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北京大学“质性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暑期学校学习体会

2014年北京大学“质性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

暑期学校学习体会

每到暑期，参加各类研修班已经成为我的一项固定活动。国内的研修班有不少是以研究方法为主题的，然而回顾我参加过的各类研修班，却没有一个是方法为主题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这些方法类的研修班都是培训定量研究方法，我对此实在提不起兴趣来。然而今年4月，我在人人网上看到朋友分享的一条消息，是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承办的2014年北京大学暑期学校课程“质性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我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除了中山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厦门大学、云南大学等学校举办的人类学方面的暑期班之外，北大教育学院的这个质性研究方法暑期班，估计是国内仅有的社会科学类质性研究方法的培训班了。我立刻决定报名参加并且顺利被录取。

这个暑期班也没有让我失望。回顾起来，在我所参加的所有各类研修班中，这是我觉得学习效果最好、收获最大的一个。这个暑期班的最大特点是参与性很强，通过任务导向式的小组讨论和项目操作、现场模拟访谈和焦点小组等形式，学员都可以充分参与到质性研究方法的实践之中，获得了最直观的认识和体会，并且与其他学员都能尽享全面的互动。这比单纯的讲座式教学的效果强一万倍。教学本身，确实应该是一种参与式的互动，对教学方法的反思，是任何一位教学工作者都必须要做的。而很多大学教师缺乏对教学工作的足够关注和研究，这是大学教育的一个重大问题。

这个暑期班开了一个豆瓣小组，学员在每天学习结束之后，要把自己在当天的学习体会发在上面。这也确实是促进学员总结和反思每天学习内容的好办法。我把我每次的学习体会都集中在一起，发在博客上。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陈向明教授在授课

现场演练访谈

现场演练焦点小组

6月24日

1、多学科视野中的质性研究方法。本次培训班的教学团队和学员虽然以教育学为主要学科背景，但同时不乏其他学科的同行，这种跨学科的碰撞非常有益，因为每个学科各自的质性研究方法的传统、脉络和优势都不一样，可以相互借鉴和反思。作为社会学专业训练出身、目前在政治学系做研究工作的博士后，我特别觉得对其他学科的关注和理解，对于深化研究非常有益。当然，王富伟老师以社会学为主要学科背景的讲述，我更为熟悉。其实我所经历的社会学的培养历程中，研究方法课程绝大多数以定量研究方法为主，系统的定性研究方法的训练非常少，而且往往与人类学的民族志等方法高度重叠因而不被看做是典型意义上的社会学研究方法。所以如何加强中国的社会科学研究中的质性研究方法的训练，是一个多学科共同面对的问题。

2、定量研究与定性研究的区别。定量研究追求高度的抽象程度和分析的简约清晰，因此必须选取主要的变量而控制甚至是忽略次要的变量，认为群内差异是不存在或者不重要的。而为了获取较高的普遍性知识，又必须明确量化分析模型的效度，探求其适用边界，因此往往

以高度明晰的分析模型推演到极限，看其适用边界到底在何处，以此获知理论的适应性。而定性研究追求研究的丰富性和完整性，强调一种整体观，对研究对象及其情境进行整体处理，对个体的独特性保持高度的尊重，因此难以进行普遍性模型的极限推演，却具有定量研究难以匹及的研究深度和人文关怀。

6月25日

1、扎根理论的整体性思维与循环研究路径。运用扎根理论进行研究时同样需要做抽样，但抽样的对象是事件而不是个人，这体现了其整理性思维，也就是对一个事件中多个相关参与者及其行动情境的共同关注，寻求一种整体性的理解。扎根理论同时具有生成理论和验证理论的双重功能，经验资料和理论在研究中进行交互使用，这其实就突破了单纯进行归纳或者演绎而在产生的局限性。

2、分析性归纳和连续比较法的不同应用。作为扎根理论中两种重要的研究方法，它们有各自的长处和功用。分析性归纳是一个不断收敛的过程，首先提出明确的假设，通过对符合假设的个案的归纳而得出理论，然后则通过不断发现反例而对理论（自变量或因变量均可）进行修正，剔除反例的情况，对理论所指涉的范围进行进一步细化界定，从而使理论的适用范围更小但解释性更具体，形成实质理论。而连续比较法则采用相反的思路，在发现反例时，不是剔除反例的情况，而是重新修正自变量，使其能够涵盖反例的情况，从而逐渐向更高的层次发展形式理论。对这两种方法有选择的进行使用，就能够发展不同层次的理论，前者更多是发展针对具体研究对象和研究情境的理论，具有明确的指向性，后者则抽象和归纳程度更高，适合发展解释范围更广的、不具有非常具体的现象指向的理论。

6月26日

1、关于访谈中应该如何提问。访谈是要获取直观的经验资料，以此对概念进行阐释并进而发展理论。因此访谈内容不能悬置在理论的高度，而必须力求具体生动，能够接近被访者的日常生活，挖掘更多的细节，特别要关注社会行动者对社会行动的认识、理解、体会和感悟，以及社会行动与具体情境的关系。但是提问方式切忌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以免误导被访者向着他认为的访谈者“希望”他回答问题的方式靠近而产生偏误。由于访谈内容的丰富性和变化性，访谈中的及时追问非常重要，在访谈的动态过程中及时把握新出现的关键性信息。当然，虽然访谈中必须要随机应变，不断进行调整，但是基本的原则，仍然是提问要与研究

主题直接相关，不能被被访者牵着鼻子走而偏离了研究主题。此外，问题的提问方式，也必须根据被访者的个人特点来设定，没有一定之规。比如被访者如果是与研究主题有快速理解能力、抽象和逻辑思维能力较强的人，则可以较多的直接使用一些常用的学术术语提问，反之则应极力避免使用学术性语言。

2、访谈中的肢体语言。访谈具有强烈的现场感，如同一场戏剧。除了语言之外，访谈者与被访者的空间关系和两者肢体语言，也能够直接影响访谈的质量。与提问方式一样，在进行访谈时所采取的肢体语言，也应该根据被访者的特点及被访者与访谈者的关系而定。当然，访谈者应该形成相对稳定的、让自己感觉舒适的、符合自己身份和性格特点的基本的肢体语言模式，而不宜频繁的进行较大的变动。

6月28日

1、质性研究的独特编码过程。最早接触“编码”这一概念，其实是在定量研究方法中，所以对编码的印象也长期是一种量化数据整理和分析。然而编码并非定量研究所独有，在质性研究中同样可以进行编码，只是资料的呈现方式不同而已。进行编码必须依据概念框架和研究问题，这样才能在大量的资料中对关键性的信息进行有效的提取，防止陷入浩瀚无边的细节资料中而丧失结构性的、逻辑性的分析视角。编码把采用质性研究方法的社会科学研究与文学作品和新闻稿区别开来，由此社会科学研究就突破了对原始经验资料的简单直观呈现，而能够做抽象的概念化和理论化。

2、编码中的“层次”。在编码时确定类属的时候，在类属的抽象程度和涵盖范围上往往存在着多种可能性，比如可以结合访谈资料的具体内容进行具体的编码为“职业发展困境”，也可以往上再走一个层次而编码为“困境”，这似乎对应着“实质理论”和“形式理论”的差异。然而形式理论的生成，必然意味着要进行较大规模的个案比较。

6月29日

1、软件之于社会科学研究。面对海量的数据，为了整理和分析的方便，社会科学研究越来越多的需要软件辅助。然而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中定量研究的绝对主导性，也同样体现在软件使用中，定量研究有SPSS、SAS、STATA、R等众多软件，而且至少在社会学的教学科研体系中成为研究方法领域中的基本教学内容。而定性研究方法所使用的软件则屈指可数，

Nvivo虽然早有耳闻，但一直没有机会系统学习，而且目前也没有看到社会学的教学体系中把该软件作为一项重要的教学内容。软件操作的学习，首先需要基于对相应的研究方法的理解和掌握。对于Nvivo来说，对质性研究方法本身的掌握，是进行软件操作的基本前提，因为软件仅仅是工具，而工具的使用必须基于合理有效的研究思路。

2、社会科学研究中的生活关怀。应星老师关于叙事方法的讲座，与昨天梁鸿老师关于梁庄研究的讲座有很多共鸣之处，其中研究者的“关怀”是一个重要议题。当我们提到“科学”这个概念时，最典型就是自然科学研究中的实验科学，研究者对作为研究对象的自然现象如试剂不需要有任何“关怀”。然而在自然科学中涉及动植物研究时，情况已经有些许不同，研究伦理问题开始凸显。而当研究对象转为人类社会时，情况更为复杂，作为人类社会普遍现象的情感问题，成为社会科学研究无法回避的议题。社会科学关注日常生活、关注情感，但是并非像文学作品那样有直接的情感介入，而是需要采取所谓的“价值中立”的态度，以客观呈现和分析为第一要务。相比于定量研究，质性研究的丰富性使其更能够充分体现研究者的生活关怀。

6月30日

1、好的质性研究是逻辑性分析与叙事性陈述的结合。社会科学研究需要对经验材料进行梳理和分析，上升到概念和理论的程度，而编码就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编码也是一个循环往复、不断推进的过程，随着编码的不断进行，抽象化、理论化程度也不断提高，最终上升到统摄整个研究的理论层次。同时，相比于定量研究，质性研究具有丰富性的特点，而这一特征，往往就体现在研究中对材料细节的适度呈现。在编码的指引下，研究者应该对研究所依托的经验材料进行有逻辑的呈现，并以叙事的方法展现其细节，把访谈、观察的内容有组织的穿插进逻辑性分析中。

2、实物分析方法是对能够进行观察但无法进行互动式研究如访谈的对象进行分析的手段。其分析对象一般是非生命体，可以有条件的进行汇集、整理和移动。然而实物分析是否可以构成一种相对独立的资料分析方法是存疑的，因为对实物的具体收集和分析方法，不外乎观察、文本分析等比较常用的质性研究方法。因此，实物分析似乎更多的是指涉研究对象的属性，相对于人及其社会活动，而非一种具体的研究方法。

7月1日

1、经验研究中的理论应用。经验研究的基本特征是研究基础必须是经验材料，整个研究推论过程建立在对经验材料的分析之上。经验研究同时又必须与理论产生关联，才能具有学术研究的价值。而进行关联的方法，一般或者是从理论演绎出研究假设，然后通过经验材料证实或者证伪，或者是从经验材料中归纳出若干要素，从而提炼为理论。从这个意义上说，扎根理论更接近后一种研究思路，既有理论往往在研究的后半段才进入，作为与经验材料的研究归纳结论进行比照的参照系。然而这一阶段的工作不应该停留在证实或者证伪既有理论本身，而应该对理论发展有所推进，能够提出既有理论无法完全涵盖的新的变量或者变量间关系。

2、学科中的经典研究范式。民族志是人类学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方法，实际上也应该被看做是人类学这一学科的经典研究范式，具有规范性的意义和价值，而不是单纯的、工具性的研究方法。在人类学这一学科中，研究者坚信只有遵循民族志的研究范式，才有可能做出经典研究，民族志是人类学的价值之源，甚至就是人类学本身。学科中的经典研究范式，由此成为确定学科边界的最重要依据。比如当人类学越来越多的研究现代复杂社会时，它在研究对象上与社会学的差别越来越小。然而人类学与社会学的根本性差异还在于研究范式。社会学可以与研究对象只进行非常有限的接触，甚至完全不接触，比如仅凭借二手的量化问卷调查数据库或者档案等文本材料，就有可能做出经典的研究。然而人类学的民族志这一经典研究范式，要求人类学研究者必须直接参与到被研究者的生活情境中，与之进行近距离接触，否则就谈不上是人类学研究。

7月2日

1、焦点团体中的互动性。焦点是指要围绕明确的研究议题进行讨论，而团体则是指成员的数量和多样性。然而研究者并非是对团体成员逐一进行访谈，而是要充分调动团体成员之间的互动，引导他们互相碰撞观点。研究者也不宜对团体成员进行有意识的观念引导，而是要鼓励和推动团体成员充分发表个人见解，并相互进行必要的辩论。团体成员也可能在互动中形成新的研究问题，这可能是研究者没有预先构想的。为了使团体成员之间产生必要的观点碰撞，在选择团体成员时，需要选择在某类特征上具有显著相似性的人员，比如职业，而在其他特征上则具有多样性。这类特征也同时是研究中的重要变量。由于焦点团体的公开性和正式性，它也不可避免的存在使用上的局限性，因为它首先要求团体成员能够理解和较快适

应这种组织形式，具体一定的表达能力。因此，在研究社会边缘群体等人群时，以及研究家庭等具有较强私人性的问题时，焦点团体的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

2、被压迫者剧场与身体社会学。剧场与我的预想有较大差别，并没有如一般戏剧一样有比较复杂的角色扮演和台词呈现，而是偏重于对身体动作的开发。身体如同语言一样，反映的是所处社会结构对个人的形塑，这是一整套对身体的规训机制。在日常生活中更多的是通过语言呈现个人，而在剧场这个特定场景中，身体则得到最强度的开发和展示。而“身体雕塑”则成为激发想象和表达的媒介。首先雕塑的扮演者直接参与到具象表达中，他们的身体本身成为一种呈现手段，因而获得了深度体验。而观众则可以对雕塑进行自主的解读，由此不但充分激发了想象，而且增强了表达的勇气和愿望。这在讨论一些特定社会文化情境中的苦难和禁忌等敏感话题时，尤其具有积极的意义。

7月3日

1、扎根理论的分析是一个不断深入推进的过程。在初次的开放编码时，研究者一般不会对分析方向进行严格的限定，而是充分挖掘资料本身所蕴含的大量信息。而在随后的进一步分析中，研究者则必须对开放编码有所取舍，并且构建一个能够整合主要开放编码的分析框架。这时，研究者的理论偏好就显现出巨大作用，往往决定研究的大致方向。同时，研究者所选择的进行对话的理论，其抽象概括的层次，也很大程度上影响到研究者最后所进行的理论创新的层次。比如如果对话的是概括层次较高的形式理论，则所进行的理论创新也应该在形式理论的层次上。然而，无论进行哪种层次的理论发展，都必须力求所获得的研究资料接近饱和，能够充分反映同一类属的不同属性，否则就存在资料不足以支撑理论发展的问题，也就是用仅反映某一属性的少量单一个案去反映该类属的整体情况的问题。

2、理论发展中的价值中立。如同在调查研究中一样，在资料分析和理论发展中，也同样存在价值中立的问题。研究者不可避免的带有自己的研究偏好，这直接影响对资料的选取和分析方向的确定。然而研究者的研究偏好应该建立在理论分析的兴趣上，而不是对研究问题的价值判断上，否则研究本身就被预设为一种批判工具。比如研究者不应该预设某种社会问题的形成是某类人群或组织所造成的，为了追求批判的效果而对研究资料进行取舍及对研究方向进行明确限定。

7月4日

1、研究中的主体间性。在质性研究中，研究者与被研究者往往要进行互动，在与研究对象或称研究参与者的相互接触中获取资料，因此资料收集过程就充满了双方对研究的主观性认识和感受。被研究者需要对研究者的研究意图进行判断并进而做出回应，而研究者又需要对被研究者的回应做出判断。而在很多研究情境中，比如田野调查中，研究参与者众多，主体间性也会呈现不同的级别。因此可以说，在互动式研究中所获取的资料必然是由研究参与者共同构建出来的，不存在完全的客观性。但是这其实同样是研究的意义所在，因为由此各种研究参与者对研究本身的认识和感受就多角度呈现出来，这本身就成为推动知识增长的元素。比如某个被研究者对研究者和研究问题的判断，必然反映他的主观认识，不具有绝对的客观性，但这恰恰成为对他所处社会位置和所扮演社会角色进行分析的基本素材。

2、在暑期学校顺利结业之际，我作为一名学员，对陈向明、林小英、吴筱萌、张冉、王富伟几位老师以及游蠡、徐月、彭程几位助教表示由衷的感谢。暑期学校组织有序，内容丰富，成效卓著，是我参加的众多研修班中效果最好的一次。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在明确的目标导向之下，充分发挥参与式教学的特长，充分调动了学员对所学知识的全身心感知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