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的夜晚

复活节的夜晚

复活节假期中，阿维一直伤风得很厉害，睡倒在床上。现在已经是假期最后一天的晚间了。照他自己的话说，他仍然有点“闹嗓子”。

“好多了，妈，我好多了，”阿维说，“我喝的白糖醋水把痰给化了，那要命的咳嗽就给赶出来了。”歇不多久，那咳嗽就被“赶出来”了，弄得他连话也说不出。他喘过一口气来之后说：

“不管好歹，我明天非去上工不可。妈，把闹钟给我。”

“我跟你说你不能去，去了会送命的！”

“说了也没有用，妈，我不能等着饿死——再说吧——万一有人顶了我的差事呢！妈，把闹钟给我吧。”

“我待会儿差一个小孩替你去说你病了，它们一定会让你歇一两天的。”

“那没有用；他们不肯等我的；我知道他们——格兰德尔兄弟公司才不管我病不病呢！放心吧，妈，我将来总有一天比他们都强。把闹钟给我，妈妈。”

妈妈把闹钟递给他，他赶快把发条上紧，对准了闹针。

“铃铛有毛病了，”他咕哝着说，“它已经一连有两个晚上打错了时间。可是我这次还是试一试吧。我让它在五点钟闹，这样一来我就有时间穿衣裳了，还可以早到一会儿呢。唉，但愿我不必走那么远的路就好了。”

他停下来，念刻在钟面上的一圈字：

睡得早，起得早，

使人聪明、富贵、身体好。

这两句诗他已经念了好多次了，很喜欢它的韵律。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暗暗背诵它，但从来没有去想一想它所包含的意义或哲理。他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去怀疑任何印出来的字——何况这是刻在闹钟面上的呢。可是他现在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了。他把这句话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一次把它大声念出来。最后，他一语不发地在心中翻来覆去思量着。

“妈！”他忽然说，“我认为这是蒙人的！”妈妈把钟拿了过来，放在架子上，把阿维在沙发上的小被窝盖严，吹熄了灯。

阿维似乎睡着了，可是她却睡不着，醒着躺在那儿想自己的愁苦事。她想到一天早上死在工厂、被人抬回来的丈夫；想到只有在不蹲监狱的时候才回家吃闲饭的大儿子；想到她的二儿子，他已经在别的城市里给自己安下了舒服的家，再也不来过问她；又想到老三——可怜的、瘦弱的小阿维——他像一个大人似地挣扎着帮助家里，在他这个年纪本该上学念书的，现在却不得不在格兰德尔兄弟工厂里煎熬着他年轻的生命；她想到睡在隔壁屋里的五个不顶事的小娃娃，想到自己的苦日子——从早上五点半给人擦地板直擦到八点钟，然后才开始干一天的活——给人洗衣服！接着她又想到房租。

阿维在梦中讲起话来了。

“你睡不着吗，阿维？”她问，“你嗓子痛不痛？要什么吗？”

“我想睡，”他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可是好像再过一会儿就要……就要……”

“就要怎么样，阿维？”她急忙问，深怕他说出胡话来。

“就要响铃铛了。’

他是在说梦话呢。

她轻轻地站起来，把闹针往后拨了两个钟点。“现在他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轻轻地自言自语说。

过了不一会儿，阿维忽然直挺挺坐起来，急匆匆地说，“妈，我想闹钟刚才响了！”然后，也不等回答，他又突然躺下去睡了。

闹钟确是有毛病了，不然就是阿维的妈妈拨错了，因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铃声忽然震耳地响了起来。她痛苦地一惊而醒，静静地躺着，想阿维一定要起来了；可是他却没有动静。她把惨白的、惊恐的脸转向阿维所睡的沙发——琼斯胡同的孤零零的街灯从高过窗子的人行道上把灯光照进了窗子，借着灯光她看见孩子没有动弹。

为什么闹钟吵不醒他？他平常睡得多不踏实呀！“阿维！”她叫道；没有回答。“阿维！”她又叫，在她恐惧的声音里还掺杂着一种奇特的责备的声调。阿维根本不回答。

“唉！我的天哪！”她呻吟道。

她起来，站在沙发旁。阿维仰面朝天躺着，双臂交叉在胸口——这是他最喜欢的睡觉的姿势；可是他却睁大了眼，直直地朝上瞪着，好他要透过天花板和房顶，要瞧见上帝应该在的地方。

他已经死了。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