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入骨子里的灵魂一个日本人的中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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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入骨子里的灵魂:一个
日本人的中国情怀
■ 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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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德水 ▲
时称新京,开始了对东北人民长达14年之久的奴役和殖民统治,使东北
多万同胞饱受亡国奴的痛苦。
为了真正占领中国,日本不断向中国输入侵略人员。
不光有军队,还
有的就是所谓的“满洲开拓团”。
日本政府制定了“向满洲移住农
20年时间移民100万户、500万人口为目标。
从1937年起,每
死的人不计其数。
于德水的生父母便是“满洲开拓团”的成员。
他生父母的名字由于年时久远,世事变迁,至今已无从查考。
在“满洲开拓团”里,不明真相的日本普通农民占绝大部分,他们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妻儿老小一起来到这片未知的土地,在这里生儿育女。
有的勤劳耕作,有的和罪恶的日本军人一样,加入了蹂躏中国人民的行列。
可梦境总有破碎的一天,1945年8月9日,苏联红军迅速出兵东北,数十万关东军顷刻瓦解。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被迫向全世界公开宣告日本国无条件投降。
自此,日本军人和缺少保护的日本团民,被迫紧急逃离。
在逃离过程中,一些人饥寒交迫,身患疾病,途中死亡。
他们的孩子有的便成了流落荒山野岭、街头巷尾、车站码头的孤儿;有的父母在溃逃中为了不让孩子病死、饿死、冻死,就把他们送给中国人抚养;也有的父母为了自己逃命,把不便带走的婴幼儿抛弃于路旁郊野,任狼撕狗扯,其中幸运的则被中国人抱回收养;更有一些军国主义顽固分子,在溃逃中对自己的同胞实行惨无人道的集体屠杀,侥幸大难不死的孤儿有的被中国人捡回家中抚育。
被收养前,他们中有的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有的疾病缠身,伤痕累累;有的冻饿交加,气息奄奄。
从档案材料看,绝大多数的战争孤儿在被收养时都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饱尝了种种磨难。
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身为“满洲开拓团”成员的于德水生身父母根本无法在中国立足,于是他们决定返回日本。
然而不幸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了于德水亲生母亲的生命。
只有8个月大的于德水失去了母亲的庇护。
此时,于德水的亲生父亲面临一个极其艰难的选择,他深知辗转途中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抚养和照料襁褓中的婴儿,也担心儿子无法适应挤满人群的火车车厢和海洋上的轮渡,他更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前途命运和遭际。
即便万般不舍,最终,他还是决定把于德水送给别人。
1945年10月,长春市的天气已经很冷了。
在红旗街南端,宽平大桥东侧,有一座两层的灰色小楼,只有8个月大的尚在襁褓之中的于德水和生父就住在这里,等待着分批回日本去。
天下起了小雪,气温也下降了许多。
于德水的生父抱着儿子,不时长长叹着气,他想起了妻子临终前的嘱托:“孩子交给你了,无论如何想办法把他养大!”也许把儿子送人,才是对儿子最好的选择,于德水的生父思量着。
就在于德水的生父抱着儿子满心忧伤、无可奈何的时候,于德水的命运有了转机。
在长春市南郊孟家屯一带有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叫魏家窝堡。
这天,从村中走出3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中等身材,体格健壮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五六岁。
走在后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个子挺高,长脸,留着胡子;妻子个头较小,一双裹了的尖足,走路有点吃力。
走在前面的人叫邱树新,人称“老三”,后来于德水管叫他三叔。
后面的夫妻就是于德水后来的养父母,忠厚善良的农民夫妻于秀亭和高玉琴。
邱树新是这对农民夫妻领养于德水的介绍人。
于德水生父有把儿子送人的念头,这让邱树新知道了,邱树新懂些日语,又是个好心人,于是便和妻子商议,觉得于秀亭和高玉琴身边没有小孩,两个人又都忠厚善良,孩子到这个家肯定不会受苦。
邱树新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于秀亭、高玉琴。
两人很同情这个日本家庭的遭遇,身旁又没有孩子,就同意收养了。
据说,于秀亭和高玉琴去抱养于德水的那天是个阴天,还下着小雪。
10月的东北本来就够冷了,再加上阴天,更显得寒凝大地,没有一点儿生机。
天空云层很低,给人一种压抑感,地上还没有完全被积雪覆盖,白一块黑一块,斑驳的像是打着补丁的大被盖在地上,让人看着难受。
于秀亭和高玉琴走在路上心情很复杂,若是一切顺利,从今以后,他们就有儿子了,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养大了也是亲人。
可是在实现温饱都困难的情况下,别说奶粉、饼干之类的东西,就是粗粮也很难弄到。
抱回一个8个月大的婴儿,日子肯定会更加艰难。
一路上高玉琴不时向邱树新打听:“老三,那孩子长啥样,好看不?”
“长得挺招人喜欢,就是瘦了点儿。
”邱树新说。
“认不认人,抱回来哭咋办?”高玉琴又问。
“不怕的,才几个月,认啥人?小孩子还能不哭吗?哄呗!”邱树新回答。
“咱们把孩子抱回来,他爹得多难受呀!”高玉琴看了看邱树新说。
邱树新答:“按理说谁愿意把亲生骨肉送人,这也是没法子,要不这样,孩子就得饿死或者在路上被折腾死。
”
于秀亭话不多,只是往前走。
路不太远,一会儿就到了北村寮楼下。
于德水的生父和两个日本妇女在门口迎候,见来人急忙鞠躬欢迎。
众人走进屋,屋子不大,四壁白墙,东西很零乱,没有什么家具,都是些衣物、日常用品,还有几个柳条包。
地上铺着草垫子,孩子正睡在草垫子上。
于德水的生父抱歉地收拾了一下,请来人坐下。
高玉琴不断向孩子睡觉的地方打量着,希望看看孩子的脸,但又不好贸然行事,只好先坐下。
这时才认真打量起于德水的生父,他个子不矮,和于秀亭个头差不多,长脸,胡子很重,虽然刚刚刮过,犹可见浓黑的胡茬子。
他头发不长,有点干枯,年纪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但已有不少白发。
眼睛不大,目光忧郁而失神,眼角充满了红丝,看上去十分疲惫,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这个日本男子已经承受了亡妻之苦,又要面临舍子之痛。
两个妇女跪坐在地上,不时微微地向来人点头。
于德水的生父也仔细打量着来人,先是把目光投向于秀亭,似乎要从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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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看出什么答案来。
接着又仔细看着高玉琴,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祈求,哀怨而又无可奈何。
于德水的生父问邱树新:“他们没有小孩子吗?”邱
树新说:“没有。
”于德水的生父又有些担心地问:“以后他们若是有了
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不要我的孩子了?”邱树新用中文把孩子生父的意思告诉了于秀亭和高玉琴。
“让他放心吧,我们啥时候都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儿子。
”邱树新把话翻译给于德水的生父,只见他脸上闪现出一丝凄苦的微笑,接着用日语和邱树新说了好长一段话,表达了自己的不舍和嘱托。
几个人走到孩子睡觉的地方。
高玉琴第一眼见到于德水,就打心眼里喜欢,像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这也许就是缘分吧!于德水长得并不难看,黑黑的眉毛,厚厚的嘴唇,瘦是瘦了一点儿,但看得出来没有啥病。
于德水醒了,被生父一把抱在怀里,抱得是那么紧,接着生父又把脸贴在于德水脸上,久久没有离开,嘴里还一个劲用日语说着什么。
高玉琴向孩子拍拍手,没想到孩子竟神奇般地张开小手,生父看在眼里,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高玉琴把于德水抱起来向生父道别。
于德水的生父把包着衣物和玩具的包交给了于秀亭,一直送到楼下。
不知是身体不好还是打击太大,他走路有些趔趄,好不容易跟到楼下,扶着一棵小树站住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于德水的生父站在风中孤独地望着,像是一段枯木。
把于德水抱回来的第三天,于秀亭和邱树新去看了一次于德水的生父,送去了一些粮食和蔬菜。
几天不见,于德水的生父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他非常感动,不
停表示感谢,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孩子的情况。
于秀亭告
诉他,孩子很好,已经不认生了,不哭也不闹。
于德水的
生父充满血丝的眼中又流出了泪水。
当于秀亭和邱树新要离开的时候,孩子生父好像忽
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拉住邱树新的手说:“孩子的生日是
今年2月20日,时间是早晨5点10分,请你们记住吧。
”
1946年春天,于德水的生父怀着无限凄楚、哀怨、苍
凉的心情离开了长春。
想起14年来日本军国主义的所作所为,没有人不义
愤填膺。
正是日本军国主义发动的这场侵略战争,才使
这些本该依偎在父母身边享受天伦之乐的孩童被遗弃在
异国他乡。
“有罪的是侵略者,孩子是无罪的。
”中国政府
和中国人民以博大的胸襟收留了这些遗留在中国土地上
的异国儿童。
尽管当时中国人民处境仍然十分困难,但
是他们依然向那些走投无路、生命垂危的日本遗孤伸出
了仁爱之手,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拯救回来,并用自己的乳
汁和从口中省下来的粮食将他们喂活养大。
同时,他们
节衣缩食,千方百计地供他们上小学、中学、大学,把他
们培养成为有用之才。
在他们成年后,又用自己的全部积蓄为其操办婚嫁,成家立业。
二、相濡以沫
从北村寮出来,高玉琴抱着于德水在雪地上艰难地
行走。
土路本来就坑坑洼洼不好走,加上孩子包得很厚,高玉琴显得有点累。
“没抱过孩子,怕抱不好,抱抱试试。
”于秀亭说着把孩子接过来。
他抱得很认真,不敢太用劲
儿,又怕抱不住。
尽管这样,他们还是把于德水安全地抱回了家。
有一天,高玉琴在做饭,去井台担水的于秀亭回来高
兴地说:“这孩子有福,刚来咱家,我就在井边拣了一块钱。
咱给孩子起个小名叫‘来财’吧。
”从此,于德水有了乳名。
第二年春天,警察来进行户口普查。
看于德水在炕
上玩儿,便问大人有没有上户口,于秀亭说还没上。
警察问孩子的名字,于秀亭说只有个小名叫‘来财’,没有大名。
那位警察又问孩子这辈应排哪个字,于秀亭说是“德”
字,警察说就叫“德水”吧。
鱼有了水就有了生命,会旺盛、健康,于秀亭夫妇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
于德水说,他自己也十分喜欢“德水”这两个字,清德如水。
在那艰难的岁月,夫妻二人对于德水视如己出,精心照顾。
于德水在父母的守护下一天天长大。
一家人,粗茶淡饭,欢声笑语,生活还算平静。
1948年夏天,国民党盘踞长春,奉行“杀民养兵”政
策,百姓被严重压榨。
米价开始飞涨,早上可买一斤米的钱,下午买不到半斤,到了第二天就是二两,
其他食品也
于德水的中国养母 ▲
跟着涨价。
当时的流通货币(人们叫“白钱”)面额越来越大,高粱米达到几亿元钱一斤,用一麻袋钱换不来几斤粮食。
再后来,那钱已形同废纸,人们开始以物易物,不要白钱。
一个戒指只能换两个大饼子,一身衣服只能换两个土豆,一个大饼子却可以领回家一个媳妇。
长春百姓足足饿死了十多万人,人们怨声载道,饿殍遍野,饥苦难熬,只有以树皮野菜度日。
这时,街头上还出现了成群结伙的“穷党”,他们站在出城的路口,手持木棍、铁管等凶器,见行人就搜身。
什么金银珠宝一律不抢,只抢食物,哪怕是米糠也不放过。
这给本来已苦不堪言的百姓,更增添了不少痛苦和恐惧。
有一次,夫妻二人背着于德水进城,以仅有的衣物换了点吃的东西,回来的路上遭遇了“穷党”的抢劫。
当时,于秀亭身上有两个玉米面饼子,高玉琴背着于德水,带着二斤高粱米。
“穷党”搜于秀亭身时他跑了,他们便一窝蜂地去追,高玉琴乘机背着于德水钻进路边的庄稼地逃回了家。
城里已经没有食物可买,店铺都关门了,乡村也是一片凄凉,看不到往日的炊烟,听不到人们的笑语,只有哭泣声、叹息声、呻吟声,人们在死亡线上苦苦地挣扎着。
家中仅有的一点粮食也不敢吃了,基本上以野菜充饥。
幸好冬天腌咸菜的坛子里有半坛子盐水没倒掉,煮野菜时放点盐水可以好咽一些。
于德水不吃野菜,还因此哭闹,这让高玉琴很发愁。
可幼小的于德水哪里知道,就算是野菜,能采来又谈何容易,为采野菜邻家姓赵的姑娘都被流弹打死了。
形势越来越紧迫,家中早已是一点米都没有了,野菜也越来越难挖,往往要走出好远才可以找到。
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月了,家中一点吃的也没有了,外面枪声又时时响起,给饥饿的人们增加了无限的恐慌。
于秀亭一股急火,已经病得接连几天卧床不起,身体非常虚弱。
高玉琴担起了填饱全家肚子的重任。
她起来把头发拢了拢,穿好衣服顶着块黑布拿着篮子出门去挖野菜。
高玉琴回来的时候,头上还是顶着那块黑布,把黑布拿下来之后,右脸全是血,夹杂着雨水已流到了脖子里和衣服上。
据说不知哪里飞来个什么东西,只觉得太阳穴处疼了一下,一摸出血了,才急忙往家走。
为了生存下去,人们纷纷逃往城外,很多人都想办法爬出封锁线到解放区去,到了解放区就不用挨饿了。
而到解放区去,就要通过封锁线,就是“爬卡子”。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冒险求条生路。
但于秀亭夫妻俩迟迟没有行动。
因为于德水81岁的奶奶,虽说她身体较好,毕竟已是风烛残年,平时尚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走,但当时的女人多是裹脚,走不了多远,雨夜逃荒肯定更是不行。
何况“爬卡子”要在荒草丛中、乱泥塘里边爬边走,老人是不可能跟着“爬卡子”的。
于秀亭是有名的孝子,他不忍心丢下母亲去逃荒,如果自己身体没病,尚可以背着母亲逃难,可于秀亭那时已生病40多天,加之饥饿,自己走路都打晃,根本没法背老人。
但是这次高玉琴受伤,给家中增添了恐怖的阴影,也发来了危险的信号,大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必须做出选择,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其实人们向往的地方并不遥远,离于德水家住处只有几十里路程。
那地方是长春城西南方向的大屯,现在叫大屯镇。
如果是和平时期,步行过去也就两三个小时,可那时就这么近的地方,想过去却要经历生死考验,不知得冒多大的险,但想活下去也只能拼一拼。
夫妻二人开始着手准备,先是把家中可以吃的一点东西全部做熟,再把鞋子钉上带子,那时老百姓都穿家制的便鞋,在泥水中容易掉,所以钉上带子要牢固些。
除几件衣裳外,穷人也没啥,放在一个麻袋里就行。
8月天长,只有天黑才可以行动,夫妻二人不安地等待着。
夜幕降临,四野一片漆黑,天地像融在了一起,浑浊得分不出边际。
村子里没有灯光,也没有行人,更增加了夜的恐怖。
远处近处都有“噼噼啪啪”的枪声,听了让人发瘆。
一家人决定先带着于德水出去,再回来接于德水的奶奶。
于秀亭把一条半尺多宽的黑布带子兜在于德水的屁股上,在高玉琴身前绕过去,绕了两三圈后紧紧地系在高玉琴的腹前,又在于德水头上盖了个米口袋,以防雨淋。
临走前夫妻二人一遍一遍地叮嘱儿子,路上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哭闹,否则就会被抓住或者没命。
于德水很乖巧地答应了。
夜幕像一个巨大的魔鬼,很快把一家三口吞没。
按照预定的方向,出门先往南走,然后再绕到西边,至于如何能到他们向往的大屯,谁也说不清。
为什么向南走呢?听人说西边设防多,封锁得严密,不容易出去,南面相对松一点。
小村中已经有人出“卡子”被打了回来,有的没回来也不知是已出去了还是出事了。
于秀亭凭自己的直觉在前面带路,高玉琴在后面跟着,走得异常艰难。
脚步很轻,谁也不敢出声。
地上到处都是泥水,不时会遇到没人收拾的死尸。
天下着雨,除了雨声,只有枪声可以清楚听见,有时稀疏,有时密集,幸好听起来像是在较远的地方。
他们走的路似乎还不太危险,但暗夜里难以预料哪里暗藏着杀机。
一家人只能慢慢地走,走走停停,看一看、听一听、探一探,认为安全了再走。
夜路走长了,视力好像增加了一些,忽见前面不远处像有一堵黑黑的墙,可能是条大堤,之前给猪割草时似乎是见过。
大堤附近是一片片湿地,这里没人管,水分又充足,各种野草和蒿子发疯似地生长,高的有一人多高,而且很粗壮。
人走进去倒是不易被发现,可那蒿子上挂满了水,一碰就掉,滴在衣服上,更增加了几分寒凉。
最可恨的是,那些藏在叶子下面的蚊子,一闻到人的气味马上
113蜂拥而上。
那蚊子个儿大,毒性也大,叮得人实在受不了,但怎么也得坚持下去。
在大堤下蹲了一会儿,感到确实没有动静,他们就悄悄地爬过大堤,好在大堤的另一面不太高也不太陡,下去后还好走一些。
接下来又是一片荒草甸子,这片甸子是一片半人高的草,有兰花草和狗尾草,比刚才好走多了。
但是一片片野豆荚秧也令人头疼,这种植物叶子像豆叶,结的角也像小黄豆荚,但不能吃。
它们长好多的蔓儿,互相缠绕在一起,像绳索一样,人走进去常常被绊倒。
高玉琴有好几次都被绊倒,于秀亭一次次把她拉起来。
他们正走着,忽听几声枪响,似乎很近,估计不远处有碉堡,他们必须改变方向。
这里是一个碉堡还是碉堡群,有没有铁丝网、地雷和其他设施,都不敢说。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对话:“咱们走两趟了,连个鬼影也没有,回去吧。
”“回去当官的又得让出来。
”“管他呢,歇会再说。
”这时雨有点小了,能见度相对大些,一家人在暗处,说话人在明处,看清了,是几个全副武装的巡逻兵,披着雨衣,斜挎着枪,正在小路上游魂似地走着。
没走多远,几个人都站住了,端起了枪,向四面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打几枪震震,
看有没有人。
”另一个说:“找死啊!若是那边(解放军)上来正好当靶子。
”他们没敢开枪,又站了一会儿,大约觉得没什么情况,就走了。
一家人又停了一阵,站起来向可能没有碉堡的地方走去。
这时,碉堡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似乎有机枪和步枪,一家人没敢停留,继续朝前走。
这甸子很大,又走了好远还没到边,不过没有了那些绊人的野豆秧,只是野稗子草和水蒿子,走起来不太难。
雨完全停了,天还阴着,一家人好受了一点儿。
逃荒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位难友。
自从这位素不相识的人加入队伍,一家人也算有了帮助。
于秀亭病体很弱,自己走路都较难,没多少余力帮助高玉琴,于德水被缠在高玉琴的背后,虽说很瘦,但越背越重。
特别是过几条小河,河虽不太宽,但由于雨大水流很急,如果被冲倒了恐怕再难起来。
幸好有这人一手拉着于秀亭,一手搀着高玉琴,几个人一齐才得以安全过河。
过河后在地里走,因为雨水把地泡得又稀又粘,脚踏下去常常拔不出来。
高玉琴几次把鞋都陷到泥里,是那人帮着找鞋,又搀着高玉琴的胳臂才走过那些洼地的。
在雨夜中几人又走了几个时辰,自从离开碉堡后再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这“卡子”总算是“爬”过来了。
不知又经过多长时间的跋涉,一家人终于到了向往的地方——大屯人民政府难民登记处,得到了临时居住证明,就可以拿着它去领救济粮,借住民房。
过了几天,高玉琴把于德水交给于秀亭,带一些干粮,路上还挖了一袋子野菜,回去接婆婆。
走前听房东说
孟家屯一带快解放了,她心里又多了几分欣慰。
事情真如传言那样,她回去没几天,孟家屯就解放了。
于是她就用房产做抵押,雇了一辆手推车和两个人,又给人家一些东西,才把婆婆接到了大屯。
经过千辛万苦,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这些事,于德水都亲身经历过,但那时毕竟年幼,一些细节已经记不起来了,很多事情都是后来听母亲讲起,才有了依稀的印象。
在于德水童年的记忆中,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孩子,有中国父母,有中国故乡。
于秀亭从19岁闯关东开始,漂泊多年,居无定处,新
中国成立后有了两间房,总算有个像样的家。
房前屋后自己收拾出了一片园子,再打点短工,艰苦中尚可度日,于德水也在这种艰苦生活中慢慢长大。
于德水家东面有一棵杨树,这杨树下就是于德水童年的乐园。
那些青草、蚂蚱、蝴蝶、蚂蚁,构成了大自然美好的富有生机的画面。
夜晚小河边传来的蛙声,则是于德水的催眠曲。
虽然家境贫寒,但于秀亭夫妇对于德水却关爱备至,
如掌上明珠,从不让于德水受一点儿苦。
在于德水小时
候,夫妻二人每天轮流着照顾他,吃饭时,为有人照顾小德水,夫妻二人换着吃。
买不到牛奶,就做大米粥、小米
粥、面条,嘴对嘴一口一口喂他。
家里没有钱,于秀亭夫妇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却尽量给于德水穿最好的。
于德
水6岁的时候,突发麻疹夜里高烧,于秀亭半夜费尽千辛万苦找来医生,才保住了于德水的性命。
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于德水健康成长,长大后考上
了中等专业学校——吉林省工业学校,毕业后成了吉林省通用机械厂(长春工程机械厂)技术员、工程师,并赴辉南“三线”一干就是20年,他把自己的青春和智慧献给了
中国的军工事业。
1969年“三线”工厂转轨,于德水随厂迁回长春。
如果说,爱是人世间最伟大的情感的话,那么于德水所接受的爱,则是一切爱中最为纯洁、最为无私、最为沉重的爱。
据有关方面调查,当时被遗弃在中国的日本孤儿数量在5000名以上,收养他们的中国养父母人数超万人。
全国除西藏外,其他省、自治区、直辖市都有这样的中国家庭,尤以受日本侵略最深的东北为最多。
有一位黑龙江农民,被日本移民赶出自己的土地,全村人几乎被杀光,他自己的两个孩子也被日本人害死,背负这样的深
仇大恨,老人仍然不计前嫌,收养了一个被烫伤的日本孤儿,把他救活养大。
这胸怀是何等的宽阔,这品性是何等
的善良。
于德水是幸运的,虽然他没有权力选择自己的血统,但在忠厚善良的于秀亭夫妇的养育下,于德水自幼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