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一生一起走

朋友一生一起走
作者：曹福臣
来源：《少年文艺》2004年第10期
一
第一次见大波时我着实吓得不轻：天啊，世界上竟有如此身宽体胖脑满肠肥的家伙！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古龙小说《楚留香传奇》里的大欢喜菩萨，不同的是大欢喜菩萨是女的，而这家伙看样子是男的！
还记得我刚进大学校园第一天，在中文系办公室报到时的情景：那个家伙和几个师兄师姐们一起坐在新生接待处，远远看去就像一团肉胡乱堆在椅子里，表情却煞有介事。

我判断其身份是介于老师和学生两可之间，不敢造次，怯怯地叫了声“老师”，“老师”好像点了点头，干咳了一声，神情严肃无比。

没想到，几天后在班里我竟发现“老师”出现在我的前排！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他！我推了推刚刚认识的同桌：“哎！你看这个家伙，以前我还以为他是老师呢！”
经过同桌的指点，我才对此人有了初步的了解：此君原系我们上届的学生，叫什么什么波，反正大家都叫他大波。

据说其人的才华就同他的脂肪一样“横溢”，但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有人讲他曾经口出狂言，说什么“放眼中文系，无一才子耳”，以致于大多数老师都对他没有好感。

期末考试，此君大红灯笼高高挂，4科中竟有3科不及格，按校规予以降级处分，于是“下凡”来到了我们班。

想起报到那天他在我面前充老师的样子，我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趁他不注意，我一个直拳击过去。

谁知这一拳犹如撞进一堆棉花里，大概不会让他产生丝毫痛感。

刚想撤回拳头，已经来不及了！“棉花”回过头来，冲我一笑：
“你捣棉花呀？”样子憨憨的，有点像香港明星郑则仕。

迎着他毫无恶意的目光，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做了个鬼脸，说：“老师好！”
“棉花”愣了愣，继而眼珠子一阵乱转，作恍然大悟状，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笑罢干咳了一声，严肃地说：“同学好！”
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我也忍俊不禁，又是一个勾拳击了过去，随后听见“哎哟”一声———发出这声音的不是大波，而正是鄙人———原来“棉花”礼尚往来回敬了一拳，奇疼无比！
二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和“棉花”三拳打成了好朋友。

随着交往的日益加深，我发现我们俩“臭味相投”之处颇多，渐渐地发展成了彼此的“死党”。

我们一起喝酒上网玩游戏，一起去郊区偷人家辛苦栽培的西红柿大萝卜。

有无数个夜晚，我们谈兴正浓渐入佳境，熄灯铃响了还意犹未尽，索性躺到一个床上，头对头，脚碰脚，彻夜长谈！直侃得东方发亮尚无睡意，直侃得脚臭气味与唾沫星子齐飞。

学校每年秋季都要举行一届“凌河杯”足球比赛。

我们中文系虽然阴盛阳衰，但兵不在多而在精，历史上曾一度取得过辉煌的战绩。

但可惜梯队建设搞得不好，我上大三时，号称“大连三剑客”的三位师兄纷纷毕业离校，人才顿时青黄不接，不但我这样的替补一跃成为主力，就连大波这样的“看客”也被辅导员“矬子里面拔将军”选出来委以后卫的重任。

辅导员让大波踢后卫的理由有三：
其一，大波虽然很胖，速度慢，转身慢，论技术属“糙哥”之列，但他块头超大，足以把对方前锋撞晕撞飞；其二，大波嗓门奇大，声赛破锣，让他作后防中坚，可提醒其他中后卫球员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其三，这是一种高深的攻心术。

辅导员认为，大波凭才气在校内知名度颇高，Fans众多，万一对方前锋有对大波的佩服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者，肯定会对大波谦让有加，拱手让球。

事实证明自认为英明无比的辅导员分析得完全错误。

大波在足球场上将自己技术粗糙、反应迟钝等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与同是弱旅的历史系对阵时，我们竟以0∶2败北。

两个失球多少都与大波有关，辅导员痛心疾首地说：“像大波这样的球员，我在有生之年是不会再用的了。

”那个赛季，我们由卫冕冠军一落而至倒数第二，仅比差点没派女将上场的艺术系多积2分。

其实没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系当时实力的真实写照，但这样的结果对大波的打击是相当大的。

此后，每当我们踢足球时，大腹便便的大波都场场不落地参与其中。

他私下里告诉我，他心里有一个美好且坚定的愿望，那就是：毕业之前一定帮中文系雪耻！每当看到他坚毅的神情和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情景，我都对他肃然起敬！
新世纪第一届———对我们来说是最后一届的“凌河杯”足球赛终于到来了。

队员名单下来，没有大波。

大波急了，于一个月黑风高夜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将一封“血书”呈交辅导员。

“血书”的大意是：经过我一年的苦练，杀敌本领已大有长进。

今非昔比，望尊敬的亲爱的辅导
员兼主教练李老师给我一个机会，否则我将绝食半个月！言辞之恳切，读之催人泪下。

结果辅导员在有生之年又一次起用了大波。

“天道酬勤”、“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前人总结的经验果然有道理，经过一年苦练，大波不但球技见长，而且因减肥的缘故，转身与奔跑速度都快了起来，成了系队名符其实的后防中坚。

与宿敌历史系比赛前，历史系啦啦队高举条幅，上书“历史将会上演惊人相似的一幕”；我们的啦啦队也不甘示弱，亮出了“中文将改写历史”的标语。

观众狂呼，盛况空前！
煽情归煽情，球场上才见真章。

这场球我们拼尽了十二分力气，很多人都在玩命。

尤其是大波，他频频从后防线助攻到前场。

在终场前3分钟，两队的比分还是2∶2，眼看就要以平局收场，却见大波豪气干云长途奔袭，带球从右边径直杀入对方禁区，然后起脚传中。

我从中路飞身杀到，以一记头球槌破对方大门，锁定胜局！
整个赛季下来，我们获得季军。

开庆功宴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多了，大波眼红脖子粗，跟这个干一杯，跟那个干一杯。

我醉眼朦胧之际，看见他拉着辅导员的手说：“哥们儿……我感谢你给了我……给了我机会，小弟敬你一杯，让我们同……同归于尽吧。

”辅导员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哥们儿”、“同归于尽”之类的词汇。

三
在千禧年中文系元旦晚会上，大波再次成了令人瞩目的焦点人物，一跃而为一颗新星，足足感动了数百师生。

因为是在校期间最后一个新年晚会，大家特别重视，我们班预计推出四个重头戏，其中重中之重，也是难度系数最大者当属戏剧《白毛女》。

喜儿、黄世仁、穆仁智等很快有了合适人选，惟独杨白劳没有敲定。

这可急坏了导演“大树”。

“大树”是一个女生的绰号，她因外形酷似巨树，且在校园卡拉OK大赛上以一曲《好大一棵树》唱红而得名。

正在“大树”焦头烂额之际，谁也没想到，大波自告奋勇找到她毛遂自荐：“就让我演杨白劳吧。

”
“大树”先是尖叫了一声，定下心神后，她对着大波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头摇得就像波浪鼓似的。

大波却目光坚定，胸脯拍得山响，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
“我承认，从外表上看我比黄世仁还黄世仁，离杨白劳相去十万八千里。

但是，并非所有的穷人都是瘦得皮包着骨头的。

更重要的是，我演杨白劳追求的是神似，我将以极度的神似来弥补形似的不足……我是真诚的，请大……啊不，请导演和同学们相信我……”说完向同学们深鞠一躬。

“啪啪啪”，我带头给大波鼓掌。

“大树”思索良久，语重心长地对大波说：“我可以让你试一试，但你必须无条件服从剧组纪律。

另外，还有一个月到元旦，从现在起，你每顿至少得少吃二两饭，能做到吗？”
大波说能，事实上他的确做到了。

新年晚会如期举行，好戏连台，不必细表。

我们班的戏剧《白毛女》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黄世仁的飞扬跋扈、喜儿的凄凄惨惨、穆仁智的奴颜媚骨……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其中最令人难忘的，当属大波扮演的杨白劳。

当大波，也就是杨白劳刚出场时，大家“哄”地大笑起来。

天啊！哪有这样的杨白劳———尽管大波对自己的身体苦心经营了一个月，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副比黄世仁还要营养过剩的样子。

可是大波演得太好了。

给喜儿扎红头绳时，他真像一个对女儿慈爱有加的父亲，令人动容不已；及至在黄府被逼画押，知道自己糊里糊涂将喜儿抵债后，那种悔恨万分、悲痛欲绝状几乎令人不忍再看。

记得当时大波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抽搐不已，口中大喊：“苍天啊……”再加上漫天雪花从天而降，寒风怒号（舞台布景），其状之惨，足以令天地变色。

太好了！太棒了！太像了！开始人们拼命地鼓掌，继而已听不见掌声，代之以同情、悲愤的神情，许多小女生偷偷地抹眼泪。

当时喜儿的戏已演完了，她卸了妆，坐在我身边，看着“父亲”杨白劳的惨状，手绢都湿透了。

四
时光飞逝。

一转眼，大学毕业快4年了。

如今，大波已在深圳一家报社做了首席记者。

他是一毕业就南下的。

他永远是这副脾气：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绝不受他人意志左右。

与大波有所不同，我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子。

毕业后，在父母的坚持下，我硬着头皮在家乡中学做了两年教师。

由于时刻没忘在家里摆出一副抑郁不得志状，终于有一天，父母对我的忍受达到了极限，终于批准我另谋生路。

我只身来到北京，做过饭店杂工、送水工等。

在我最艰难、感到前途一片黑暗之时，大波给了我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双重鼓励，他曾两度进京专程为我指点迷津。

后来，我终于在一家出版社谋了一个职务，也算“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记得毕业前写留言时，大波在我的纪念册上写道：“大春，以后你要带着喜儿，还有我那‘外孙’经常到我家聚一聚，我们也好共享天伦之乐！”喜儿在还不是喜儿的时候就成了我的女友，我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整整三载，最终还是作鸟兽散了。

分手之夜，我昂首问天：爱情这东西真的不可信吗？
或许上帝是公平的，他在这方面令你有所欠缺，在别的地方就加以补偿。

在爱情上我感到心灰意冷，但却拥有其铁无比的哥们———大波！
什么时候，能与大波再狠狠地醉上一次，彻夜长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