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荷花淀》中女性的战争心理

(1)论《荷花淀》中女性的战争心理

提要:一般论者都注意到小说《荷花淀》从女性角度反映时代风云和女性特有的精神风貌。但这篇小说在战争背景下展示了妇女的生命美感和自尊自强的情感历程的同时，还发掘出了妇女那压抑的苦涩的战争感受，由此深入地展示了妇女的生命风采，它反映了孙犁独特的审美理想。

关键词：生命美感苦涩压抑

孙犁是解放区的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他的很多篇目都是以女性为主要描写对象，展示抗战中我们民族民间的抗战力量。比如《嘱咐》、《山地回忆》、《吴召儿》、《风云初记》等作品中描绘了一个个色彩分明的女性形象，虽然有时候作者重点不在描写人物，而在于“个人对这一伟大时代、神圣的战争，所作的真实的记录”（1）[P238]，但是这些作品却在战争的背景上深入发掘了中国普通妇女生命风采，以崇拜的心情描绘出她们身上所蕴含的民族精神。写于1945年的《荷花淀》在孙犁的创作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以新鲜的题材、语言和表现方法奠定了“荷花淀派”的基本风貌。尤其是《荷花淀》中水生嫂和她的伙伴们在战争中活泼动人的生命情致与飞扬腾跃人生态势展示了新一代女性的精神面貌,在她们身上既带有战争风云气息,又包含了特定时代的儿女情长。

与《山地回忆》、《吴召儿》、《风云初记》等作品一样，《荷花淀》也是在残酷的战争中发掘蕴藏在妇女身上美好品质，揭示她们在战争年代中走向成熟和自尊自强情感历程,展示了她们在战争中的生命美感。全文主要描写了河北荷花淀地区一群家庭妇女在抗战期间成长的历程,记录了她们从家庭妇女到成立了自己的武装的过程。不过这篇小说的突出之处，不是这些妇女投入战斗的英勇的行为，而是她们在这场战争中生命能量的释放，心理的开放与精神的解放。战争给她们不仅带来了灾难，而且给她们开启了更加广阔的生活天地，正如郭志刚所说：“这些人物，平时都是些热爱劳动和亲人的淳朴、善良的农村妇女，但战争改变了她们的生活，也改变了她们的性格。侵略者的炮火轰毁了她们的家园，也轰毁了她们处于封闭状态的狭小精神世界。”（2）[P121]小说中这些与家庭割舍不了的妇女被迫组织武装，拿起枪杆，活跃在抗日战场，作者着重展示了她们温柔多情背后的豪情，她们淡淡的苦涩背后的豁达大度,作者十分注意发掘她们身上英雄豪迈之气。这种豪迈之气具有时代气息，它包括爱家爱国的通情达理，顾全大局,通过描写他们面对战争苦难时的英勇乐观和自尊自强的精神面貌突出她们在战争环境中激发的活力与生命风采。孙犁在《黄鹂》一文中说：“各种事物都有它的极致。虎啸深山，鱼游潭底，驼走大漠，雁排长空，这就是它们的极致。在一定的环境里，才能发挥这种极致。这就是形色神态和环境的自然结合和相互发挥，这就是景物一体。”也可以说是战争让水生嫂们的生命焕发出最大的光彩。是战争的劫难让她们把自我献身精神与民族解放运动联系在一起，送夫参军与自己组织武装参加战斗都与保家卫国密切联系，妇女们的命运也在战争中改变，她们的世界在一天天变得开阔起来。同时我们还看到这群妇女的成长正表明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展示了民族抗战的决心，还给妇女的解放道路赋予了新的内容。

我们通常充分地注意到了小说中这群女性与抗日战争进程和谐的一面,对于蕴藏在她们身上的苦涩情感和鲜为人知的压抑感未能给予充分的注意。小说的主体部分是反映妇女的成长历程，展示她们昂扬的精神风貌，但作家又从女性群落的心理情感特征出发,表现了残酷战争来临时她们深致婉曲的情感状态，也正是在这些方面显示了这些妇女的真实与伟大之处。小说以女性为描写对象,从女性的角度反映她们的战争心理。开头的写景部分浮动着一层水汽，此后故事的发展中也不断出现水，这固然是故事发生地的实写，但不能不让人感到小说中人物有以水为骨，似水般的流动的特点，它奠定了全文的基调；它还写了月亮、水、

雾气、荷花和夜幕下若隐若显的一切，这些景物都与阴性和柔美联系在一起，它表明小说的写作对象和情感基调。在中国文化中，有以自然事物的属性别阴阳，譬说人事的特点，那么月亮与太阳相对，水与山相对，日与夜相对。月亮、水、夜晚为阴，太阳、山、白天为阳，在男女的譬喻上，月亮、水、黑夜是女人，太阳、山、白天为男人。那么小说无疑是以女性为描写对象了，在这些充满阴柔美的景物中，在此后所写的单纯而又意蕴丰富的夜中话别的场景中，在女性战争来临时对男人藕断丝连的潜在情感的闪现中，作者注意发掘妇女那容易为人所忽略被集体观念所压抑的战争心理和情感。

首先作家深入展示了战争中妇女承受的比男子更多更大的苦难和心理负担。在残酷的战争面前，她们和男子拿枪与敌人作斩钉截铁的决斗不同，她们要卫护老人、孩子，要在敌人的蹂躏中苦熬，在《荷花淀》的姊妹篇《嘱咐》中，水生在八年抗战后回家水生女人是这样描述水生父亲的苦难：“是这个苦日子，遭难的日子，担惊受怕的日子把他老人家累死”。（3）[P172]这其实也是水生女人自己的生活写照。在与敌人作生死搏斗固然能见出英雄气概慨，但那简洁得多，在后方甚至在敌战区苦熬着漫长的日子就更要有毅力和韧性不可。《荷花淀》中夫妻话别的片段实际就含蓄地写出女性复杂曲折的苦涩心理,话别中水生参军的不证自明的正义性，加上水生一句“他们全觉得你还开明一些”的赞许，就使得水生嫂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怕也有落后分子之嫌。其实水生嫂这时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它具体包括三个问题：一是丈夫对自己以后处境的理解；二是自己今后怎么作，需要丈夫给予明确的指导；三是要向丈夫表明自己的决心。但是在那个抗战为第一要务的时代，水生嫂只能以一种曲折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声。她以“家里里怎么办”的借口，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丈夫只说了一些原则性壮语，当说到“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一些，爹老了，小华还不顶事”时，她有一种被理解的快慰与辛酸。她这时最需要水生指明今后的道路，可是丈夫给她的嘱咐都一些当时最常见的进步话语，丈夫太粗心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妻子这时要最体已最解人心思的话，直到逼得丈夫说出“不要叫敌人汉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拼命”时她才“流着眼泪答应了”。这时她才明白了该怎么做，同时她还向丈夫表明了自己宁死不屈的心迹。

其次作家在战争背景下展示了妇女与男人不同的爱国情、亲情和感情的表达方式，显示了女性群落情感特征。作家在写女性时既注意写一个典型,又在典型基础上写一个群体。水生嫂身上有这个群体的情感特征，而这群女性的精神面貌又借水生嫂得到深化。我们发现这群妇女在豁达乐观的背后有着难以为她们丈夫所觉察的心理情愫，丈夫们在战争吃紧时雷厉风行地投入战斗，在他们的心中，女人有点落后，会拖他们的后腿，其实这些女人在丈夫抗日这个在原则上是通情达理的，只不过她们对战争的感受方式和内容有不同特点,与男人的简洁相比,妇女有更多的个人情感,她们的个人情感有时甚至比爱国情感更丰富。这表现为对丈夫有更多的牵挂，她们怕男人们飞到天边，像驻扎在她们家的那些战士一样把女人和家给忘记了。小说中写道：

女人们到底有些藕断丝连。过了两天，四个青年妇女集在水生家里来，大家商量：

“听说他们还在这里没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一件衣裳。”

“我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

水生的女人说：

“听他说鬼子要在同口安据点……”

“哪里就碰得那么巧，我们快去快回来。”

“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

这段话很有意思，这些妇女心里与丈夫藕断丝连，口头上却说“有什么看头”，没见到男人们则“有点失望，有点伤心，各人在心里骂着自己的狠心贼”。她们同伴之间的“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