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前江南概念的演变与江南文化的形成

唐前江南概念的演变与江南文化的形成

景遐东*

(湖北师范学院中文系,湖北黄石435002)

摘要:/江南0在先秦及秦汉典籍中,泛指长江以南、南岭以北的包括今湖南、江西及湖北的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魏晋南朝时则指长江中下游以南地区,尤其是以建康为中心的吴越地区。唐代/江南0已非单纯的地域概念,又是一文化概念。江南文化发源于先秦时期吴越文化,又是晋唐时期新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新文化。

关键词:江南;江南文化;演变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0768(2008)01-0030-05

江南是中国历史文化及现实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区域概念,江南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从纯粹的区域地理的角度来看,江南是指长江以南的除四川盆地外的广大陆地地区,它大致与南方的概念是等同的,此为广义的江南概念。在/江南0一词出现的时候及后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在这个范畴上使用的。但是随着历史的发展,南方的范围是逐渐往南移动的。因此/江南0概念的范围也渐渐缩小固定在长江中下游以南的范围,到了近代它主要指长江下游段的以南的区域,相当于江苏省的南部、浙江省的北部和安徽省的东南地区,这就是其狭义的概念。江南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还是一个历史概念,同时还是一个具有极其丰富内涵的文化概念。

/江南0一词在先秦及秦汉典籍中多为广义用法。5左传6昭公三年有/王以田江南之梦0之记载。江,指长江;梦,即云梦泽,为春秋战国时期楚王的游猎区,大致包括洞庭湖、长江中游南北的湖南、湖北的地区。5尔雅#释山第十一6:/河南,华。河西,岳。河东,岱。河北,恒。江南,衡。0江南为长江以南。5史记#秦本纪6载:/秦昭襄王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05五帝本纪6又载: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05秦楚之际月表6记秦亡之后,项羽将楚义帝迁往郴,/徙都江南郴0。秦时之黔中郡为今天的湖南西部地区,九疑则在广东与湖南、江西交界的南岭山脉,郴即湖南南部的郴州。5史记#货殖列传6云:/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05史记#越王句践世家6:/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0江南,乃指洪、饶等州,春秋时为楚国的东境。泗上,徐州,春秋时楚国的北境。二境并与越邻。同卷载楚威王兴兵大败越/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0具体地点在浙江台州临海。显然,先秦到西汉时期,/江南0尚不是一个专有名词,所知范围也非常广泛。包括长江以南、南岭以北,包括现今的湖南、江西及湖北的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

东汉时,人们也常常把荆襄之地称为江南。5后汉书#刘表传6:/时江南宗贼大盛,,,唯江夏贼张庄、陈坐拥兵据襄阳城,表使越与庞季往譬之,乃降。江南悉平。0王逸5楚辞章句6:/襄王迁屈原于江南,在江湘之间。0江南的范围将跨长江南北的荆州及襄阳包括进去。这种情况甚至到唐初仍然有如此使用,高祖武德四年,/孝恭入据其城(江陵),诸将欲大掠。曾文本说孝恭曰:江南之民,自隋以来,困于虐政,,,是以萧氏君臣,江陵父老,决计归命。0(5资治通鉴#唐纪6)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从此时始/江南0已经较多地指称吴越地区,接近于后来狭义的江南地区。

5后汉书#马援列传6记载东汉时马援之子马防因罪徙丹阳,/后以江南下湿,上书乞归本郡。0同书卷765循吏列传6载更始初年,/天下未定,道路未通,避乱江南者皆未还中土,会稽颇称多士。0由东汉袁康、吴平辑录的5越绝书6载越王勾践为吴所败后,听了计倪的强国富民的论述, /乃著其法,治牧江南,七年而禽吴也。0[1]此江南自然指越国,只不过/江0当指浙江。

魏晋南朝,因孙权割据东南建立吴,永嘉晋室南迁,南朝偏安江左,/江南0概念在指称长江中下游以南地区的同时,越来越多地代指南方诸朝廷,尤其是以建康为中心的吴越地区:

5裴注三国志6卷七载广陵太守陈登/以功加拜伏波将军,甚得江淮间欢心,于是有吞灭江南之

*收稿日期:2007-11-21

作者简介:景遐东(1964-),男,江苏南通人。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湖北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从事中国古代文史教学与研究。

志。0此江南即指孙吴。同书卷14,/吴人彭绮又举义江南,议者以为因此伐之,必有所克。05晋书6卷23,/吴歌杂曲,并出江南。05南齐书6卷52载吴人丘灵鞠语云:/江南地方数千里,士子风流,皆出其中。0同书卷57载北魏孝文帝称赞南朝人物云:/江南有好臣。0丘迟5与陈伯之书6中之名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0都是相对于北方政权而言南方朝廷或地区的。后来仍然沿用,如5旧唐书6卷45:/江南则以巾褐裙襦,北朝则杂以戎夷之制。0江南与北朝对举,即南朝。

/江南0在唐代以前还不是一个具有稳定内涵的专有名词,它较多地是/江0之/南0的合意。/江0在上古虽专指长江,但后来也渐渐作其他河流的简称,所以江南在此时既指长江以南,也可以指浙江以南、汉水之南的地区,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

唐代/江南0的概念开始有了较为确定的内涵,指称逐渐稳定。贞观元年,朝廷将全国州郡分为十道,即: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道0在此时是作为朝廷的一个监察专区而存在,它的划分主要是以山河形成的自然地理为界限的,所以它又是一地理区域范畴。其中的江南道,据5唐六典6记载辖/凡五十有一州0。具体区域为长江中下游之南、湖南西部以东、南岭以北、东至大海的广大地区。相当于今浙江、福建、江西、湖南等省及江苏、安徽的长江以南,湖北、四川江南一部分和贵州东北部地区。开元21年,又分广袤的江南道为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和黔中道三部分。东道治苏州,辖今江苏南部和浙江、福建地区。西道辖今湖南洞庭湖、资水流域以东、湖北江南部分、江西省及安徽南部地区。安史之乱后,在全国各个重要地区设节度使、观察使,统领州县。江南东道设浙江西道、浙江东道节度使、宣州观察使。浙西治润州,管辖润、苏、常、杭、湖等地;浙东治越州,辖越、衢、鹜、温、台、明等州;宣州治宣州,辖宣、歙、池等州。/江南0概念的清晰确切的内涵开始形成,广义或狭义的江南概念就是在江南东西道区域范围的基础上形成的。下面我们看一看唐人对/江南0一词的使用情况:

张鷟5朝野佥载6卷三:/浮休子曾于江南洪州停数日,遂闻土人何婆善琵琶卜,与同行郭司法质焉。0

岑参5春梦6:/洞房昨夜春风起,故人尚隔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0(5全唐诗6卷201)

李白5赠别舍人弟台卿之江南6:/因为洞庭叶,飘落之潇湘。0(5全唐诗6卷171)

杜甫5江南逢李龟年6:/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0(5全唐诗6卷232)

贾至5巴陵寄李二户部、张十四礼部6:/江南春草初幂幂,愁杀江南独愁客。0(5全唐诗6卷235)

白居易5南湖早春6:/不道江南春不好,年年衰病减心情。0[2](5白居易全集6卷17)

洪州、湘江、洞庭、潇湘在以上材料中都被称为江南;杜甫此诗为晚年流落长江与湘江之间的地区所作,贾至上诗则在贬官岳州司马之时,白居易此诗与5江南谪居十韵6均作于贬所江州。这样我们可以看出,/江南0在唐代尤其中唐以前仍然可指称湖南、江西为主的长江中游以南的广大地区。这是广义的江南。

相比较而言,唐人/江南0概念的使用中,狭义指称更普遍,在唐人心目中/江南0往往更多地与吴越联系在一起的,中唐以后尤其如此:

刘希夷5江南曲八首6:/忆昔江南年盛时,平生怨在长洲曲。0(5全唐诗6卷19。)¹张九龄5当涂界寄裴宣州6:/故人宣城守,亦在江南偏。0 (5全唐诗6卷49)

沈颂5送人还吴6:/送君江南去,秋醉洛阳酒。0(5全唐诗6卷202)

李白5留别曹南群官之江南6:/淮水帝王州,金陵绕丹阳。0(5全唐诗6卷174)

李华5衢州刺史厅壁记6:/江南多大郡,如今会稽、丹阳,领镇遐润。0(5全唐文6卷316)

孙逖5春日留别6:/越国山川看渐无,可怜愁思江南树。0(5全唐诗6卷118)

羊士谔5忆江南旧游二首6:/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满晋书。曾作江南步从事,秋来还复忆鲈鱼。0(5全唐诗6卷332)

皇甫冉5三月三日义兴李明府后亭泛舟6: /江南烟景复如何?闻道新亭更可过。处处艺兰春浦绿,萋萋藉草远山多。0(5全唐诗6卷249)陆羽5游惠山寺记6:/江南山浅土薄,不自流水,而此山泉源滂注崖谷下,溉田十余亩。0(5全唐文6卷433)

另外,大历初,鲍防、严维等文士在越州诗会上联唱5状江南十二咏6,其/江南0的指称范围据郑学檬先生研究:/从诗中描绘的内容看,可以扩大到浙西,即当时通称的江南地区,包括润、常、苏、湖、杭、睦、越、明、台等州。0[3]在白居易晚年的诗文中,/江南0多集中指苏州、杭州为中心的江南东道地区了。比如,人们最熟悉的5忆江南6及5看浑家牡丹花戏赠李二十6:/人人散后君须看,归到江南无此花。0李二十,指无锡李绅,中唐以前牡丹不产于南方,故白居易取笑李,让他在北方多看看牡丹,回家乡后就看不到了。另外像5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