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随岁月翩然而至

记忆随岁月翩然而至。

随着一本本日历的新旧更迭，留存下来的，唯有镌刻在道道岁月碾压出的沟壑中的记忆。

她是生铁般冰冷而又火热的的现实的影子。

她那么柔软，又那么坚固。

---题记（一）车轮碾压过一寸寸归乡的热土，这条承载着无尽思念的路将绵延到姥爷的故土——河北。

刷刷的车声不绝于耳，似乎在耳边形成了一道沉闷的屏障。

容光焕发的姥爷不时望望窗外，摸摸头顶仅存的几缕银发。

突然窗外路标“阳原县”几个大字飞快闪过，“啊”车内众人不约而同一阵惊讶。

四十年！这个地方无数次在姥爷梦中出现，却又在破晓时悄然逝去。

东方泛白，热泪浸枕……现在，她终于可感可触，不再是梦里的虚无。

她温暖的怀抱就在前方！姥爷忘情地望向窗外，痴痴的看着闪过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

泪水瞬间打湿苍老的眼角。

他长叹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内心的澎湃与翻涌在心头那碎雪般的记忆。

（二）河北。

他以超人的意志跨越无数山路，徒步几天，来到了他向往的省城师范学校。

尽管他一身“土气”旧衣，与城中“文绉绉”的学子们形成明显的对比，但面对他们异样的目光，姥爷只是轻轻掸去棉裤上的尘土，目光像往常一样沉着严肃，挺着单薄但笔直的脊背，从容的坐在位子上，时而盯着黑板，时而思索什么。

不过两三天，在陌生的城中他迎来一位“贵客”。

他的大表哥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便迫不及待的来见他。

两个自小的玩伴，一见面就热情相拥。

姥爷初来乍到便遇到至亲，心中万分激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大哥也欣喜不已。

一时竟有些局促。

当他注意到姥爷身上破旧的棉服被星星点点的补丁所覆盖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他不由的想到表弟将很难在这陌生之地安身，便生出一个念头：让弟弟在自己家中住下。

姥爷一阵感动，这好似股股暖流融化了心中的坚冰。

回家路上，两人畅谈不止。

他们本是极要好的兄弟，又是志同道合的至交，几个月下来，哥俩形影不离。

时而互相调侃，无话不说；时而激情四射，“议论”国家大事；时而挑灯至深夜，刻苦研究学问......朝气勃发的哥俩为生活的美好而沉醉。

周末，俩人会在桑干河旁，嗅着潮湿腥甜的空气，临河对谈。

天地间轻轻浮动着夏日夕阳特有的温暖的凉爽，夕阳下的河面像燃烧着的火焰，道道波焰轻抚河岸。

像他们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与期盼。

“老弟,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嘛，比较喜欢在中学任教，不知可不可以……”一说到这儿姥爷总是莫名的激动，像孩童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礼物。

“没问题，以你这么优秀的成绩，完全可以！到时候，我们就在这河边捞它几条鱼野餐一顿，好好庆祝！”“好哇！一言为定！”两人大笑，击掌为定。

一用力，两颗小石子划破夕阳，飞出美丽的弧线，飞入远处似火热的未来.....（三）姥爷仍痛心的望着窗外。

多少年，心中残存的故土之景总执着地占据着内心。

这些高耸的大楼，茂盛的草木，甚至那片熟悉的天空，与心中的它们交错闪现，如梦似幻。

这片梦里无数次踏上的热土，他终于在有生之年，带着儿孙，带着从青丝到白发的丝丝记忆再次踏上。

他再也不是一颗赤心只眺远乡的沧桑老者，再也不是只能委屈、失意，生生咽下无人倾诉的孤独过客。

他现在是重新投入故乡怀抱的新生婴儿，无论哭闹，只将头深深地埋入母亲的臂弯，感受着温度、慰藉。

夕阳染红了天空。

将一丝余热抚摸众人的身体，照出了他们的红红的脸颊。

这熟悉的似火的夕阳，这夕阳下香香甜甜的空气，又感受到那似火的夕阳和那散发着甜甜香味的空气，姥爷似乎又听见了桑干河水的波涛阵阵，笑声连连。

姥爷在大哥的儿女陪同下，首先到大哥家。

他抬手推门，心怦怦地跳。

他不知道，门后的世界是怎样的。

他毅然的推开门，多年的记忆像尘埃突然被风吹乱，满天飞散。

他晃晃头，竭力平复自己的内心。

他看到一位老人，他没有迎上来，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坐在桌旁，头发灰白，骨瘦如柴。

苍老的脸似核桃般沟壑纵横。

他一动不动，呆呆的坐着，深深凹陷的双眼半闭着，似乎来人与他毫无关联。

没有激动地的拥抱，没有热情的寒暄，甚至连一声问候都没有“大...哥？”如此突然，姥爷不敢承认这个现实，他环视屋内再无其他老人，只觉一阵眩晕，心猛地沉下去。

“大哥！”他快步上前，紧握住大哥枯黄松弛的手。

那手，曾经多么有力，温暖呀！“大哥”我是小弟，我来看你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大姥爷循着声音用一种不同寻常的姿势慢慢转向姥爷，目光中满是疑惑。

似平地惊雷般，姥爷脑中“轰“的一声，强烈的痛撕扯着内心，他一下瘫倒了。

原来这两年大哥不再与他通话的原因真的是这样！这是真的吗？那个曾经健步如飞、热情洋溢的大哥现在去了哪里?而如今他真的不能说话，不能行动也不认识这个弟弟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多少年，一肚子思念的话语再也无法倾诉于大哥！姥爷长叹一声。

毕竟已年过古稀，多年的艰苦命运炼出了他坚韧的性格。

他开始接受这个现实了。

他忍住悲痛，挨着大哥坐下，在大哥耳边轻轻叹着，唤着。

有自己的往事，也有他们的往事。

大哥目光仍旧呆滞，甚至扭头看着窗外，不愿理这个莫名其妙说话的人。

姥爷也不在意，他只要对着大哥，与他在一起就满足，去倾诉这些年的风风雨雨。

（四）桑干河上，带有最后一丝暖意的夕阳落下，刺骨的冷风在黑暗中肆意舞动。

那年的大饥荒蔓延全国。

很快，大哥家中的粮食也所剩无几。

也许是年轻人风华正茂，他们哥俩也不甚在意。

尽管盘中只有漂着的几根黑绿的菜叶，他们依然狼吞虎咽的席卷了一桌菜。

两人抹抹嘴，无论多么意犹未尽，都不得不离开饭桌，硬撑工作。

这样艰苦的日子千篇一律的向前推移着。

眼见一片片的青菜叶都变成奢望，两人依然挺着嶙峋的身子，忍着腹中的饥痛，艰难地互相鼓励、安慰着坚持下去。

盘中的一片菜叶也要被不断地相互谦让才会最终吃下。

这时，俩人唯一可以感到慰藉的只有对方强忍饥饿而表现出的带有饱满激情的鼓励。

患难之中，情谊才喷涌而出！然而，在生死考验的面前一切美好不堪一击。

无数人离开了无法生存的河北，到内蒙古走西口。

姥爷听说了，他沉默了。

他想了很多。

望着年轻气盛却因饥饿脸色灰黑的大哥与同样憔悴的家人他心如刀割。

也许，没有他在，他们会吃的更饱一点。

但大哥始终毫无怨言，竭尽全力为他着想，供他起居。

是大哥的一双臂膀撑起了自己的一片天……也许……也许我该走了。

整整一夜，他思索良久。

这一切似无数丝线在脑中相互勾连、缠绕……那个线头，就在他这里。

黑暗中，磅礴的愧疚似一海之水向他压来，他无助的流下了泪水——他拿出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做出了这个决定！大哥得知，立即阻止姥爷。

那时交通不便，经济不景气，这么一走，生死未卜。

于是，姥爷再也忍不住，他心中早已压抑多时的对大哥的愧疚突然如洪水决堤般倾泻！他不愿再拖累大哥，不愿背负上这沉重的愧疚。

最后，还是收拾停当，只待告别。

一个如血的夕阳，站台上。

年轻的兄弟俩相望着残血般的落日。

那段朝气蓬发的美妙瞬间一幕幕似电影在心头回放，这时，只有无尽的可望不可即的酸楚在喉头涌动。

但无情的现实生生将兄弟俩扯开。

年轻气盛，他们脸上都装作不在意的笑着。

答应几年再会一次，但心中却压抑着无限的酸楚，这一别，时过境迁，还不知几时再会。

也许……突然，火车尖锐的鸣笛划破了俩人的联系，像一根引线，引爆了两人相乐相处的一点一滴，这情谊猛烈的炸开，持续的荡漾在胸口。

大哥摊坐于地，不知所措；姥爷跌向椅背，无限留恋。

脑中依旧是临别时大哥年轻热情的笑脸。

终于分别了！……刚到了内蒙，他失去了与故乡的一切联系，大哥温暖的关怀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种突然失去依靠的感觉，如婴儿断奶般的决绝。

面前，只有内蒙空旷荒凉的平坦之地，就如他的空洞而冷峻的内心。

高远的山，孤独的云，斜斜的草……望着这陌生的一切，他想哭，可他忍了。

他要去独自面对。

凭着他的严谨、才华，他成了一名高中教师。

在学生眼中，他总是沉稳而睿智的，严肃又不失和蔼。

可是，他却抹不去一直存在的一道浓重的忧伤：他失去了与故乡的一切联系。

电话、信，统统无用。

不仅如此，他落下的严重的肠胃病也有力的阻止了他归乡的意图.....这一切，仿佛瘦弱的他无力的看着眼前深及万仞的深渊，浓雾重重，寒气逼人。

他连对岸故乡的轮廓都无法辩清！悬崖那头，有着更为凝重的气氛。

刚刚摆脱饥荒的大哥，没有放下一刻的思念。

他不容许几十年的血缘就此断裂，几十载风风雨雨的情谊从此磨灭。

没有音信。

于是，在河北站，不论严冬酷夏，刮风下雨，每天下午准点都会有一个高高瘦瘦十分热心焦急的年轻人，逢人便问去不去内蒙？知不知道他的弟弟？不少人用陌生而疑惑的目光回拒了他。

他不怕。

他说上一声诚恳的“谢谢”便去问下一位。

每当夜幕降低，一日的大幕落下。

无边的沉寂与思念便如潮水一般涌向他，将他一层层紧紧包裹无比窒息。

他自己毕竟身在家乡啊！而弟弟呢？不知道能不能吃饱，穿暖。

不知是否想过回一趟家，不知.....他不敢往下想了，他沉痛地抛掉这个想法，闭上眼，试图在梦中重新找回往日的岁月.....新的一天到来，他又投入到无尽的可能性极小的寻找中。

他只有一个信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当然不满足于这样的似乎遥遥无期的寻找。

他绷着脸，给自己银行系统中的员工发出了新任务：通过一切途径，找到内蒙的弟弟！哪怕一个可以联系的电话号码！员工们面面相觑，但心中却默默接受这样一个任务。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故乡寻亲的触角不断延伸，身在内蒙的姥爷却只能隔着数百里的路途，回忆，想象，思念，流泪。

怨自己的身体，当初的选择。

相别十二年后十分普通的一天，。

姥爷照常准时坐入办公室，一丝不苟的备课。

突然，一阵敲门打破了寂静，一个学生。

他怯生生走进，略有犹豫。

但随即开口。

原来他的伯父是河北人，近日刚到这里，说河北有个人找弟弟，在内蒙。

给了他一个号码，说如果有就打这个号。

“老师，我听说你就是从河北来的，所以我带给你这个号，没准...没准还和您有关呢！”听了这些话？？姥爷思绪万千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他小声自言自语的不知说些什么。

他忘了自己是一名老师，他忘了自己在哪，他忘了怎么到的家，但他已然坐到了家中电话前。

他知道这个电话他必须打。

这个号码，也许会是揭开疤撒上盐，他受不了这打击的！但思念终战胜了理智。

他颤抖地摁下了一个号码。

“嘀嘀”，如心跳般急促。

拨出了。

这一阵电磁般光速飞向他的河北。

“嘀...嘀...喂？”一阵浓重的乡音。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他胸口涌上一阵热血，脸臊红无比，“怦怦”心脏击打着胸口。

他同样，操着一口生熟的乡音试探性地问“大哥！！是你？”“奥！是？”一阵急促的回复。

“...大哥！！”“...是你？！”瞬间，听筒里一阵突然地嘈杂，不知是哭是笑。

此刻是释然，是爆发，是激动，是狂喜，电磁波似海啸般疯狂的来来回回。

“弟弟，哥找你好苦啊！十多年了！你在那还好吧？”“好！好哇！大哥！”两人浑身一阵燥热，滚烫的热血在血管奔流不息，抑制不住一阵阵的狂喜。

东尽一宿，天边泛白。

新的一天到了，又或是一个新的纪元。

天堑不在，两人听到了彼此的声音，以耳感受这至深至浓的情感。

大哥在这十多年的苦苦找亲中，被风蚀出了脸纹，被晒出了黑的脸庞，甚至自己星星点点白发点缀在黑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