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色彩交响曲来解读勒·柯布西耶

152时代建筑Time+Architecture2019/2
王辉WANG Hui
从色彩交响曲来解读勒•柯布西耶
Interpreting Le Corbusier through the Symphony of Colors
摘要色彩是勒•柯布西耶建筑及艺术创作语汇中非常重要的元素。

2019年上半年，勒•柯布西耶基金会在苏州和天津举办了"勒•柯布西一色彩的交响乐"展览，文章作为此次展览的导读，从柯布的身世、柯布的哲学.柯布的理性、柯布的感性、柯布的理想等五条路径，通过"色彩"这个专项加深对柯布总体思想的认识.同时又力图从柯布完整的创作系统中来理解色彩的特殊意义。

关键词勒柯布西耶；色彩交响曲ABSTRACT Color is one fundamental element in
Le Corbusiers Ianguage of art and architecture.From
January to June of2019,the Foundation Le Corbusier
presents the exhibition of"Le Corbusier,the Symphony
of Colors"in Suzhou and Tianjin,China,of which this
article serves as the introductory reading for the general
public.In traversing five trajectories—Corbusier's life
experienee,philosophy,rationality,sensibility,and ideal——
to achieve a holistic reading of this great master,this paper
provides a specific perspective to have an overview of Le
Corbusier's ideas in terms of color,as well as to decode
the significanee of color within his creative system.
KEY WORDS Le Corbusier;The Symphony of Colors
中图分类号：TU-854;G2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84X(2019)02-0152-003
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1887—1965年，以下简称"柯布")总是像谜一样令人百读不厌，却又百思不解.这一次，巴黎勒•柯布西耶基金会以色彩为主题在中国举办的展览.会带来对柯布的一种重新阅读。

解读柯布有两种视角。

一种是"外观即.将大师的创作力看作无羁烈马，肆意向远方奔驰，至死方休"每每掩卷沉思，不禁唏嘘.若柯布再延寿十年，那么，当今世界建筑的图景又将如何？另一种则是"内观".风筝飞得再远，也总有约束它的线，所以在柯布变化多端的创作中，或许有一条线索能够找回不同方向的共同原点。

"色彩交响曲"打开了研究柯布的新视角首先. "色彩"在柯布创作语汇中是不可或缺的要素，然而这也是摄影技术在他有生之年对他的亏欠，连最重要的八卷本《勒•柯布西耶作品全集》，彩色印刷的图纸与照片也甚寥寥全集前五卷虽偶或有彩图，但带有颜色的建筑的再现照片.在后三卷中才逐渐出版。

因此，那时不仅基于书本来阅读柯布会有盲点.柯布自己在创作中是否会因为考虑到出版的效果也会有在色彩问题上很纠结呢？如今，这次展览.正好补上这一阙如。

其次."交响曲“是个令人玩味的概念。

第一，它有包容性，不同的乐章有独立的内容、曲式和节奏不必雷同，这也为柯布作品的繁杂提供了合法性的理由；第二，它有连贯性，因为音乐总是在时间轴上起
承转合，这也解释了柯布一生眼花缭乱的创作中内在
的接力关系；第三，它有结构性，每一个主题的呈现
必然要按一定之规去发展.而不是随性的发挥.这也
有助于阅读柯布在每一个阶段一定是把要布道的话说
明白了.再另辟蹊径，绝尘而去.留下尾随者的膜拜
和迷惑；第四，它有整体性.不仅是貌似不同的四个
乐章能构成一部整体的交响乐，而且对于伟大的作曲
家而言，一系列的交响曲才能描摹出大师完整的轮廓"
如果类比于贝多芬.那么以"色彩"为题的这一部交
响曲.肯定不是"命运""英雄"和"合唱".它更像"田
园"。

假如没有"田园后人对贝多芬完整的人格的
理解就会有偏差。

每一个人听音乐的习惯不一样.每
当笔者开始再听一次贝多芬时，总是要把几首(甚至
是全部)交响曲一起听，才能有一种完整的理解.推
而广之.一方面我们感谢策展人用"色彩"单谱一曲.
切入了一个欣赏柯布的特殊角度；另一方面笔者也恳
请观众和读者把视角放大.多读几本柯布的书.方能
充分领略这次千载难逢的展览。

可喜的是目前已出版
的关于柯布的中文图书.足够作为参考资料.借助这
个展览开展对大师的全面解读。

因此，"色彩交响曲"有可能让观众做一个在第
—种阅读基础之上的第二种阅读，即一方面通过这个
展览打开一个认知柯布的新视野；另一方面则是通过
"色彩"这个专项.进一步加深和加强对柯布总体思
想及其原点的认识。

笔者想把达到这样的认识目标规
定在如下的几条路径上。

第一条路径.柯布的身世柯布本名查尔斯爱
德华•让纳雷-格里斯(Charles douard Jeanneret-
Gns).出生在瑞士法语区纳沙泰尔州属的位于汝拉山
区的城市拉绍德封(La Chaux-de-Fonds),这里曾是
瑞士最重要的钟表制造基地之一。

柯布的父亲乔治
爱德华•让纳雷-格里斯｛Georges Edouard Jeanneret-
Gris,1855—1928年)是一名表壳雕刻及珏琅工匠，
所经营的家庭作坊是整个制造链条上的一个环节这
样精确高效的生产分工方式远远早于工业社会流行
的福特主义的生产方法•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柯布关
于现代建筑生产方式的思想.柯布的母亲玛丽夏
洛特•艾米莉■让纳雷-佩雷(Marie Charlotte Amelie
Jeanneret-Perret,I860—1960年)是一名钢琴家庭
教师。

柯布唯一的哥哥阿尔伯特让纳雷(Albert
Jeanneret,1886—1973年)也是职业音乐家。

兄弟俩
感情甚笃。

与柯布西耶在巴黎的成名作一一拉罗歇别
墅(Villa La Roche.1923—1925年)比邻的让纳雷之
家(Maison Jeanneret,1923—1925年)(现在勒•柯布
西耶基金会办公地).就是柯布为兄嫂设计的住宅。

兄嫂离异后，1939年，阿尔伯特离开巴黎，回到瑞士，
陪伴母亲一同居住在柯布亲手设计的湖畔小屋(pet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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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5."色彩交响乐"苏州展场
I~5,"The Symphony of Colours".Suzhou Art Museum
maison,1923年，Corseaux)。

柯布在给母亲寄赡养费时.也时不时留给兄长一些花销。

哥哥在音乐上颇有才华，所以似乎从小哥哥更受母亲的宠爱在一生和母亲无数的通信中.柯布似乎一直也在争夺这份宠爱I解读这样有着明显的恋母情结的信，"音乐家“也许就是拉康说的那个缺失的菲勒斯，柯布是否要通过在视觉领域去达到音乐已经达到的成就，来获得母亲更大的赞许呢？在《模度》一书中.柯布是这样定义自己将在视觉艺术领域里完成的一个音乐家的任务的："他生在一个音乐家庭，可他连音符都不认识.但他是一个敏锐的音乐家，非常了解如何去作曲，擅长去讨论和评述音乐。

音乐是：时间和空间.就像建筑音乐与建筑，它们都取决于一个度量的尺度。

"$第二条路径.柯布的哲学。

柯布的祖先是从法国的南部因宗教迫害而移居瑞士山区的。

他们是天主教的叛逆者，与12世纪被教皇的十字军势力不断讨伐的"清洁派"有所关联。

不同于天主教笃信一元的神，"清洁派"持"二元论"的信仰，认为世界上有两个神，一个是创造精神世界的善神，一个是统治有形物质世界的恶神灵魂与肉身不是分离，而是不断地斗争，使善与恶成对地出现。

除了有善与恶的冲突所表现的对立性，世界还有更多更复杂的包容性.互补性和矛盾性.表现为融合与综合。

这种二元论的基因也深深地埋在柯布的思想深处，在画布上不断地表现出交叉的双手、合体的双人等造型形象，等等。

这点在色彩上的表现也很突出，在柯布绘画历程中，我们既没有在整体画风上看到他像毕加索那样有蓝色时期和玫瑰色时期那种明显的单一色彩倾向，也很难在单张绘画中看到一种主导的色调.而往往是并置的色块.并不太强调主次"二元论"的思想构成了柯布的基本哲学“
第三条路径，柯布的理性。

柯布曾经说，"人们
只知道我是建筑师，我其实是通过绘画来达到建筑
的。

"柯布是非常罕见的能够把一天之中一半的工作
时间用于绘画的建筑师.而且他从未想过以出售画作
为生，虽然他收得并不算多的设计费还经常欠收.请
注意，这里所指的是工作时间，而不是逃避工作的休
闲时间，因为绘画是他思考建筑问题的一个环节。

不
明就里的人一定会猜想柯布的思维方法特别地狂放
不羁、天马行空，全然是直觉和感性的。

其实正相
反，柯布应用了艺术最具有解剖能力的特性，来进行
一种超理性的思维：用这种观点就能很好地理解他早
期和奥赞方(AmQdQe Ozenfant,1886—1966年)合
作时所倡导的"纯粹主义就是要用科学的方法来
进一步发展主观性较强的"立体主义"。

因此，当他
们分析完立体主义种种对新时代的贡献后.也尖锐地
指出了立体主义的随意性问题，在他们合写的《立体
主义之后》这个宣言中可以读到要用更理性的方法
来改良立体主义的观点，"科学只有靠严苛的敲打才
能前行。

今天的精神趋势是倾向严苛，倾向精准，倾
向最少的浪费并最好地使用力与材料，总而言之是倾
向于纯粹""律法不能变成限制。

它们是事物不可回
避也不可击碎的护甲，护甲不是枷锁，游戏到此为止
了。

我们期待着严肃的严苛"\可见，艺术并不是
完全随性的，也可以是一个理性的过程。

这点在柯布
独树一帜的色彩学上特别突出。

19引年起，柯布与
巴塞尔的Salubra壁纸公司合作推出了一套配色系统，
称为"颜色的键盘"(Clavier de couleurs)。

这是一个
五行的色卡体系(三个单色行+两个多色行)，把43
种色彩编排在十二个系列之中，这套色彩工具的使用
方式是用一个挖口的蒙版在色卡上来回移动，就可以
在几行色彩中找到一种合适的组合搭配效果蒙版能
带来类似音乐的感受，色彩是抽象的.但欣赏者对色
彩意义的想象会是具象的。

柯布用取自天然素材的名
称让人联想这十二个色彩系列的主题和意义：空间
(Space).天空(Sky),丝绒I(Velvet I)、丝绒II(Velvet
II),砌体I(Masonry I)、砌体II(Masonry),沙I(Sand
I)、沙II(Sand II)，风景(Scenery)，斑斓I(Checkered I)、
斑斓II(Checkered II).斑斓III(Checkered III)。

这使
色彩在构成建筑意义中有更大的力量柯布曾说，"色
彩在建筑中是同平面和剖面一样有力量的工具"或者
更好地说：彩色.就是平面和剖面自身的元件"S
1959年出的Salubra II系列.则使这套色彩体系更加
凝练和有对比度，简化成只有一张二十色的纸，可以
看出柯布用色更有倾向性“这套色彩背后的逻辑是柯
布笃信有一种先天的和谐，能够在外在的自然存在和
内在的个体需要之间找到平衡“主宰这种平衡的力量
不是依赖灵感，而是要找到一个先验的逻辑规律。

柯
布的"颜色的键盘"与他的"模度"一样.都对理性
怀有一种深深的敬畏
第四条路径，柯布的感性一显然.就这样把柯布
定义为标准的理工男并非事实。

无论是第二次世界大
战前柯布理性主义建筑中用色彩所表现出的感性的灵
气.还是战后完全转向粗野主义时色彩所表达的感性
的力量，仅仅从颜色角度，我们根本看不到柯布暗中
用Salubra体系来控制色彩的搭配’而是他自由自在
地发挥色彩的魅力，甚至想方设法放大色彩的表现力,
例如在朗香教堂中借助眩光产生色彩的震撼力。

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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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样的色彩效果时，观者往往会被一种原始的力量打动。

这也引导我们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去解读柯布的用色：他几乎是用平涂的方式使画面的主题色块变成单色.而不是多色的杂糅。

纵观柯布一生的绘画创作，他年轻时的写生中就包含着鲜艳的色块。

但柯布自己给自己定义了绘画的起点，就是WI8年见到奥赞方之后画的那张《壁炉》，色彩被抑制了，灰淡了。

在整个"纯粹主义"时期，不仅他绘画的主色块饱和度不高.他的建筑色彩也一样，例如萨伏伊别墅的起居室，拉罗歇-让那雷别墅的主展厅.色彩都很暧昧进入到更有机的风格之后，主色块的饱和度越来越高.绘画如此，建筑色彩亦如此，尤其是在宗教空间，不仅仅是饱和度提高了，还倾向于使用基本的原色。

例如拉图雷特修道院的礼拜堂、费米尼的圣皮埃尔教堂等等.这样鲜艳且鲜明的色彩以其纯净和原始打动着人们，让人体验到那种没有被俗气污染的野性的气息。

这种对原始色彩的追逐也让我们联想起柯布对环境的还原，例如他所倡导的用立柱支撑起来的建筑体系，又何尝不是让大地回到野性，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这种对野性的认同.也是离柯布家乡不远的日内瓦哲学家卢梭的观点。

近年来有些学者用卢梭的自然主义思想来解释柯布，还是有一定的参考意义»卢梭反对社会进步的乐观.认为文明、礼仪、科学的发展所带来的物质进步，只会带来道德的衰退。

所以他号召回归自然状态、当他把自然状态作为零点坐标时，生活的目标是德行.而不是智识和理性。

那个人人都自信在进步的社会之所以在堕落.是因为它的理性基础是邪恶的。

所以他把文明前的野性时代奉若神明.纯粹的野性时代可以说是柯布那一代许多现代主义画家灵感的源泉•柯布也不例外。

是卢梭式的理性帮助他们逃离了文明史带来的邪恶，去重新找到理性所能发芽的感性土壤。

第五条路径，柯布的理想。

作为画家的柯布却几乎没有以售卖绘画为主业，从而使他一生中的艺术作品得以完整的保留，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条件柯布虽然创作了数百幅油画.几十件雕塑，但在内容上却不断地重复有限的母题，即使他已经抛弃了早期的纯粹主义风格，但纯粹主义时期画面上的瓶子、柱式、琴体等母题，还是如幽灵般不断地闪现在后来的作品之中。

同样，柯布是在去纽约参加联合国总部的设计后.受朋友的启发才开始雕塑创作的。

新的媒介虽然会打开不可想象的新天地，然而柯布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可能.而是把他在二维绘画中所反复把玩的形式带到三维的雕塑里。

这说明了柯布在艺术创作中所思量的物体及其意义是非常聚焦的.但他从未懈怠和厌倦的创作探索又说明这种思量依然没有达到一个理想的答案"所以至今也没有一幅柯布的画作能够像朗香教堂或萨伏伊别墅那样，可以被指认为柯布的绘画代表作。

虽然我们不可能知道这个答案，但从柯布的方法上可以读出通往这个答案的路径，那就是通过线条、色彩、比例等构成因素来形成一种复杂的构图平衡以达到画面所象征的意义，的确.就像音乐的大调和小调是一种情绪的表达.从色彩这个最敏感的绘画元素上看，柯布的绘画从不传达悲怆和抑郁的情绪，而是表达一种平衡与和谐的理想。

这似乎是与他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使命有关。

柯布从来没有止步于成为一个设计达人，他的目标是一个理想社会的设计师。

虽然他的城市模式现在看来是失败的，但他的城市理想至今依然占据着任何后继个体建筑师都没能超越的精神高度。

柯布在以马赛公寓为代表的集合住宅设计中，追求的是一种作为"共同体"的社会乌托邦。

无论是青年时期旅行中深受触动的中世纪的艾玛修道院.还是在远渡南美的邮轮上体验到的船舱，都给了柯布居住单元的启迪，通过累加有限而惬意的私人空间.最大化地利用公共资源，实现能够解决社会问题的居住共同体:柯布在《精确性》中写道，"我们已经提到过，是不是建筑业必须放弃小型的私人建造.才能在其方法和机器时代的精神之间建立起和谐的关系来。

住宅不应该是以米来建造的.而应该以千米"%然而这种以千米作为计量单位的居住共同体，并没有湮灭个体，马赛公寓上那些斑斓的色块，就是个体与共同体辩证关系的一种图式。

就像听一首交响曲.只要有些许的感性触动，都远远地超过了任何理性分析的作用。

所以观众直面柯布原作时产生的第一印象是最关键的。

然而对展览给予一些背景知识的导读，会有助于更完整地领会作品深层的含义。

从这五条路径引向柯布创作的核心，不能说全面.甚至不一定正确.但它们提供了一个阅读柯布的视角.即用柯布潜在的思想观念作为线索来整体地把握每一个作品的内涵.用柯布作品全集的知识（包括建筑、艺术和写作）来精读每一个作品的表象.只有这样.色彩才能作为一个局部和片面的元素，承担起一首交响曲标题；也只有这样，这一部"色彩交响曲"才可以成为柯布交响曲全集中不可或缺的一集（感谢牛燕芳老师为本文提供的意见）
注释：
1关于柯布及其母亲的通信.参见让•让热.勒柯布西耶书信集[M].牛燕芳，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8.
②参看勒柯布西耶.模度[M].张春彦.邵雪梅.译•北京：中国
建筑工业出版社，2011:13.
③参见"After Cubism".选自Carol Eliel.L'ESPRIT NOUVEAU.
Purism in Paris.1918-l925[M].Harry N.Arams.Inc.,2001:129-166.
4>Arthur Ruegg.PolychromieArch让ecturale,Le Corbusier's
Color Keyboards from1931and l959[M].Birkhauser,1997:7.
⑤参见Adolf Max Vogt.Le Corbusier,the Noble Savage:Toward an
Archaeology of Modermsm[M].the MIT Press.1998.
⑥勒-柯布西耶.精确性一…建筑与城市规划状态报告[M],陈洁
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岀版社2009：94.
作者单位：URBANUS都市实践
作者简介：王辉，男，URBANUS都市实践创始合伙人
收稿日期：2019-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