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印象

老屋印象

想起家乡的老屋，一缕亲情、几分感动、一些温馨涌上心头。

我家的老屋，石头墙黄泥皮稻草顶，点点星星、影影绰绰闪现在参差不齐的老树中，有些低矮，有些斑驳，有些陈旧，却倍感亲切。

一条石街弯弯曲曲连起我家那三间老屋。一棵不算高大的梧桐，一棵刻满沧桑的圆枣，相依这三间老屋。清晨，鸡鸣犬吠，晨雾弥漫，娘和老屋一起在睡中醒来。娘是一个爱清洁的人，先洒水，等老屋的地面湿润了，抄起笤帚开始清扫，不一会儿，一股湿湿的尘土气息袭来，又一会儿几缕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梢照到老屋里，老屋里顿时光亮、温馨。晌午时分，石街泛着炙热的光亮，屋外蝉声撕裂，铺一张苇席在老屋的地面上，躺上去，舒适凉爽。夜幕降临，老屋的正屋，一张方桌，一盏油灯，一家人，爹间或一声的咂酒声，和我们稀稀疏疏的咀嚼声，缭绕老屋，余韵悠悠。此时，老屋里充满着浓浓亲情。

爹在老屋西南方开出一方菜园，菜园不大内容却丰富。娘嫌鸡鸭糟蹋就叫爹用栅栏围起菜园。菜园里撑一架疯长的黄瓜和一架长长的豆角，豆角架的另一边种着一畦青椒一畦茄子。绿绿的菜地展示着丰盈的诱惑，菜地边几株丝瓜秧攀援于老屋身上，老屋，这位深情的长者在菜地生命颜色的感召下焕发起青春气息。每当此时，爹总会抽出时间，抽着纸烟站在菜园旁看疯长的黄瓜、长长的豆角。娘步履轻松的样子，时不时地给菜地浇水。我倚着老屋的木门，眼睛直直地盯着黄瓜，见爹娘没有要走的样子，就一会儿溜进老屋，一会儿又出来，凡此几过，总会惹得爹娘会意一笑。

老屋正南的那棵圆枣树下，是我的花园。我学爹的样子开出一小片地种上花草，同时也种上了我的梦想。花类不繁，月季居多，间或几株好养活的“臭满院”、“三尺深”。最是花开动我心，每当花开，我高兴的不得了，自然要采上一些装扮老屋。先是瓶子插花，放在老屋内最显眼的地方，然后采上几枝插在老屋的石墙缝里。微风送拂，满墙花枝招展，满墙花香四溢，惹得妹妹在院子里大叫“老屋开花了”。我知道老屋对此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我觉得此时的老屋是最美的，我的心也美滋滋的。

不算高大、但长势旺盛的梧桐树，几乎遮盖了老屋的整个屋顶。娘说，这样不好，这样不说，有一天树歪了，老屋可就遭殃了，我也随声附和。爹的眼一睁说，老屋结实着呢，这些年头了不是挺好的嘛，用不着你们闲操心，再说家有梧桐树还能引凤凰，你们断了念想吧。爹说的也挺在理的，我的印象里，老屋真的就没出过什么大事，最多也就是换换屋顶的稻草而已。

老屋的稻草屋顶，几经风雨，稻草自然会脱落颓坏，这时就要及时修葺。给屋顶换稻草，我们这儿叫“缮屋”。

“缮屋”是一件非常劳人的活。

缮屋的头一天，需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一要准备适量的泥土；二要把稻草整理成捆，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其实不然。首先要理顺稻草，尾是尾，梢是梢，还得去掉多余的稻叶，然后要用稻草绳紧紧地捆住稻草，最后还要撒些水湿润成捆的稻草个子，水多了稻草湿得透不行，水少了稻草干燥也不行，凡此细节不得有半点马虎。

最劳人的活是第二天的“缮屋”。缮屋的人非八九个人不可，并且要分成三拨，一拨人爬上老屋顶退掉颓坏的稻草；二拨人搭架子，搭好架子后就站在架子上准备传送物品；三拨人和泥，和泥很讲究，先用水湿透土，土湿透后要放些铡得较细碎的麦穰掺在泥土里，使得泥土有筋骨有韧性。缮屋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拉开了帷幕。先上泥土，和泥的人用大铁锨上给架子上的人，架子上的人再传给站在屋顶上的人，屋顶上的人用抹子把泥土均匀地涂在退掉稻草的地方。这时就有人往屋顶扔稻草个子，扔稻草的人喊着“一二三”使劲扔，屋顶上的有时接不住，扔的人就开骂“你爹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你故意坏老子的事啊”。听到的人只是笑笑，并不言语。整套活儿，最数屋顶铺稻草的活儿细致，稻草要铺得均匀不二铺得厚度相当，性急的人干不了这活，手艺差的也上不了屋顶。草铺完了，这些人还要用扫帚细心地把屋顶打扫一遍，清理杂乱的稻草，使得整个屋顶整洁理顺。

就这样，八九个人说说笑笑，插诨打科，一套活儿干完倒也不觉劳累。

我睡觉的地方在老屋的西屋，一张床、一张木桌、一个方凳，加上屋内窄小的空间成了我的天地。墙壁是昏暗的，屋内也是昏暗的，即使点上灯也好不哪儿去。我就想办法找些报纸或烟纸糊在墙上，这样一来，屋内显得亮堂多了，也显得整洁多了。屋内的土质地面，时间长了会变得凸凹不平，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找些松土铺平地面，然后用木板敲实。开始的时候我不敢一人独住，爹就训斥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样没有出息，有啥可怕的。后来试着独住，还是心有余悸。后来我就想，老屋是自己家的，自己是老屋的小主人，自己喜欢老屋，自己住在自己的屋里是不该害怕。我和这间小屋相依相守了六年的时间，其间，她目睹了我的喜怒哀乐，见证了我的成长足迹，我的理想和信念满满地记在这间屋子的所有空间。

寒天里老屋最温暖。屋外雪花飞舞，寒风阵阵，老屋内暖意融融。靠着老屋木门的西侧，爹支起炉子。炉子三尺见方，一人蹲在上面还绰绰有余。这个时节家里常有人来玩，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大爷爷，大爷爷花白胡子，一脸沧桑，一根长长的烟袋从不离嘴，缕缕青烟总是在他“嘘嘘”的抽烟声中升腾。大爷爷最会讲故事，什么《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二郎神担山》等讲得娓娓动听。每当大爷爷来，我就连忙搬一个草墩让他坐，然后缠着他讲故事。大爷爷拗不过，就开讲，一讲就得半天功夫。此时老屋内一阵飘香，原来娘已经备好了几样小菜——炒花生、葱花炒鸡蛋，外加一碟咸菜。大爷爷客气了几下，就和爹对饮起来。屋外雪花飞舞，屋内菜味飘香，温暖舒适。

最是雨中的老屋让我难以忘怀。下雨了，万条银丝从天而飘。静默中的老屋像一位长者，沐浴在雨雾中。第一滴雨点落下，屋顶腾起一丝尘雾，两滴、三滴……

屋顶上一片尘雾升腾，随后，雨水顺着稻草流下，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一会儿，整个老屋湿润了。这个时候我总爱站在老屋门口，看满目的雨水，看滴水的屋檐，想象着雨洗老屋的快意，感受着雨中老屋默默的情怀，一股暖暖的亲情油然而生。

如今，我家的老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墙壁斑斑驳驳，再没有招展的花枝，也无花香的痕迹，屋顶已经完全颓坏，厚实的稻草也不知飘向何方。老屋的院内杂草丛生，不见了疯长的黄瓜、长长的豆角，再也见不到往日屋檐上袅袅升腾的炊烟，见不到小伙伴梧桐树下“跳坊”时欢声笑语的场景，见不到弯弯曲曲伸向远方的石街……

老屋，装满我浓浓的亲情，装满我喜怒哀乐的故事，还有些许懵懂。那些串不完的落叶，那些挂满枝头红红的甜丝丝的圆枣，那些花香四溢的朵儿，还有那散落在树荫下细碎的阳光，老屋上欢悦的小鸟，半夜院子里蛐蛐的鸣叫……一切，一切，都已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

静立在老屋的院落里，我似乎又感受到了往日的欢笑和悲伤，似乎又走进了曾经在此点点滴滴的岁月。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老屋不知何时已进入我的心里，从没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