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及其在后现代的延续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及其在后现代的发展
胡敏中
（北京师范大学文科学报编辑部副教授，哲学博士，100875）
摘要：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从本体论、认识论、意识论和人性论等层面较全面地论述了非理性问题。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的产生是有其社会历史根源和人类认识根源的。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包含了某种程度的合理性，但又存在着致命的弱点。

后现代主义哲学反对任何确定和本体的东西，主张一种不定、破碎、边缘、多元和差异的哲学观及文化观。

后现代主义哲学把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推向了后现代的前沿。

关键词：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非理性；后现代主义哲学
西方古代和近代哲学也涉及到非理性问题，但都只是作为其理性主义哲学的从属和辅助内容而在哲学中占有一席地位的，它还没有形成一股比较全面和系统的非理性主义思潮。

现代西方不少哲学家一反西方理性主义传统，把哲学研究的主要方向转向非理性问题上，宣扬非理性主义，形成了较全面和系统的非理性主义思潮。

这股思潮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唯意志主义哲学家叔本华和尼采、生命哲学家柏格森、精神分析哲学家弗洛伊德、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等。

一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是从四种意义上论述其非理性问题的。

第一是从本体论意义也即是从最主要的和最根本的意义上论述其非理性。

西方古代和近代哲学家也多少涉及到非理性问题，但他们决没有把非理性因素当作世界的本原和本体，非理性也不是那时哲学研究的主要问题。

而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则把非理性作为哲学研究的主要内容，并把非理性因素的“意志”、“生命”、“无意识”、“存在”等当作是人及其客观世界的本质和本原，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由这些非理性因素所决定和派生的。

这样，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者就赋予非理性因素以本体论的意义，把客观世界主体化和人格化，宣扬唯心主义。

第二是从认识论意义上论述其非理性。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者反对理性主义认识论，主张直觉主义和体验主义认识论，认为认识就是通过非理性因素的自我体验，在主客体界限消融的直觉状态中认识世界的本质的。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认识论实质上就是唯心主义认识论的一种变种，它不仅否定理性在认识中的重要作用，而且把认识看作是神秘的体验和直觉过程，这不利于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也不利于人类认识的发展。

第三是从人性论意义上论述其非理性。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者不仅把“意志“、“生命”、“无意识”、“存在”等非理性因素当作客观世界的本原和本质，而且也把这些因素作为人性的本质内容，这样就主张主客交融和主客互化，主体的客观化和客观的主体化是一个过程的两方面，主客互化的结果就是在非理性的基础上达到了主客一致。

第四是从意识论意义上论述其非理性。

这主要是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说把非理性的无意识作为其学说的出发点和核心，认为无意识不仅决定人的全部意识生活和人的命运，而且也决定整个民族和社会的命运。

认为人类文明、科学技术、文学艺术及其道德和宗教的起源都得益于无意识并由无意识的推动而得到发展。

由于弗洛伊德没有处理好意识和无意识的关系，无限夸大了无意识而有意限制和降低了意识，从而使他的精神分析学说披上了无意识主义
的色彩。

二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产生于19 世纪中叶，这是具有其历史必然性的。

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暴露了人类以强凌弱、称霸世界的弱点，从而使人们对用理性和科学建立起来的现代社会文明产生了怀疑。

不但如此，人们还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惨状：流血、牺牲、悲号、毁灭、无家可归┅┅。

这一切孕育了叔本华的痛苦和悲哀，激起了尼采的权力意志和酒神精神，也迫使萨特走向恐怖和死亡。

正是这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提供了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

更为重要的是，到了现代，科学和理性本身发生了危机。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海森堡的量子力学无情地冲击着牛顿的传统时空观，就连作为自然科学皇后的数学也由于哥德尔不完备原理的提出而发生了动摇。

这一切，使人们一直对科学和理性坚定不移的信仰发生了动摇和倾斜。

另外，当今科学技术的发展及其应用，在造福于人类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一系列的危机：核战争、环境污染、太空战争等，使人类的生存环境和生存条件受到了威胁。

正如美国拉特拉斯大学生物学教授戴维.埃伦费尔德所指出的：人道主义相信人是至高无上的、无所不能的，人不仅能控制自己的身心，而且也能控制大自然的周围环境。

今天人类要想使自然环境得到保护，使在地球上的人类能过着一种健全的和谐生活，就必须结束人道主义的统治。

[1]这里，戴维.埃伦费尔德所说的人道主义实质上是指相信科学技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科学主义。

再者，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居住、交通、通讯、办公的现代化，也伴随着出现了人性异化、人格裂变、人情淡化的现代文明病，这一切又进一步加速深了人们对“科学万能”的理性主义和科学主义的怀疑，这些为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的产生也提供了一定的条件。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的产生，也是人类认识和思维发展的必然结果。

理性和非理性是人类认识的一对矛盾，他们在人类认识世界中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从方法论来说，理性是获取科学知识的重要方法，但直觉等非理性也是获取科学知识的重要方法。

理性主义只注重认识中的理性方法，而忽视了非理性方法，这当然是片面的。

而非理性主义看到了认识中的非理性方法，这是对理性主义不足的补充，也是人类认识发展的必然结果，但非理性主义又忽视或根本否定了理性的方法，这就和理性主义一样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的出现告诉我们，理性方法和非理性方法是人类认识过程中的两大基本方法，我们决不能偏废一方，只有把这两大方法有机地结合起来，才能真正弄清人类认识的本质。

既然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的出现有其历史的必然性，是当代西方社会现实在哲学领域的反映，那么，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在某种程度上包含了合理的成分。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把人的问题提高到了哲学的核心地位，探讨了人与生存环境的矛盾，它实质上是人生观和价值观、人生理想和人生信仰的哲学反思，它的结论虽然是消极的和悲观主义的，但毕竟触及到了现代西方社会的种种矛盾和危机。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实质上是现代西方社会矛盾和危机在哲学上的折射和反映，它对于批判现代西方社会，揭露在当代资本主义制度和科学技术条件下的，人的处境和生存状况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对人的意志、情感、直觉、体验、无意识等这些非理性因素作了较为[1]参见戴维.埃伦费尔德：《人道主义的僭完妄》，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3页。

深刻的揭示，这对于我们研究人的非理性因素是有借鉴意义的。

同时，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对人的非理性因素的揭示，多少涉及到了人类认识中的理性和非理性的矛盾及方法，这对于探讨人类的认识运动也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但是，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存在着致命的弱点：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反对传统的形而上学和本体论。

在非理性主义看来，传统的形而上学和本体论主张主客二分，即主张在人这一主体之外，还有一个独立存在的本体世界，不管是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都以追求这个独立存在的本体世界作为自己的哲学使命。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不再追求独立的本体世界作为自己的哲学使命，而竭力追求人和世界的融恰和统一，主张主客合一。

他们或者认为“意志”是主客合一的基础和本质，或者认为“生命”、“存在”是主客合一的基础和本质，并以此来超越传统的本体论和形而上学，超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立。

但事与愿违，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者所说的“意志”、“生命”、“存在”等的东西恰好是一种主观和心理的东西。

因此，他们并没有超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立，而恰好是十足的唯心主义。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者反对传统的本体论和形而上学，但他们又把“意志”等这些非理性因素本体论化了，建立了以非理性为基础的新的本体论。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者把人的非理性因素当作他们的哲学出发点和归宿，认为“意志”等非理性因素不仅是人的本质，而且也是世界的本质，它们能派生和决定世界万物。

人们认识和探索世界的过程，实质上也就是认识和探索人的非理性因素的过程。

人类社会也是由这些非理性的推动而发展的，人类社会的发展实质上就是这些非理性因素的发展。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竭力反对理性主义，认为要追求人之外的本体世界的存在，就得用人类的理性和科学的方法去探寻，而用理性和科学的方法去探寻人之外的本体世界，这对于人类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因此，哲学要探寻的不应是本体世界，而应是和人息息相关的诸如“意志”、“生命”和“存在”等这些非理性的东西，而这些非理性因素是处在生生息息的变化之中，而理性的方法只能运用概念、判断和推理去把握僵死的、静止不变的东西，而不能把握运动不已、变化无穷的非理性的东西。

因此，要认识和把握非理性的东西，只能运用直觉、体验等非理性方法，运用非理性方法能使主客体达到相互渗透、相互过渡、相互参与，最后使主客体达到相互消融和相互融合的统一状态，人处在这样一种物我两忘、物我两无的直觉和体验境界中，就直接地把握了“意志”、“生命”和“存在”等非理性的东西。

我们认为，理性主义把人类的理性和科学看作是万能的，而忽视了非理性的作用，这是一种片面的和极端的观点，在黑格尔哲学中，这种理性主义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而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则把“意志”、“生命”和“存在”等非理性因素代替理性，根本否定理性的作用，无限夸大非理性，并且把非理性和理性绝对地对立起来。

这样，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就走向了和理性主义相对立的另一个极端，当然也是片面的和错误的。

理性和非理性都是人的精神属性的组成部分和重要表现形式，它们是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的。

因此，只强调理性而否定非理性的的理性主义是片面的和错误的，只强调非理性而否定理性的非理性主义同样是片面的和错误的。

同时，理性和非理性既然都是人的精神属性的重要内容和表现形式，那么，理性和非理性无疑都是精神性的东西。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精神是对物质的反映，是第二性的东西，那么，理性和非理性也是对物质的直接或间接的反映，客观物质世界是理性和非理性赖以存在和发挥作用的基础，这是我们研究理性和非理性问题的出发点，
而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从根本上否定了这个出发点和基本前提，从而走向了唯心主义。

三
可以说，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在后现代主义哲学中得到了延伸和发展，后现代主义哲学产生本世纪70~80年代的西方，它主要是以文化思潮的形式而出现的。

后现代主义哲学反对传统哲学的基础、本体、确定、单一，追求一种破碎性、不确定性、多元性、差异性、边缘性和流浪者式的思维方式和文化哲学观。

后现代主义哲学试图消解传统哲学的主客二分和反映论的基本原则，试图解构传统哲学对确定和终极目标的追求。

罗蒂把传统哲学斥之为“基础主义”和“视觉隐喻”。

德里达则把传统哲学当作“逻各斯中心主义”，从而加以消解和解构。

后现代主义哲学在消解传统哲学的基础主义和确定主义之后，代之而起的则是一种约定的、任意的、不断增生和开放创造的哲学观。

他们反对传统哲学中的权威主义和终极目标的追求，主张一种流浪者式的和自由主义哲学观。

罗蒂称这种哲学为连贯主义。

德里达在消解逻各斯中心主义的过程中，也试图消解言说语言的中心和权威地位，并以书写语言取而代之。

我们可以从他们的语言哲学和解释学中看到后现代主义哲学的一般倾向和特点，这倾向和特点就是试图消解传统哲学中的理性方法和理性因素，主张一种无本无根、无基础、无权威、无目的、无标准的自由增生、自由扩散和自由创造、多元的和流浪者式的哲学观。

在其特征上，后现代主义哲学具有明显的非理性倾向。

后现代主义哲学实质上继承和发展了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思潮。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主张直觉主义认识论，后现代主义哲学继承了现代西方直觉主义认识论的这种流变和不确定的思维方式，并加以扩大和发展，从而把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推向了后现代的前沿。

但后现代主义哲学对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也有不满之处，这就是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把直觉看作是认识本体世界的唯一的和确定的方法。

直觉虽然具有流变性、创造性和自由的特点，但在外界条件和空间上又把直觉固定下来，把它当作认识本体世界的唯一方法和通往本体世界的唯一桥梁。

另外，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在把变化不已的非理性因素当作世界的本体和本质，并把它们和现象严格区分开来时，也就把非理性作为世界的本体确定了下来，并把它们作为人类追求的终极目标。

在后现代主义哲学看来，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是不彻底的，因为它还承认有确定的本体世界和认识方法，它所许诺的不确定性和流变性实质上是被确定性的外在条件所禁锢的。

因此，后现代主义哲学不满意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对非理性的直觉方法和本体世界的承诺，并努力消解这确定的本体世界和认识方法。

在后现代主义哲学看来，不存在任何确定的本体世界，不管这本体世界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

也不存在任何确定的认识方法，不管是理性方法还是非理性方法，从而也不存在任何终极的哲学目标。

可见，后现代主义哲学不仅消解着理性因素和理性方法，而且也消解着非理性因素和非理性方法，凡是确定、基础、目标的东西都在它的消解之列，它追求的是一种破碎、不定、飘忽、流浪的世界观、文化观和认识观。

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把主体的非理性方面作了过分的抬高和夸张。

后现代主义哲学则借消解基础和确定之机，宣扬一种飘忽不定的、流浪者式的哲学观，这种哲学观具有明显的非理性特征。

因此，在非理性方面，后现代主义哲学比现代西方非理性主义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