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的节日,失落的乡村：从春节返乡潮窥见乡土中国

狂欢的节日，失落的乡村：从春节返乡潮窥见乡土中国每年春节的返乡浪潮，是世界性的奇观。

未见其它任何一个国家，会有如此大的周期性的人口迁徙。

人口大规模从城市流进乡村，平常拥挤不堪的都市，一时间萧瑟清冷起来；而平日空荡的乡村，反而人满为患。

回乡过年，是大多数都市人的选择。

近两年来，“反向流动”增多，更多的人选择到子女所在的城市过年，但是总体趋势仍然没变。

对于个人来说，这是团圆的节日。

但对于整个群体来说，从中窥见的，是另一个中国。

1.返乡潮造成的文化冲撞随着返乡潮而来的，是城市文化对乡村的冲击，城乡文化的冲突，在这短短十来天中，集中加剧。

这种冲突表现是多方面的。

不仅仅是物质、人口的简单累积，而是隐藏在背后的行为方式、价值观的碰撞。

许多在外打拼的人回到家乡，这部分人之中，既有早已在城市扎根的一代中坚，也有外出漂泊的游子，以及城市新贵等阶层。

他们带来的城市强文化，以摧拉枯朽之势，迅速席卷乡村。

平静无波的村庄瞬间被喧嚣、吵闹、充斥着烟酒气的氛围笼罩。

乡村在这场文化战争中毫无立锥之地，迅速被湮没。

但是，这就是结果吗？未必。

处于这场漩涡中的人，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村人，各自在这种文化交换中丧失自我。

城里人并未因为文化胜利就万事大吉，于彼而言，乡村本应是缓解城市病症的最后一片领地，结果却将城市的焦虑、浮躁一股脑的带了来；而乡村中的人，猛地被这铺天盖地的烦杂之音袭击，无所适从。

双方并未因为文化的交换而彼此得益，恰恰相反，都在这场战役中输了阵地。

城市文化虽强，但如此短暂的时间，还未来得及建立城市话语体系，便匆匆撤去；而乡村文化虽弱，但处于主场地位，加之根深蒂固的乡村话语体系，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瓦解。

二者力量此消彼长，相互较量。

但失去更多的，是乡村。

城市文化就像外来入侵者，在被侵略者的战场上，即便打了败仗，自己的地盘依然毫发无损。

反观乡村，一片喧嚣之后，留下一地狼藉。

再者，那些返乡人，也许并未意识到，他们侵蚀的乡村文化，原本也是属于自己的部分。

2.多重世界的时空折叠人们对惯常生活环境的语义带入，在新的场域下的呈现。

拥有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角色的城里人，返回乡村，将他们的行为模式、思维方式带入。

但在乡村的人看来，他们又仿佛只有一个角色、一个身份，就是故乡人。

这种身份的转换造成世界的分离，返乡人与村民看似联系，实则割裂。

这种割裂体现在时空维度上。

对于返乡人来说，也许前两天还在城市中某个办公楼与客户洽谈，而转身回到恬淡的乡村，成为其中一员，巨大的环境差异与身份转换，使得返乡人的人生折叠。

空间的转换，时间的分离，造成群体性疏离。

原本属于一个集群的个体，瞬时消解并转入它群。

他们看似回到了故乡，实则依然沿用的是城市生活的准则，无论是生活节奏、精神面貌、行为方式，无不带有深深的城市烙印。

与土生土长的村民同胞不同，他们只是短暂的过客，明白自己终将不会长留于此，因此并不会过于令自己贴近乡村。

也就是说，即便他们也会跟此处亲朋好友寒暄、交际，维护着人情关系，但是根本上却无法融入乡村，他们的世界不在这里。

两个不同世界的群体，虽然处于同一场域，却各自带着属于自己群体的标签，各自述说各自的言语。

双方难以发生深层次的、有价值的、引起共鸣的交流。

3.城市青年与乡村的格格不入城市青年作为一个代际差异的集中体现，他们与乡村的联系，是乡村未来的观测仪。

作为生长在城市的孩子，乡村在他们眼中是陌生的土壤。

从小生活在城市的喧闹、快节奏、大场域之中，乡村的琐碎、缓慢、小场域的生活状态，容易令他们无所适从。

我周围的朋友，纷纷抱怨道，回到家乡之后，总觉得不真实，每天的生活完全丧失了应有的方式，生活仿佛就此停滞了。

其实，并非生活停滞了，而是原有的生活节奏被新环境所打破，造成的暂时性节奏失衡而无所适从罢了。

城市青年与乡村已经缺乏深入联系。

在他们的记忆中，也许还模模糊糊存在一个故乡的影子。

但是，要让他们在短暂的时间内建立起乡村的情感，则不太容易。

外面世界造成与故乡的疏离，非个体原因，而是长时间的社会变革所致。

4.乡村语境下的社交图景熟人社交是乡土社会的一大特征。

你来我往，家长里短不可避免。

每个个体都小心翼翼维护着其中尺度，践行着约定俗成的规则。

无论你在外从事什么职业，有着什么身份，取得何种成就，过着怎样生活。

回到乡村，就是乡村的一份子，任何不符合乡村语境的言行，轻则被数落，重则被扣上“大城市来的了不得”的帽子。

为了不触犯众怒，失了颜面，大多数人，愿意在这短暂时间内隐藏自我，转换为这个场景中需要的样子。

过年期间走亲访友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无论身在哪个城市、从多么遥远的地方回到故乡，也无论多少年未联系、是否疏离，只要邻里邻亲，都要拜访一番。

不可或缺的，便是送礼，礼在，人情就在。

人情往来是乡村社交的重要环节，此中道理费老在《乡土中国》一书中已阐述得十分清楚。

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送礼也渐渐变味。

很早的时候，村里人还十分质朴，过年的时候，邻里之间你帮我、我帮你，一袋盐，一挑米，便是很好的礼物了。

可是后来，改革开放使一批人下海富裕起来，回到家乡，送礼开始变成送钱，从一百两百到现今上千，不可谓不令人心悸。

包括压岁钱。

从前的小孩，盼望过年，无非就是过年时有压岁钱，几毛几块，也十分欣喜。

而现在，动辄成百上千，小小的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形，还有什么天真可言？以至于现下许多青年人不愿回乡，惧怕过年。

加之随着技术进步，送钱的形式也变着花样。

以前传统的纸质红包，拆开也是一种期待，现在的微信红包、语音红包，手指一点，却少了些味道。

技术本身并没有错，但是技术带来便利的同时，也抹去了许多传统的仪式感。

不可否认的是，微信红包扩大了传统红包的使用场景，它联结了更多的资本与社交关系。

在春节期间，微信红包以微信群，尤其是家人群、亲友群、同学群等形式存在。

作为“人情”与“面子”的表现，无论在传统支付时代，还是移动支付时代，红包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红包往来之中，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社交网络图像。

5.一代人的落幕文化的弊病在于，代际之间无法不间断的传递。

如果世间的真理，前人的经验，能够在每代人之间无缝对接，那么人类的进步无疑会快得多。

可惜这是痴人说梦。

一代人有一代人信奉的真理与准则，有他们的价值观与应对事物变化的方法。

也许没有对错之分，但有高下之别。

往往上一辈人都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教给下一代，可惜的是，下一代的人并不轻易领情。

因为，他们也有了自己的文化，尽管开始可能显得稚嫩，但是随着年月增长与阅历增加，也会逐渐变成主流，成为教育下一代的基准。

代代往复，从不间歇。

而且现实是，青年逐渐掌握了话语权。

正如父辈从祖辈手里接过家庭重担一样，我们的上一代人，从青年成长为社会中流砥柱，而现在，这一届青年也在逐渐成为中坚力量。

代际交替是不可逆转的潮流。

如果你潜心观察，可以发现，乡村的老人，才是真正随心所欲生活的群体，他们已经可以不再迎合这个时代，无论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都与他们无关。

在他们的认知里，已经完成了这一辈子的使命，可以安享晚年。

但是有趣的是，无论怎样的个体，都会有传播自己思想的欲望，这些老人也不例外。

尽管他们那一代的想法，很少被后代接受，但也会不屈不挠的传播自己的想法，但传播的都是一些个人经验，如谈婚论嫁、生活看法等，却不曾想过将一些有独特价值的、值得传颂的乡村记忆留存下来。

一代人也就如此，只等时代的谢幕。

6.遗失的乡村记忆记得小时候，每当年关临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人们忙着准备年夜饭，小孩们便围着屋檐下、灶头边转来转去，只为在大人忙碌之中，偷食几块点心。

约上三五伙伴，小店里买几包鞭炮，店老板还会招呼“崽崽们小心些放”。

这边山头跑向那边田野，那边树林撵到这边院坝，打打闹闹，好不快活。

大年初一，早早起床，穿上新衣，挨家挨户串门拜年。

拜年也有讲究，不似现在如此随意，先恭恭敬敬作上三个揖，道声“过年好”，长辈才笑着摸摸头，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压岁钱，然后欢欢喜喜跑到一边拆开，盘算着还要拜几个才能买到心爱的玩具。

这是我的童年记忆，但是这些记忆，如今已消失殆尽。

我并不盲目期望乡村恢复原状，那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是许多乡村风俗、乡土文化，缺乏传承、留恋的土壤。

这些年来，见证了世界的变化，也一步步看见了家乡的改变。

我并不愿用一种目光区看待乡村，但是，这场时代的洪流中，乡村将奔向何方，却是未知之数。

看似热闹的乡村，实则面临凋敝的危险。

春节就像一剂强心针，能暂时令乡村恢复生机活力。

可是，春节一过，又恢复如初，变成了空心村。

现在的乡村之所以还有人愿意回，那是因为尚有老一辈人存在。

倘若老一代人消失，年青人是否还愿意回村，“返乡潮”还会存在吗？那个时候，估计乡村将以怎样的姿态存在。

那些乡土文化、民风民俗、乡绅乡贤也将随之消亡。

乡村又谈何振兴，如何振兴？乡村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它不断的调整姿态，也只是在适应时代的变化，从未当过主角。

城市与乡村，能否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决定乡村是否具有未来。

否则，往后的春节，将不再是返乡，而是逆乡。

我想，没有人愿意，我们的文化从此缺失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