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花炮:传说与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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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炮业在浏阳的沿袭与繁盛,除了历史的机缘巧合,也是一种基于生计的现实选择。群山环绕的浏阳,没有足够的田地,也没有丰饶的物产,养家糊口、改善生活的希望,更多被放在传承下来的花炮手艺上。这种与风险相伴的产业,经过数代人坚持,已经规模化为浏阳地方经济的核心支撑。
46岁的马贤水是大瑶天子坡村人,村里
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就是制作引线。在花炮生产里,这是危险性仅次于制造火药的环节。马贤水从7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和爷爷学习制作引线,家中8个兄弟姐妹,全都不例外。天子坡村和浏阳其他地方一样,人多地少,人均才三分田,只能靠传下来的花炮手艺谋生。“以前做引线要用的材料是硝酸钾、杉木炭和硫磺,全靠手工搓,一个人一天10个小时最多能做1万米,每米1分钱,纯粹是养家糊口。”马贤水说,“那时候的人胆子大,没有电,就在煤油灯下做,军工硝也敢堆放在床底下,两间屋子一间放着军工硝,旁边那间也敢支个灶炒菜做饭。”上世纪90年代是原料产业利润最丰厚的时期,马贤水说,他的家庭作坊一年产值能达到50万元,利润高达40%。1994年,马贤水就修起了两层楼的水泥砖房,家庭作坊的规模也不断扩大。
从消费习惯上说,中国的花炮从驱魔辟邪到用于婚丧庆典,经历了长远的过程,而从清末开始的社会动荡也决定了国内的消费市场有限,倒是花炮的出口,从清末到民国规模不断扩大。解放后,因为出口创汇的需求,浏阳的花炮重新得到关注。浏阳市原政协主席汤贤富回忆,“上世纪70年代,花炮产业恢复和发展起来之后,来到浏阳的第一家外国公司还是香港公司带过来的,他们参观了牛石花炮厂”。计划经济时代浏阳的花炮出口并不需要自己寻找客户,外国客户一般都是通过香港公司和各省级进出口公司完成订货,这些订单再一层层辗转下到浏阳的出口公司。汤贤富从1986年开始担任浏阳市花炮出口公司的经理,直到1993年,面向市场体制变革,销路才成了头等大事。他也因此成为浏阳最早踏出国门、参加欧美花炮交易会联系客户寻找订单的人。“两个大箱子,一箱方便面,一箱花炮目录。”1993年月,汤贤富带着翻译两个人到了德国纽伦堡玩具博览会,拿到了第一笔1万箱订单,十几万美元,这也成为浏阳花炮出口公司当年的第一笔业务。
东峰界刚好是湖南和江西的交界处,历史上行政归属多次变迁,解放后重新划定省界,东峰界的正式属地是湖南。到了每年农历4月18日这天,大瑶家家户户都会在家中用红纸贴出李畋的牌位,宰杀牲畜祭祀他的诞辰,沿袭下来,就成了花炮行业的“大日子”。而以大瑶为中心,通过319国道和106国道衔接起的2省4县市——湖南浏阳和醴陵、江西上栗和万载,占据着全国烟花鞭炮市场80%的内销份额和90%以上的出口份额。分得再细一些,不管是内销还是出口,其中60%以上的烟花市场为浏阳所占据,庞大的销售额似乎再度证明了花炮正宗嫡传的历史脉络。
花炮博物馆是刘雨文发动村民集资自己修起来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尽可能地保存下一段花炮的历史脉络。这座耗资上千万元的博物馆也成为大瑶人经济实力的印证,博物馆直接征用大瑶一处占地96亩的刘氏庄园,这座百年老宅尚存部分斑驳断墙,为茂密的植物所缠覆。刘雨文说,这里本来是一个爆庄,爆庄就是以前专门从事鞭炮运销的商行。根据史料记载,这样规模的“爆庄”,清末浏阳有15家,到民国时期一度增至81家。1956年以后,保留下来的一部分爆庄改造成国营商店和供销合作社,得以继续开展贸易,并在省内外一些重要商埠,包括香港、澳门和南洋等地,设有支庄或
口通过大的爆庄转运到上海,漂洋过海到欧美诸国。运送往东南亚的货物则从香港和澳门转运”。各国所需的货物也各有不同,“东南亚华人居多,热衷红炮,而欧美则以烟花为主”。
演变下来,上海和香港成为花炮出口最重要的港口,通过过境这些港口的大型海轮,按照配载比例,运输到欧美各国的贸易港口。而从地理上说,浏阳花炮通过陆路运输到佛山,然后从三水港出港到香港是最方便的路径。北海港也能辗转到香港,但运费高昂,最麻烦的是,在烟花运输旺季的7月至9月又是季风期,航期难以控制,而载货的海轮只是在香港中转,并不会等候这些运货船只。赶不上合适的时间,又要等待物流的排期,成本倍增。
2000年马贤水从家庭作坊转向开办工厂,用每亩1000元的价钱,承包下280亩的山头,期限30年。积累下来的那些经验和教训,在厂区规划里有了用武之地。浏阳多山的地形,在这个时期又成为花炮产业发产的天然有利地形。工棚一般都沿着山势搭建,从高处俯瞰,就像一条迂回曲折的回廊,彼此间有着足够的间隔,并且形成天然的高低错落,任何一间发生意外,都不会波及到其他的工作间,事故危险的伤害性也因此被降到最低的程度。只是对于花炮行业来说,传统和现代是一个相对的概念,马贤水说,“从作坊到工厂,最大的改变就是规模变大,生产区域划分得更科学”,“但很多环节还是必须依靠传统的手工操作,没有机器可以取代”。而在花炮厂的生产车间,情况也是一样的。
代庄。刘氏庄园的历史可以上溯至清代,也是浏阳传统鞭炮的鼎盛时期,刘雨文说,“浏阳‘十家九爆’的规模就是这时候形成的”。
传统的鞭炮生产原材料并不复杂,土纸、土硝、硫磺、炭末、红白泥土都可以在附近地区就地取材,关键就在于制造工艺。“一纸二硝三做手”,这是流行于浏阳鞭炮行业的老话,其中“做手”说的就是“手工工艺”。刘雨文说,老辈人做炮,纸和火药都有讲究,“纸分成爆料纸、皮子纸和雪花纸,爆料纸用来直接装裹火药,最好的是浏阳和江西上栗产的浏表纸,以及江西萍乡和衡阳白果产的细表纸。皮子纸是用来卷制鞭炮纸筒的,没有太多讲究;用来褙筒和制作引线的雪花纸则以邵阳和江西泸溪所产为最好”。而火药的三种成分里,“硝要江西萍乡和湖南醴陵的,硫磺要湖南常宁的,炭要杉木烧制的”。
从制硝开始,传统的鞭炮工艺有一共有12道流程、72道工序,通过一代代人手把手地传承流传下来,并得以不断改进。有许多土法子已经不用了,也只有上了年岁的老辈人才能回忆起来。替花炮博物馆守门的老师傅曾庆嘉已经72岁,他回忆,“以前人们做鞭炮,叫做红炮,要自己熬硝”,原料一般是取年代久远的“老屋墙角,以及厕所向阳一面的墙角剥落的碱土”,这种泥咬一下的话,“要能扯嘴巴,有点结才好”。老墙泥“要捶烂、过筛、加禾灰、添水、用火熬制”。一般要熬上数个时辰,首先熬出来的是沉淀在锅底的硝盐,把盐都捞走,再熬,剩下的才是硝水,硝水沉淀上一天才能凝成硝块。接下来是“冲硝”,用碾槽或者石磨把硝碾碎。这还只是做炮的第一步。自制的硝,再辅以硫磺、木炭,按照一定的比例配成火药,接下来才能进入鞭炮的具体制作,“从扯筒、褙筒到装硝,用黄泥打底、白泥封口,用麻线结鞭”,曾庆嘉说,“一共12到工序,每道都要很仔细”。
成本压力最终要传递到消费市场的终端,麻烦的是,对于浏阳花炮来说,2008年遭遇到了出口受阻。因为年初2月14日佛山三水港码头烟花仓库的爆炸,三水港对于花炮禁运,上海港因为奥运会也从7月开始停运一个月。剩下开放的只有运费昂贵的北海港,这对于以外销为主的浏阳花炮企业来说雪上加霜。浏阳花炮的外销传统形成于清代,早在光绪年间,浏阳花炮已经开始出口海外。浏阳市花炮局局长徐强国说,“历史上武汉从清朝开始就是大的花炮贸易中心,鞭炮或者从大瑶南川河的码头荷花滩走水路,被运往醴陵、湘潭,或者就是工人们背皮篓子、挑长担,送到浏阳、长沙,然后再辗转通过水路和陆路运送到武汉,在汉
2000年之前,家庭作坊式的“非法生产”在大瑶依旧是常态,这或许更多的跟传统观念相关,“天天跟危险品打交道的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除非真的发生大事,不然内心的确很难警觉”。马贤水拿自己当例子,1997年的一场爆炸才让他彻底意识到安全的重要性,因为一道工序出问题,他家两层楼的房子都炸塌了,损失了10多万元,所幸没有人员伤亡。这也是马贤水跟火药打交道以来第一次出事,他从此再不敢把引线作坊放在家里,在旁边的山坡上搭了个简陋的棚子,第一次做到“生活和生产分开”。回想起来,现在的浏阳花炮安全生产标准,马贤水说,其实都是“一点一点拿血的教训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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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业链的传统与现代
一年中除了过年和气温相对炎热的6月至8月,大瑶都会呈现出车辆喧嚣的繁荣,这里已经发展成为中国目前最大的花炮原材料集散地。历史渊源当然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是交通——319国道和106国道交织起的公路网络,让大瑶成为花炮主产区的中心地带,不止是浏阳人,各地的花炮材料供应商和生产厂商都汇聚于此。军工硝、引线、银粉……围绕花炮制作所需的各种原料,大瑶呈现出明显的产业细分,形成了专门的产业链。
引线厂给马贤水带来了丰厚的收益,现在开的“本田”已经是他更换的第4辆车,他的3个孩子全都上了大学。他也拿出了自己的部分资产从事公益事业,汶川地震后,他组织引火线协会的成员带着钱和物资第一时间去了灾区。马贤水常
常感叹这个行业的艰辛,“太脏了,一天下来,灰头土脸,衣服就没有干净的时候”。他因此并不希望孩子们继承他的事业,“读了大学,就该找个更好的工作”。大女儿毕业去了政府部门,小儿子还在上大学,专业是摄影,只有大儿子在厂里帮忙,替他开车送货。2008年原材料和劳动成本的上涨,让马贤水有些萌生退意,“生意太不好做了,成本涨得太快了”,“军工硝从去年的6400元一吨,涨到了今年的1.3万元一吨,但引线的价格和以前相比,每米才涨了两分钱”。而那些非法作坊的存在,却让引线的价格遭遇恶性竞争,“太多‘提篮子’拉生意的人,非法作坊的东西都偷偷混了进来,价钱反而下去了。90年代的高氯酸钾引线就要每米8分钱,结果到了现在,反而被压到了每米7分5”。算下来,引线的利润已经从以前的40%降到了8%左右。浏阳市花炮协会副会长黄文辉给出的数字是,“70%以上的企业赚不到钱,10%以上的企业要亏本,20%的企业可以赚到一点钱,但是赚不到大钱”,他的结论是,“烟花老板都不再快乐”。上一页下一页 查看 《三联生活周刊》 的所有文章进入营销论坛与作者交流
记者◎王鸿谅
追寻发源地
刘雨文最津津乐道的,并不是自己白手起家的花炮厂,而是他的花炮博物馆和花炮历史。这位兼任博物馆馆长的村支书是地道的浏阳大瑶镇路东村人,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可以掰着手指头细数至少家族三代经营花炮的往事。
不过,这远不是花炮的源头。《浏阳县志》上引用1935年出版的《中国实业志》记载,“湘省爆竹之制造,始于唐,盛于宋,发源于浏阳也”,花炮的历史一下子就上溯到了1400多年之前。而唐代《异闻录》的记载,成了花炮技艺寻根的民间依据:“李畋居中,邻人仲叟家为山魈所祟,畋命旦夕于庭中用竹著火中,鬼乃惊循。”到了刘雨文这一辈人,这驱鬼辟邪的简短记载已经被传说大大丰富,李畋早就是不容置疑的花炮始祖,他的故里也被详加考证,结论是浏阳大瑶东峰界的烂泥湖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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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和内销
回过头算,从1997年开始的几次工厂化改造,逐步让浏阳传统的花炮产业完成了从家庭作坊到工厂的转变。黄文辉把1995到2005年这10年称为浏阳烟花的“黄金十年”,他提供的数字是,“从1998到2007年10年间中国烟花爆竹的总产值已经达到180亿元,20年增长40倍。这180亿元中,出口约40亿元,国内市场约140亿元”。压力从2008年开始显现,除了原料的价格迅速上涨之外,劳动力成本也在涨,人均50元一天的工作已经不再具有竞争力。马贤水拿自己厂里生产线的女工曾华珍举例,“她一个人要负责两台编织引线的机器,技术熟,算上奖金,日工资能拿到1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