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病痛创造叙事——抑郁症的解剖、“达夫式文学”与现代情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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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人 （美国著名的医疗记者罗伯特·惠特克 Robert
Whitaker 曾做 《精神病大流行》 一书③），相关医疗信
集结成册，成为社会批判的经典之作。这部著作也
息亦唾手可得，被无远弗届地科普为大众知识。继
陆续被翻译成多国语言，中文版由程巍翻译出版于
经济文化全球化以后，人们的精神和身体也正在全
2003 年，该书对“疾病隐喻”的分析和批判——尤
球化。
滋病，及恶性的肿瘤病，如癌症，如何被一步步隐
画了一个身患抑郁症的主人公——经历过 20 世纪八
其是传染性流行病，如结核病、麻风病、梅毒、艾
喻化，从“仅仅是身体的一种病”转换成一种道德
评判或者政治态度，一种疾病的隐喻又如何进入另
①
一种疾病的隐喻 ——已经成为人文社科的常识。对
2014 年作家弋舟在小说 《刘晓东》 三部曲中刻
自我诊断着自己罹患的疾病，有多少人通过网
的扭曲的疾病之神话，让原本便受苦的病患免于罪
络在给自己开药方、找对策，同时被截然相反
恶、羞耻和恐惧。但随着思想传播的泛化和固化脱离其批判语境后，
我的抑郁症。
也逐渐显现出其盲视和局限。上说抑郁症已成为世界第 4 大疾患，
的生物化越来越深入地改变了人们对自我心理和情
神病大流行》 一书的重要目的就是通过描述这一历
绪的认知，成为当今全球宰制性的日常意识形态之
史，对当代精神医学作出批判，说明整个社会是如
一。
风病、梅毒、艾滋病这样的流行病之后，20 世纪晚
1978 年，苏珊·桑塔格的 《作为隐喻的疾病》
问世，这篇重要的批判文章肇始于她与癌症搏斗的
亲身经验。十二年后，姊妹篇 《艾滋病及其隐喻》
出版，由于反响巨大，此后数年中两篇文章被多次
期至今，抑郁症这种精神疾病已演变为全球性的
“现代瘟疫”。有关这种流行病的各种数据报道无不
56
南方文坛
2020.6
Southern Cultural Forum
用病痛创造叙事
——抑郁症的解剖、“达夫式文学”与现代情感教育
李 音
结核病的分析，而转入对癌症的隐喻的剖析。精神
一、精神疾病的“去隐喻化”与
疾病的分析在这里要么暗示已被结核病的话题所穷
“再隐喻化”
：桑塔格与 《刘晓东》
尽，要么是被悬置了。然而事实是，继结核病、麻
②
《而黑夜已至》）
则被赋予了癌症” 。与精神错乱不同，对激情的压
弋舟的这部出色的小说被赞誉为“我们时代的刘晓
抑被认为是该疾病的诱因。由此，桑塔格结束了对
东”。“刘晓东”，像我们时代的大部分人一样，所凭
Copyright©博看网 . All Rights Reserved.
九十年代的深刻转折，受过良好的教育，职业体
面，但因明显的抑郁症或情绪原因，消沉、虚无，
与世界保持一种边缘疏离状态：
文学研究而言，说桑塔格的研究路径和观点主宰了
我不知道如今这座城市有多少人通过网
文学中的疾病研究和想象也不为过。毫无疑问桑塔
络接收着诸如此类的信息，有多少人通过网络
格的研究极富洞见，且有实际社会意义，她所揭开
一如分子遗传”。精神医学似乎发生了革命性转变，
“身体疾病”一般的疾病实体来认识和治疗，提出了
然而事实是，其实人类还不确定精神疾病的生理成
来自不同思考方向的质疑⑧。但这些质疑的思想如今
因，精神科用药反而使得精神失能的情况加速蔓
在大众文化层面的影响力几乎销声匿迹。精神医学
延。罗伯特·惠特克这位杰出的医疗记者撰写 《精
病。结核病的一些特点被赋予了精神错乱：精神错
在专家们预计，到了 2020 年，抑郁症有望成
乱患者被看作是一个情感大起大伏的人，狂热而不
为仅次于冠心病的第二大疾病。这可真的是指
计后果，是一个太过敏感以至不能承受这个粗俗而
日可待。我们的队伍在壮大。（《刘晓东》 之
平凡的世界的充满恐惧的人。结核病的另一些特点
今日批评家
57
借判断自己得了抑郁症并服用相关药物的知件，而反过来精神医学正是这样深深改变了我们的
识，其背后的医学资源是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
社会。近二三十年来，“它利用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
册》。确切说是美国医生修订的 1980 年代出版的 《精
计手册》，在正常与不正常之间画界线。过去，整个
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 第三版，自此以后该手册
桑塔格主要集中观察了社会文化围绕附着在结
至少有 10%的患者可出现躁狂发作，人群中有
核病、癌症、艾滋病三种疾病上的隐喻及思考方
16%的人在一生的某个时期会受其影响。我觉
式。她注意到“在二十世纪，以前附着于结核病的
得这个数据低估了抑郁症的发病概率，否则，
那一大堆隐喻和态度分裂开来，被分派给了两种疾
我只好承认自己只是人群中的那 16%之一。好
动，米歇尔·福柯 （Michel Foucault） 的 《疯癫与文
明》、欧文·戈夫曼 （Erving Goffman） 的 《精神病
院》、R.D.莱恩 （Ronald David Laing） 的 《分裂的自
我》 以及托马斯·萨兹 （Thomas Ssasz） 的 《精神病
的神话》，不约而同地对精神疾病是否可以被当作如
学是从理论出发，而新式的精神医学是从事实出
学界也不平静，曾风起云涌过“反精神医学”运
发。”所谓从事实出发，即科学家逐渐破解恐惧及焦
虑的生物学原因，彻底抛弃以往弗洛伊德派的“精
神官能症”之类的概念。以往的精神医学往往是门
艺术，散发着巫术的气息，“今日的精神医学抵达了
一个临界点，它即将称为真正的科学，精确、量化
家杰若德·马克思曼 （Jerrold Maxmen） 称赞 《精神
我们对人类心理运作机制的理解，也挑战了我们对
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 第三版：“科学精神医学正是
自由意志的认知”。罗伯特·惠特克发问：难道我们
确立其主导地位……老式的 （精神分析的） 精神医
真的是神经传导物质的俘虏吗？1860 年代，精神医
社会对人类心灵的认识是透过许多不同的来源，包
和精神药物治疗方式以肩并肩的方式，快速扩张到
括文学名著、科学研究、哲学及宗教作品，但今
全球各地。这一版医学标准表征着精神医学基本化
日，我们是透过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精神
约为生物医学和医疗模式。哥伦比亚大学精神医学
医学所谓的‘脑内化学物质失衡’，实实在在改变了
Whitaker 曾做 《精神病大流行》 一书③），相关医疗信
集结成册，成为社会批判的经典之作。这部著作也
息亦唾手可得，被无远弗届地科普为大众知识。继
陆续被翻译成多国语言，中文版由程巍翻译出版于
经济文化全球化以后，人们的精神和身体也正在全
2003 年，该书对“疾病隐喻”的分析和批判——尤
球化。
滋病，及恶性的肿瘤病，如癌症，如何被一步步隐
画了一个身患抑郁症的主人公——经历过 20 世纪八
其是传染性流行病，如结核病、麻风病、梅毒、艾
喻化，从“仅仅是身体的一种病”转换成一种道德
评判或者政治态度，一种疾病的隐喻又如何进入另
①
一种疾病的隐喻 ——已经成为人文社科的常识。对
2014 年作家弋舟在小说 《刘晓东》 三部曲中刻
自我诊断着自己罹患的疾病，有多少人通过网
的扭曲的疾病之神话，让原本便受苦的病患免于罪
络在给自己开药方、找对策，同时被截然相反
恶、羞耻和恐惧。但随着思想传播的泛化和固化脱离其批判语境后，
我的抑郁症。
也逐渐显现出其盲视和局限。上说抑郁症已成为世界第 4 大疾患，
的生物化越来越深入地改变了人们对自我心理和情
神病大流行》 一书的重要目的就是通过描述这一历
绪的认知，成为当今全球宰制性的日常意识形态之
史，对当代精神医学作出批判，说明整个社会是如
一。
风病、梅毒、艾滋病这样的流行病之后，20 世纪晚
1978 年，苏珊·桑塔格的 《作为隐喻的疾病》
问世，这篇重要的批判文章肇始于她与癌症搏斗的
亲身经验。十二年后，姊妹篇 《艾滋病及其隐喻》
出版，由于反响巨大，此后数年中两篇文章被多次
期至今，抑郁症这种精神疾病已演变为全球性的
“现代瘟疫”。有关这种流行病的各种数据报道无不
56
南方文坛
2020.6
Southern Cultural Forum
用病痛创造叙事
——抑郁症的解剖、“达夫式文学”与现代情感教育
李 音
结核病的分析，而转入对癌症的隐喻的剖析。精神
一、精神疾病的“去隐喻化”与
疾病的分析在这里要么暗示已被结核病的话题所穷
“再隐喻化”
：桑塔格与 《刘晓东》
尽，要么是被悬置了。然而事实是，继结核病、麻
②
《而黑夜已至》）
则被赋予了癌症” 。与精神错乱不同，对激情的压
弋舟的这部出色的小说被赞誉为“我们时代的刘晓
抑被认为是该疾病的诱因。由此，桑塔格结束了对
东”。“刘晓东”，像我们时代的大部分人一样，所凭
Copyright©博看网 . All Rights Reserved.
九十年代的深刻转折，受过良好的教育，职业体
面，但因明显的抑郁症或情绪原因，消沉、虚无，
与世界保持一种边缘疏离状态：
文学研究而言，说桑塔格的研究路径和观点主宰了
我不知道如今这座城市有多少人通过网
文学中的疾病研究和想象也不为过。毫无疑问桑塔
络接收着诸如此类的信息，有多少人通过网络
格的研究极富洞见，且有实际社会意义，她所揭开
一如分子遗传”。精神医学似乎发生了革命性转变，
“身体疾病”一般的疾病实体来认识和治疗，提出了
然而事实是，其实人类还不确定精神疾病的生理成
来自不同思考方向的质疑⑧。但这些质疑的思想如今
因，精神科用药反而使得精神失能的情况加速蔓
在大众文化层面的影响力几乎销声匿迹。精神医学
延。罗伯特·惠特克这位杰出的医疗记者撰写 《精
病。结核病的一些特点被赋予了精神错乱：精神错
在专家们预计，到了 2020 年，抑郁症有望成
乱患者被看作是一个情感大起大伏的人，狂热而不
为仅次于冠心病的第二大疾病。这可真的是指
计后果，是一个太过敏感以至不能承受这个粗俗而
日可待。我们的队伍在壮大。（《刘晓东》 之
平凡的世界的充满恐惧的人。结核病的另一些特点
今日批评家
57
借判断自己得了抑郁症并服用相关药物的知件，而反过来精神医学正是这样深深改变了我们的
识，其背后的医学资源是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
社会。近二三十年来，“它利用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
册》。确切说是美国医生修订的 1980 年代出版的 《精
计手册》，在正常与不正常之间画界线。过去，整个
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 第三版，自此以后该手册
桑塔格主要集中观察了社会文化围绕附着在结
至少有 10%的患者可出现躁狂发作，人群中有
核病、癌症、艾滋病三种疾病上的隐喻及思考方
16%的人在一生的某个时期会受其影响。我觉
式。她注意到“在二十世纪，以前附着于结核病的
得这个数据低估了抑郁症的发病概率，否则，
那一大堆隐喻和态度分裂开来，被分派给了两种疾
我只好承认自己只是人群中的那 16%之一。好
动，米歇尔·福柯 （Michel Foucault） 的 《疯癫与文
明》、欧文·戈夫曼 （Erving Goffman） 的 《精神病
院》、R.D.莱恩 （Ronald David Laing） 的 《分裂的自
我》 以及托马斯·萨兹 （Thomas Ssasz） 的 《精神病
的神话》，不约而同地对精神疾病是否可以被当作如
学是从理论出发，而新式的精神医学是从事实出
学界也不平静，曾风起云涌过“反精神医学”运
发。”所谓从事实出发，即科学家逐渐破解恐惧及焦
虑的生物学原因，彻底抛弃以往弗洛伊德派的“精
神官能症”之类的概念。以往的精神医学往往是门
艺术，散发着巫术的气息，“今日的精神医学抵达了
一个临界点，它即将称为真正的科学，精确、量化
家杰若德·马克思曼 （Jerrold Maxmen） 称赞 《精神
我们对人类心理运作机制的理解，也挑战了我们对
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 第三版：“科学精神医学正是
自由意志的认知”。罗伯特·惠特克发问：难道我们
确立其主导地位……老式的 （精神分析的） 精神医
真的是神经传导物质的俘虏吗？1860 年代，精神医
社会对人类心灵的认识是透过许多不同的来源，包
和精神药物治疗方式以肩并肩的方式，快速扩张到
括文学名著、科学研究、哲学及宗教作品，但今
全球各地。这一版医学标准表征着精神医学基本化
日，我们是透过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精神
约为生物医学和医疗模式。哥伦比亚大学精神医学
医学所谓的‘脑内化学物质失衡’，实实在在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