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 解读中国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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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3(2)
[译者说明]2012年9月18日,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名誉院长林毅夫教授应邀到南京农业大学作题为《解读中国经济》的学术报告。
林教授兼任南京农业大学中国新农村建设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名誉主任,此次学术报告既是南京农业大学110周年校庆活动重大内容之一,也是经济管理学院名家讲坛系列讲座之一。
精彩的学术报告获得广大师生的热烈反响。
为了进一步传播林毅夫教授的学术思想,主办方根据报告录音整理了一份记录稿,希望经林教授审定后在《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发表。
林教授提出,由于报告的内容主要取自收集在邹至庄主编《Handbook on Chinese Economy 》的一书中(尚未出版),建议我们直接把该文翻译成中文发表。
我们欣然接受林毅夫教授的建议,十分感谢林教授对南京农业大学和本刊的支持。
原文没有摘要和关键词。
翻译中如有错误或不妥之处由译者负责,预先向林教授和广大读者致意。
解读中国经济*
林毅夫
(北京大学 国家发展研究院,北京 100871)
在超过1000年的前现代化时期,中国曾经是世界上最先进、最强大的国家;即使到了19世纪,中国仍然在世界经济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根据著名经济史学家Angus Maddison 的计算,1820年中国GDP 占全球总量的三分之一(见图1)。
但是,18世纪工业革命之后西方迅速崛起,而中国则不断下滑;随着经济衰落,中国在西方列强的侵略面前节节失败并沦落为半殖民地,20个国家在开放的港口城市获得各种治外法权。
中国不仅被外国人控制了海关收入,而且被迫割让领土给英国、日本和俄罗斯。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的精英们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同伴一样努力奋斗,力图使中国重新成为受人尊敬的强大国家,但他们的努力收效甚微。
中国GDP 的份额缩减为全球的5%,并且长期停留在这一低水平上,直至1979年(见图1)。
数据来源: Maddison ,2010.
图1 中国GDP 占全球经济的份额
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开始实施改革开放战略,彻底改变了中国经济命运。
从那时开始,
收稿日期:2013-01-21
作者简介:林毅夫,男,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名誉院长。
主要研究领域农业经济学、发展经济
学、中国经济改革。
* 本文部分内容取自Lin (2012a ):Demystifying the Chinese Economy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原文为英文,由钟甫宁教授翻译。
网络出版时间:2013-01-25 10:08
网络出版地址:/kcms/detail/32.1600.C.20130125.1008.001.html
中国经济奇迹般地快速增长,1979-1990年期间平均每年增长9%1。
九十年代后期直至本世纪初期,许多学者认为中国缺乏根本性的改革,经济不可能再高速增长下去2;然而,1991-2011年期间中国经济的年增长率却进一步上升到10.4%。
从全球范围来看,中国经济过去三十年的高速增长史无前例,与东欧和前苏联地区其它转型经济的糟糕表现更形成鲜明对照。
经济增长的优异成就彻底改变了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1979年中国经济占全球GDP的份额还只是可怜的0.98%,而今天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1年GDP
占全球的份额就上升到8.4%。
1979年中国属于低收入国家,按照2000年不变价计算人均收入仅175美元,还不到撒哈拉以南国家人均收入的三分之一;2011年中国人均收入激增到5444美元,超过撒哈拉以南国家人均收入的三倍。
中国经济的杰出表现帮助六亿多贫困人口脱离了贫困状态。
转型开始时中国还是内向型经济,外贸依存度(外贸占GDP比重)仅为17.9%,还不到全球平均水平的一半。
按照美元现价计算,1979-2011年期间中国外贸的年均增长率达到惊人的16.3%,2011年中国已经成为世界最大的商品出口国,进出口总量占全球贸易量的8.4%。
经济增长和贸易扩张的背后是迅速的结构转型,特别是城市化与工业化。
1979年经济改革开始时中国基本上还是农业国,81%的人口生活在农村、31.3%的GDP来源于第一产业;到了2011年,这两个数字分别下降到48.7%和10.1%。
类似的变化也发生在贸易中:1980年中国出口商品的50.3%来自于农产品,而现在工业制成品的出口份额高达80.6%。
贸易结构的变化伴随着外汇储备的高速积累。
1990年中国的外汇储备仅为111亿美元,只能勉强维持两个半月的进口需要;而现在这一数字超过3万亿美元,中国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外汇储备国。
中国的强劲增长对世界做出了巨大贡献。
中国经济战胜了1998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和2008年的全球经济危机并维持了高速增长。
中国维持人民币汇率稳定的决定帮助东亚其他国家避免了货币的竞相贬值,为遭受金融风暴的国家迅速复苏做出了巨大贡献。
同样,中国经济在当前世界危机中的逆风增长也是全球复苏的重要拉动力量。
过去三十年中国经济的梦幻表现远远超出了任何人最初的预期,即使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也没想到3。
本文试图回答下列5个相互关联的问题:1、为什么转型期间中国的经济增长能取得如此优异成就?2、为什么转型以前的中国未能取得类似成就?3、为什么大多数转型经济体,包括社会主义和非社会主义国家,都没有取得同样成就?4、中国为超常的成就付出了什么代价?5、未来数十年中国是否能保持高速增长?本文将总结中国发展的经验,这些经验对其它相关国家也有参考价值。
一、中国在转型中获得巨大成功的原因
人均收入的持续快速增长是现代才有的现象。
经济史学家的研究表明,例如Angus Maddison (2001),18世纪以前西方世界人均收入年增长率只有0.05%;这一数字在19世
1除非另有说明,本文中关于中国经济的统计数字均取自于World Bank:W 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 2012,以及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摘要2012》《新中国六十年统计资料汇编》和《中国统计年鉴》(不同年份)。
2
Gordon H. Chang的The Coming Collapse of China(Random House出版,2001年)就是这种观点的代表之一。
3邓小平的初始目标是在20年内让中国经济翻两番,即平均每年增长7.2%。
上世纪80年代,甚至晚到90年代初期,大多数人仍然认为这一目标无法实现。
纪急剧上升到1%,接着在20世纪达到2%。
这意味着欧洲人均收入翻一番在18世纪以前需要1400年,在19世纪需要70年,再以后则只需要35年。
无论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经济持续增长的基础都是持续不断的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Lin,2012b)。
现代西方经济增长的急剧加速是技术革新模式变化的结果。
18世纪工业革命以前,技术创新的源泉是农民和手工业者日常工作中的经验积累;工业革命以后,经验基础上的创新越来越快地首先被实地试验所取代,紧接着被实验室里进行的以科学为基础的实验所取代(Lin,1995;Landes,1998)。
创新模式的转变加快了技术创新的速度,迎来了现代的经济快速增长并导致19世纪和20世纪人均收入的加速增长(Kuznets,1966)。
工业革命不仅加快了技术创新的速度,而且改变了产业、经济和社会结构。
18世纪以前所有国家都是农业国,85%甚至更多劳动力从事农业生产,其中大多数从事家庭自给自足的生产。
经济增长的加速伴随着劳动力从农业转向制造业和服务业;制造业从初始阶段的高度劳动密集行业逐步转向资金密集的重工业和高科技行业;直到最终服务业在经济中占据主导地位。
经济结构变化的同时,生产规模、资金和技术的需求、市场规模和风险也在扩大。
为了充分利用新技术和新产业提供的潜力,也为了减少交易成本和风险,不仅需要硬件设施(例如电力和道路系统)的创新和改善,而且需要软件设施的创新和改善。
软件设施包括信仰、法律框架、金融制度以及教育体系等要素(Lewis,1954;Kuznets,1966;North,1981;Lin,2011)。
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在追求技术创新和结构转型方面具有后发优势(Gerschen- kron,1962;World Bank,2008)。
因为技术和产业处于世界前沿,高收入先进国家的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需要研发领域充满风险的巨额投资。
此外,实现新技术和新产业潜力的制度创新通常要经过漫长的试错过程,具有路径依赖和渐进的特征(Fei and Ranis,1997)。
作为对照,后来者在追赶过程中可以借鉴先发国家的技术、产业和制度,成本和风险都低得多。
因此,如果一个发展中国家知道如何恰当利用技术、产业以及社会和经济制度等方面的后发优势,其年均增长速度完全有可能在数十年时间内数倍于高收入国家,直至与后者的人均收入差距缩小到一定幅度。
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有13个经济体取得了在25年或更长时期内保持7%或更高年均增长率的成就。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Michael Spence领导的增长与发展委员会发现,这13个经济体具有5个共同特征,其中第一个就是充分利用后发优势潜力的能力。
用该委员会的话来说,就是这13个经济体能够“输入外部世界已知的东西,同时输出外部世界需要的东西”(World Bank, 2008)4。
1979年邓小平开启转型过程以后,中国采用开放战略,开始释放“输入世界已知的东西、输出世界需要的东西”所蕴含的潜能,从而成为这13个成功经济体中的一员。
这一过程体现为巨大的外国直接投资、国际贸易额的迅速增长和贸易依存度的急剧提高。
1979年中国出口产品中75%以上是初级产品或初级产品的简单加工品;而现在制造业产品占了出口贸易的95%以上。
此外,中国出口的制造业产品从上世纪80和90年代的简单玩具、纺织品及其它廉价产品升级为本世纪的高价值、技术复杂的机械、信息和通讯科技产品。
利用后发优势使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并且因为节约了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和社会经济转型方面的成本而取得异乎寻常的高速增长(Lin,2012a)。
二、为什么1979年以前中国未能取得高速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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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四个共同特征是:宏观经济的稳定性;高储蓄率和高投资率;市场体制;以及有决心、有能力并且可以信任的政府。
Lin and Monga (2010) 指出,五个共同特征的前三个是不同发展阶段遵循比较优势发展相应产业的结果,而后两个特征则是遵循比较优势发展产业的前提条件。
1979年转型以前很久中国就已经具有上述后发优势。
1949年赢得革命胜利后,社会主义政府早在1953年就开始了现代化的努力。
为什么中国在1979年以前没有能够释放后发优势的潜力并且取得高速增长?因为中国当时采取了错误的发展战略。
前现代时期中国不但是世界最大经济体,也是世界最先进、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如同中国许多社会、政治精英一样,毛泽东、周恩来和第一代革命的其他领导人也被迅速实现现代化的理想所鼓舞。
工业化的阙如,特别是缺乏构成军事和经济力量基础的大型重工业,被认为是一个国家落后的根本原因。
很自然,中国的社会和政治精英在革命后把优先发展先进的大型重工业作为重建国家的开始5。
受英国不断增强的工业力量和本国工业的落后状态之间巨大反差的刺激,19世纪法国、德国和美国的政治领导人事实上也遵循了同样的战略(Gerschenkron,1962;Chang,2003)。
自1953年开始,中国实施了一系列雄心勃勃的五年计划以加速建设先进的现代工业,目标是10年超过英国,15年赶上美国。
然而,中国当时还是一个低收入的农业国,83.5%的劳动力从事农业生产,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人均收入仅仅相当于美国的 4.8%(Maddison,2001)。
在既定就业结构和收入水平的条件下,中国当时并不具备发展高收入国家先进的现代资本密集型产业的比较优势,因而中国建立的同类企业不可能在公开的竞争市场上幸存6。
为了实现既定战略目标,中国政府必须保护优先发展的重工业,不仅给予相关企业垄断地位,而且通过压低利率、提高出口商品结算汇率和压低要素价格等扭曲价格的方式实行补贴。
价格的扭曲必然导致供应短缺,政府不得不使用行政手段动员资源并配置给缺乏生存能力的企业(Lin,2009;Lin and Li,2009)。
通过这些干预措施,中国很快建立了先进的现代产业,并在上世纪60年代成功试验核武器、70年代成功发射人造卫星。
但是,资源因而配置不当,积极性被扭曲,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得不到应有发展,经济效率必然低下,1979年以前的经济增长完全依赖要素投入的增加7。
尽管中国GDP在1952-1978年期间平均每年增长6.1%,并且建立了比较完整的大型现代工业体系,但是,到转型开始的1979年,从就业结构上看中国仍然是一个贫穷的农业国,71.3%的劳动力仍然从事传统的农业生产。
1952-1978年期间居民人均消费年均增长率仅仅为2.3%,而1979年以后则高达7.1%。
三、为什么其它转型经济没有取得同样成绩
二次大战以后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和许多发展中国家实施了与中国相同的发展战略。
上世纪50年代以后大多数殖民地国家获得了政治上的独立。
与发达国家相比,这些新独立国家人均收入非常低,生育率和死亡率都很高,入学率很低,基础设施极端缺乏;它们通常仅仅生产和出口初级产品,同时进口工业制成品。
发展先进的现代工业被认为是实现经济快速起飞、避免依赖西方工业强国和消除贫困的唯一途径(Prebisch,1950)。
上世纪50年代以后无论是社会主义还是非社会主义阵营的发展中国家都十分流行进口
5中国发展重工业的愿望远产生于社会主义精英获得政治权利之前。
现代中国之父孙中山1919年在他的中国工业化计划中就提出优先发展“关键和基础工业”(Sun,1929)。
6尽管19世纪后期法国、德国和美国的目标与中国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的目标相似,但前者当时的收入水平要高很多:人均收入已经相当英国水平的60-75%。
人均收入差距很小,说明这3个国家政府选定优先发展的产业已经具有潜在的比较优势(Lin and Monga,2011)。
7根据Perkins and Rawski (2008)估算,中国全要素生产率的年平均增长率在1952–1978年期间为0.5%,而1978–2005年期间上升到3.8%。
替代战略,以便在本国加速发展先进的资本密集型现代工业(Lal and Mynt,1996;Lin,2012c)。
然而,优先发展资本密集型的现代企业违反了低收入农业经济体国内资源结构所决定的比较优势。
为了实施优先发展重工业的战略,无论是社会主义还是非社会主义的发展中国家都采取了与中国相同的扭曲和干预措施8。
这一战略使得这些国家可以建立某些现代产业,并且在50年代至70年代期间取得一、二十年投资引导的经济增长。
无论什么情况下,上述扭曲必然造成普遍的软预算约束、寻租和资源配置错位(Lin and Tan,1999),经济效率低下不可避免。
到70至80年代,绝大多数社会主义和非社会主义发展中国家都被经济停滞和经常性的社会经济危机所困扰,因而放松过度的政府干预在80年代和90年代成为一种趋势。
经济效率低下和社会经济危机,所有这些症状及其根源――政府的干预和扭曲政策,是中国、社会主义转型经济体以及其它发展中国家的共同现象。
但是,上世纪80年代学术界和决策界并没有认识到这些扭曲实际上是次优选择,内生于保护那些缺乏生存能力的优先发展产业的需要;因此,他们建议社会主义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立刻全部取消扭曲,全面推行自由化、私有化和市场化,以便尽快获得高效率的最优结果(Lin,2009)。
然而,一旦立刻彻底取消这些扭曲,优先发展领域中许多缺乏生存能力的企业必将破产,从而导致经济衰退、失业率飞升和强烈的社会动荡。
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灾难,许多政府不得不采用伪装的、效率更低的其它补贴和保护措施来维持这些企业的生存(Lin and Tan,1999),其结果是这些转型的发展中国家上世纪80-90年代的经济增长和政治稳定甚至还不如60-70年代(Easterly,2001)。
在转型过程中,中国遵循了实用的渐进的双轨制途径。
通过赋予集体经济和国营经济生产者剩余索取权,同时允许他们按照固定价格和数量完成上交任务后可以在市场上自由出售剩余产品,中国政府首先提高了生产者的积极性,并因而提高了生产力(Lin,1992;Lin,2012a)。
与此同时,政府继续向优先发展产业中那些缺乏生存能力的企业提供必要的保护;并且向私营企业、合资企业和外国直接投资企业开放劳动密集部门。
中国在这些部门具有比较优势,但其发展在转型以前却遭到严重压制。
由于采用这样的转型战略,中国避免了过去优先发展行业的崩溃从而保持了政治上的稳定,同时又通过发挥比较优势和充分利用后发优势提升产业取得高速增长的成就。
通过这种渐进式的双轨制途径,中国实现了“共同受益的改革”(Lau,Qian,and Roland,2000;Lin,Cai,and Li,2003;Naughton,1995),逐步、稳定走向运转良好的市场经济。
另外还有少数几个社会主义国家,如波兰、斯洛文尼亚和越南,在转型过程中也采取了类似中国的渐进式、双轨制战略,同样取得了经济上的高速增长(Lin,2009)。
毛里求斯上世纪70年代采取类似措施以改革进口替代战略导致的扭曲,成为非洲的成功典范(Subramanian and Roy,2003)9。
四、中国为成功付出了什么代价
8
对发展中国普遍存在的扭曲有一些不同解释。
Acemoglu, Johnson, and Robinson (2005)、Engerman and Sokoloff (1997)以及Grossman and Helpman (1996)认为这些扭曲背后的原因是政府被强有力的利益集团绑架;Lin (2012a, 2009 and 2003)和Lin and Li (2009)认为上述扭曲是这些国家比较优势与发展优先产业之间矛盾冲突的结果,而优先产业的选定则是政治精英在当时占统治地位的社会思潮影响下为实现本国现代化而做出的选择。
9上世纪80年代前苏联、匈牙利和波兰曾经实施渐进式改革。
然而,与中国不同的是,这些国家不允许国有企业完成固定的上交任务后在市场上出售剩余产品,私人企业进入那些发展受压制的部门仍然受到严格限制;与此相反,工资却放开了(中国的工资水平则受国家管制)。
这样的改革必然导致工资通胀和恶性短缺。
关于中国与前苏联及东欧国家渐进式改革差异的讨论可参见Lin,2009。
渐进式双轨制转型是一个双刃剑。
一方面,这一途径帮助中国在转型过程中维持了令人羡慕的稳定和高速增长;另一方面它又不可避免地带来许多结构性问题,特别是收入分配、消费与储蓄以及国际收支方面的失衡10。
1979年转型开始之时中国社会相对平等;伴随经济高速增长,收入分配越来越不平等。
测度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的基尼系数从1981年的0.31 增长到2008年的0.47(Ravallion and Chen,2010)。
与此同时,居民消费占GDP的比重从50%下降到35%,固定资产投资占GDP的比重则从30%上升到45%(参见图2左边部分);而净出口占GDP的份额则从几乎为零增长到2007年的8.8%(参见图2右边部分)。
这些失衡状况就是双轨制转型的副产物。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摘要2010。
图2 居民消费、固定资产投资和净出口对GDP的贡献
中国政府在转型过程中保留了某些扭曲措施,以便保护那些在优先发展重工业战略时期建立的缺乏生存能力的企业(参见第三部分)。
保留的主要扭曲措施包括金融服务集中于四大国有银行和资本市场、自然资源几乎无偿使用,以及主要服务业包括电讯、电力和银行业的垄断11。
上面提到的扭曲措施有利于中国在转型过程中维持稳定,但也导致收入不平等加剧,以及经济中的其他失衡现象。
因为只有大企业和富人才能获得大银行和资本市场提供的信贷服务,并且利息率被人为压得很低,其结果是无法获得银行贷款、相对贫穷的存款者补贴大企业和富人;资本市场的运行结果也一样。
利润和财富向大企业集中,以及收入分配差距的扩大,都是不可避免的。
过低的自然资源税和服务业的垄断也有同样的后果。
一般来说,高收入家庭的边际消费倾向低于低收入家庭;因此,如果财富超比例集中于富裕家庭,全国的消费率就会相对较低,而储蓄率则相对较高。
财富集中于大企业会产生同样结果。
如图3所示,这种收入分配模式的结果必然是较高的居民储蓄率和非常高的企业
10
今天中国面临的许多问题,包括环境退化和缺乏社会保障,是发展中国家共有的问题;本文集中讨论中国双轨制转型引发的若干重大问题。
Brandt and Rawski (2008)共同主编的书中提供了关于中国发展和转型其它问题的出色讨论。
11转型以前,国有企业直接从政府预算中无偿获取投资和运行所需资金。
上世纪80年代初,财政拨款逐渐被银行贷款取代,以后又被资本市场替代,四大国有银行开始发挥作用。
利息率被人为压低到极低水平以便补贴国有企业,自然资源的价格也被压低到极低水平以便降低重工业的投入成本,而采矿企业的资源税则被豁免。
转型以后,90年代初期自然资源的价格放开了,但资源税依然很低,用以补偿国有采矿企业为建立退休工人的养老基金(取代政府养老金)的支出。
然而,80年代以后建立的私营和合资企业并没有类似的养老负担,资源税过低等于把自然资源的租金从政府手中直接转移给这些企业,让他们获取暴利。
转型以前给予电讯行业垄断地位的理由是他们提供公共产品并且投入了大量资本;转型以后,伴随着高速增长和资本积累,资本不再成为制约因素,但中国政府仍然允许这些企业享受垄断租金(Lin,2012a;Lin,Cai and Li,2003)。
储蓄率。
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1998-2009
图3 中国企业、居民和政府储蓄占GDP比重
居民和企业的高储蓄率导致高投资率和生产能力的快速增长;由于低消费率限制了国内需求,大量贸易盈余自然而然积累起来。
因此,中国必须取消金融领域、自然资源和服务行业仍然存在的扭曲措施,才能纠正上述失衡现象,最终完成向运行良好的市场经济转型。
必要的改革包括:1、消除金融抑制,允许发展包括地方银行在内的小型地方金融机构,以增加金融服务,特别是农户和制造业、服务业中小企业的贷款可获性;2、改革退休金制度,消除国有采矿企业的退休金负担,以便征收适当的资源使用税;3、鼓励电讯、电力和金融行业的市场准入和竞争。
五、未来数十年中国是否能保持高速增长
除了中国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在超过30年的时间里保持9%的年均增长率。
中国能否把这样的高速增长再保持20年或更长时间?答案是肯定的。
这一答案并非基于什么乐观的预期,而是建立在后发优势的基础上。
Maddison 利用购买力平价估算出2008年中国人均收入仅仅相当于美国的21%12。
中美之间的收入差距表明中国和发达国家之间仍然存在巨大的技术差距,因而中国仍然具有后发优势,直到这一差距大幅度缩小。
Maddison的计算表明,如果以美国人均收入为对照,中国当前的相对收入水平大致等于1951年的日本、1967年的新加坡、1975年的中国台湾和1977年的韩国。
日本1951-1971年期间GDP年均增长9.2%,新加坡1967-1987年期间GDP年均增长8.6%,中国台湾1975-1995年期间GDP年均增长8.3%,韩国1977-1997年期间GDP年均增长7.6%。
1979年以后中国采用了与上述国家和地区相同的发展战略,因此,从后发优势的观点出发,中国具有在今后20年继续实现年均8%的高增长率的潜力。
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1971年日本人均收入相当于美国的65.6%,1987年新加坡人均收入相当于美国的53.8%,1995年中国台湾的人均收入相当于美国的54.2%,而1997年韩国人均收入相当于美国的50.2%。
如果中国实现了上述潜在可能,20年以后中国人均收入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就可能达到美国人均收入的50%。
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到2030年中国经济总量可能达到美国的两倍;即使按照市场汇率计算,中国经济总量至少也与美国相当(依中国汇率变化速度而定)。
12本节和下节中的统计数字取自Angus Maddison: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World Economy: 1-2008 AD,/maddison/Historical_Statistics/horizontal-file_02-2010.x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