肖指挥1960、1990两个神版巴赫《B小调弥撒》;谈起罗斯特罗波维奇EMI两首版、三首版布里顿《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他日,吾将携卡拉扬指挥理查.斯特劳斯恢弘纯净的《阿尔卑斯山交响曲》而至,直放第二节《日出》,这气吞山河之日出,如天雷地火,欧阳兄之百米听音室将立现“天国的玫瑰”,如今,让我们追随欧阳兄的脚步,升向他创造的“亦凤亦凰的时光”(钢克《月神》中句)——欧阳江河在维也纳凤凰(长诗)1.给从未起飞的飞翔搭一片天外天,在天地之间,搭一个工作的脚手架。
神的工作与人类相同,都是在荒凉的地方种一些树,炎热时,走到浓荫树下。
树上的果实喝过奶,但它们更想喝冰镇的可乐,因为易拉罐的甜是一个观念化。
鸟儿衔萤火虫飞入果实,水的灯笼,在夕照中悬挂。
但众树消失了:水泥的世界,拔地而起。
人不会飞,却把房子盖到天空中,给鸟的生态添一堆砖瓦。
然后,从思想的原材料取出字和肉身,百炼之后,钢铁变得袅娜。
黄金和废弃物一起飞翔。
鸟儿以工业的体量感跨国越界,立人心为司法。
人写下自己:凤为撇,凰为捺。
2.人类并非鸟类,但怎能制止高高飞起的激动?想飞,就用蜡封住听觉,用水泥涂抹视觉,用钢钎往心的疼痛上扎。
耳朵聋掉,眼睛瞎掉,心跳停止。
劳动被词的膂力举起,又放下。
一种叫做凤凰的现实,飞,或不飞,两者都是手工的,它的真身越是真的,越像一个造假。
凤凰飞起来,茫然不知,此身何身,这人鸟同体,这天外客,这平仄的装甲。
这颗飞翔的寸心啊,被牺牲献出,被麦粒洒下,被纪念碑的尺度所放大。
然而,生活保持原大。
为词造一座银行吧,并且,批准事物的梦幻性透支,直到飞翔本身成为天空的抵押。
3.身轻如雪的心之重负啊,将大面积的资本化解于无形。
时间的白色,片片飞起,并且,在金钱中慢慢积蓄自己,慢慢花光自己。
而急迫的年轻人慢慢从叛逆者变成顺民。
慢慢地,把穷途像梯子一样竖起,慢慢地,登上老年人的日落和天听。
中间途经大片大片的拆迁,夜空般的工地上,闪烁着一些眼睛。
4.那些夜里归来的民工,倒在单据和车票上,沉沉睡去。
造房者和居住者,彼此没有看见。
地产商站在星空深处,把星星像烟头一样掐灭。
他们用吸星大法把地火点燃的烟花盛世吸进肺腑,然后,优雅地吐出印花税。
金融的面孔像雪一样落下。
雪踩上去就像人脸在阳光中渐渐融化,渐渐形成鸟迹。
建筑师以鸟爪蹑足而行,因为偷楼的小偷留下基建,却偷走了他的设计。
资本的天体,器皿般易碎,有人却为易碎性造了一个工程,给他砌青砖,浇筑混凝土,夯实内部的层叠,嵌入钢筋,支起一个雪崩般的镂空。
5.得给消费时代的CBD景观搭建一个古瓮般的思想废墟,因为神迹近在身边,但又遥不可及。
得给人与神的相遇,搭建一个人之境,得把人的目力所及放到凤凰的眼睛里去,因为整个天空都是泪水。
得给“我是谁”搭建一个问询处,因为大我已经被小我丢失了。
得给天问,搭建鹰的话语,得将意义的血肉之躯搭建在大理石的永恒之上,因为心之脆弱有如纹瓷,而心动,不为物象所动。
6.人类从凤凰身上看见的是人自己的形象。
收藏家买鸟,因为自己成不了鸟儿。
艺术家造鸟,因为鸟即非鸟。
鸟群从字典缓缓飞起,从甲骨文飞入印刷体,飞出了生物学的领域。
艺术史被基金会和博物馆盖成几处景点,星散在版图上。
几个书呆子,翻遍古籍寻找千年前的错字。
几个临时工,因为童年的恐高症把管道一直铺设到银河系。
几个乡下人,想飞,但没机票,他们像登机一样登上百鸟之王,给新月镀烙,给晚霞上釉。
几个城管,目送他们一步登天,把造假的暂住证扔出天外。
证件照:一个集体面孔。
签名:一个无人称。
法律能鑑别凤凰的笔迹吗?为什么凤凰如此优美地重生,以回文体,拖曳一部流水韵?转世之善,像衬衣一样可以水洗,它穿在身上就像沥青做的外套,而原罪则是隐身的或变身的:变整体为部分,变贫穷为暴富。
词,被迫成为物。
词根被银根攥紧,又禅宗般松开。
落槌的一瞬,交易获得了灵魂之轻,把一个来世的电话打给今生。
7.人是时间的秘书,搭乘超音速起落于电话线两端:打电话给自己然后到另一端接听。
但鸟儿没有固定电话。
而人也在与神相遇的路上,忘记了从前的号码。
鸟儿飞经的所有时间如卷轴般展开,又被卷起。
三两支中南海,从前海抽到后海,把摩天楼抽得只剩抽水马桶,把鹤寿抽成了长腿蚊。
一点余烬,竟能抽出玉生烟,并从水泥的海拔,抽出一个珠峰。
8.升降梯,从腰部以下的现实往头脑里升,一直上升到积雪和内心之峰顶,工作室与海彼此交换了面积和插孔。
一些我们称之为风花雪月的东西开始漏水,漏电,人头税也一点点往下漏,漏出些手脚,又漏出鱼尾和屋漏痕,它们在鸟眼睛里,一点点聚集起来,形成山河,鸟瞰。
如果你从柏拉图头脑里的洞穴看到地中海正在被漏掉,请将孔夫子塞进去,试试看能堵住些什么。
天空,锈迹斑斑:这偷工减料的工地。
有人在太平洋深处安装了一个地漏。
9.铁了心的飞翔,有什么会变轻吗?如果这样的鸟儿都不能够飞,还要天空做什么?除非心碎与玉碎一起飞翔,除非飞翔不需要肉身,除非不飞就会死:否则,别碰飞翔。
人啊,你有把天空倒扣过来的气度吗?那种把寸心放在天文的测度里去飞或不飞的广阔性,使地球变小了,使时间变年轻了。
有人将飞翔的胎儿放在哲学家的头脑里,仿佛哲学是一个女人。
有人将万古交给人之初保存。
有人在地书中,打开一本天书。
10.古人将凤凰台造在金陵,也造在潮州,人和鸟,两处栖居,但两处皆是空的。
庄子的大鸟,自南海飞往北海,非竹不食,非泉不饮,非梧桐不栖,不知腐鼠和小官僚的滋味。
李贺的凤凰,踏声律而来,那奇异的叫声,叫碎了昆仑玉,二十三根琴弦,弹得紫皇动容,弹断了多少人的流水和心肠。
那时贾生年少,在封建中垂泪,他解开凤凰身上的扣子,脱下山鸡的锦缎,取出几串孔雀钱,五色成文章,百鸟寄身于一鸟。
晚唐的一半就这样分身给六朝的一半,秋风吹去尘土,把海吹得直立起来,黄河之水,被吹作一个立柱。
而山河,碎成鸟影,又聚合在一起。
以李白的方式谈论凤凰过于雄辩,不如以韩愈的方式去静听:他从颍师的古琴,听到了孤凤凰。
不闻凤凰鸣,谁说人有耳朵?不与凤凰交谈,安知生之荣辱?但何人,堪与凤凰谈今论古。
11.郭沫若把凤凰看作火的邀请。
大清的绝症,从鸦片递给火,从词递给枪:在武汉,凤凰被扣响。
这一身烈火的不死鸟,给词章之美穿上军装,以迷彩之美,步入天空。
风像一个演说家,揪住落叶的耳朵,一头撞在子弹的繁星上。
一代凤凰党人,撕开武器的胸脯,用武器的批评撕碎一纸地契。
灰烬般的火凤凰,冒着乌鸦的雪,深深落下。
如果雪不是落在土地的契约上,就不能落在耕者的土地上,不能签下种子的名字。
如果词的雪不是众声喧哗,而是嘘的一声,心,这面死者的镜子,将被自己摔碎。
而在准星上,猎手将变得和猎物越来越像。
12.政治局被一枚硬币抛向天空,至今没有落地:常委们会一直待在云的深处吗?列宁和托派,谁见到过凤凰?革命和资本,哪一个有更多乡愁?用时间所屈服的尺度去丈量东方革命,必须跳出时间。
哦,孤独的长跑者像一个截肢人坐在轮椅上,感觉深渊般的幻肢之痛有如一只黑豹,仍然在断腿上狂奔。
蹉跎的时空之旅,结束在开端。
有人在二十一世纪,读春秋来信。
有人在北京,读巴黎手稿。
更多的人坐在星空读资本论。
“读,就是和写一起消失。
”13.孩子们在广东话里讲英文。
老师用下载的语音纠正他们。
黑板上,英文被写成汉字的样子。
家长们待在火柴盒里,收看每天五分钟的国际新闻,提醒自己——如果北京不是整个世界,凤凰也不是所有的鸟儿。
十年前,凤凰不过是一台电视。
四十年前,它只是两个轮子。
工人们在鸟儿身上安装了刹车和踏瓣,宇宙观形成同心圆,这26吋的圆:毛泽东的圆。
穿裤子的云,骑凤凰女车上班,云的外宾说:它真快,比飞机还快。
但一辆自行车能让时间骑多远,能把凤凰骑到天上去吗?14.然后轮到了徐冰。
瞧,他从鸟肺掏出一些零配件的龙虾,一些次第的晶片,索引,火力,(即使拆除了战争,也要把凤凰组装得像一支军队)。
他从内省掏出十来个外省和外国,然后,掏出一个外星空。
空,本就是空的,被他掏空了,反而凭空掏出些真东西。
比如,掏出生活的水电,但又在美学这一边,把插头拔掉。
掏出一个小本,把史诗的大部头写成笔记体:词的仓库,搬运一空。
他组装了王和王后,却拆除了统治。
组装了永生,却把他给了亡灵。
组装了当代,却让人身处古代。
这白夜的菊花灯笼啊。
这万古愁。
这伤痕累累的手艺和注目礼。
凤凰彻悟飞的真谛,却不飞了。
15.李兆基之后,轮到了林百里。
鹤,无比优雅地看着你,鹤身上的落花流水让铁的事实柔软下来。
凤凰向你走来,浑身都是施工。
那么,你会为事物的多重性买单,并在金钱的匿名性上签名吗无法成交的,只剩下不朽。
因为没人知道不朽的债权人是谁。
与不朽者论价,会失去时间,而时间本身又过于耽溺。
慢,被拧紧之后,比自身快了一分钟。
对表的正确方式是反时间。
一分钟的凤凰,有两分钟是恐龙,它们不能折旧,也不能抵税。
时间和金钱相互磨损,那转身即逝的,成为一个塑造。
16.然后,轮到了观者:众人与个别人。
登顶众口之言无足轻重,一人独语,又有些孤傲。
人,飞或不飞都不是凤凰。
而凤凰,飞在它自己的不飞中。
这奥义的大鸟,这些云计算,仅凭空想,不可能挪移乾坤。
飞向众生,意味着守身如一。
因此,它从先锋飞入史前物种,从无边的现实飞入有限,把北京城飞得比望京还小,一个国家,像一片树叶那么小。
陆宽和黄行,从鸟胎取出鸟群,却不让别的人飞,他们自己要飞。
17.然后,轮到人类以鸟类的目光去俯瞰大地的不动产:那些房子,街道,码头,球场和花园,生了根的事物。
一切都在移动,而飞鸟本身不动。
每样不飞的事物都借凤凰在飞。
人,不是成了鸟儿才飞,而是飞起来之后,才变身为鸟。
不是飞鸟在飞,是词在飞。
所谓飞翔就是把人间的事物提升到天上,弄成云的样子。
飞,是观念的重影,是一个形象。
不是人与鸟的区别,而是人与人的区别构成了这形象:于是,凤凰重生。
鸟类经历了人的变容,变回它自己:这就是凤凰。
它分身出一个动物世界,但为感官之痛,保留了人之初。
痛的尖锐触目地戳在大地上,像一个倒立的方尖碑。
18.为最初一瞥,有人退到怀古之思的远处。
但在更远处,有人投下抽丝般的逝者的目光。
神的鸟儿,飞走一只,就少一只。
但凤凰既非第一只这么飞的鸟,也非最后一只:几千年前,它是一个新闻,被尔雅描述过。
百代之后,它仍然会是新闻,因为每个时代的新闻,都只报道古代。
那么,请将电视和广播的声音调到鸟语的音量:听一听树的语言,并且,从蚜虫吃树叶的声音取出听力。
请把地球上的灯一起关掉,从黑夜取出白夜,取出一个火树银花的星系。
在黑暗中,越是黑到深处,越不够黑。
19.凤凰把自己吊起来,去留悬而未决,像一个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