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牧歌的文化焦虑王勇英短篇小说集《青碟》评析

第36卷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mzsfxyxb@（总第123期）构建起了属于她的乡土审美世界。

在这个独立的审美世界中，作者能在寒来暑往、生老病死的日常生活中，捕捉到不一样的生活细节，挖掘出掩盖在平常琐碎之下的绚烂光芒。

在她的故事中，“文字间都带有乡野味。

”例如《树叶的歌声》：谷头、扁头角和奶渣分别骑在牛背上，头顶一片大树叶遮挡阳光。

带头的水牛进了湖水，群牛跟着入水。

他们把竹叶吐了，飞快地把小裤衩扒下来扔到岸边的树枝上。

三个泥猴儿从牛背上跳来跃去的，打着尖哨疯玩一阵后扑通一声钻进水中，鱼儿般灵活地穿游在牛儿之间，一边玩水一边捉趴在牛背上吸血的水蛭。

[1]119在小说的开篇，作者就描绘了谷头、扁头角和奶渣三个小男孩在林间放牛玩耍的场景，读者从一系列的动词“进”“跟”“吐”“扒”“跳来跃去”“疯玩”“钻”“穿游”“捉”中，分明可以看到作者对乡村生活的熟悉，这是她故乡的典型画面，并且这样的细节描写在城市生活的作家或者读者看来，显得新鲜而又陌生，那或许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情景，但在小说中却是如此可爱动人、与众不同。

《青碟》小说除了展示广西独特的地域环境及其对人（尤其的儿童）的生存方式影响之外，也通过与故乡有关的意象，在展示自然风物的同时，寄托着作者的喜怒。

小说《在凤凰花开时》中，就有十余次提到“凤凰树（花）”意象：我像猫一样蜷着身子蹲在大藤椅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坐姿，长时间盯着窗外的凤凰树看。

我用力地盯着幻景，疯狂地摇晃着头，欲以这样的方式把幻境毁坏，假想那些凤凰花仿佛被我锋利如刀的目光划脱……窗外的凤凰树绿叶遮盖，没有花开的迹象。

中午放学我特意回来快一点，在凤凰属下等，还是没有等到他。

这颗凤凰树刚开了一点花，别把它们撞落了。

仰望，发现凤凰树真的开花了。

路两边的凤凰树，还有旧宿舍区前的矮墙……他的女儿李瑶从一颗凤凰树后走出来……我不能再闪回来偷听，只好游荡在凤凰树下。

只是那满树火红的凤凰花实在是很震撼，强烈地冲击视觉。

[1]99-118小说中反复提到凤凰树和凤凰花，整个故事的发展也是伴随着凤凰树开花的过程。

凤凰树是热带树种，有着鲜红的花朵，配合着鲜绿色的羽状复叶，在我国境内主要生长在西南部地区，被誉为世上色彩最鲜艳的树木之一。

当李青花盯着凤凰树看时，仿佛看到了母亲和李青树的恋情，于是她敏感地发现了母亲的秘密，在凤凰树下等待、观察母亲曾经暗恋的李青树。

当这一切秘密被公开、事实也被澄清的时候，凤凰树已经开了满树火红的花。

凤凰花开一般在6-8月，那么花开之前，李青花看到的正是春天的凤凰树，其实这不仅是凤凰树的春天，也是李青花的春天。

情窦初开的李青花在这个春天开始幻想一份“让人难以拒绝不去喜欢”的“迷幻般的美”[1]100，尽管这份美被她年少的心赋予的是母亲与李青树的恋爱，但这也未尝不是李青花的渴望，她期待那个“长得高大英俊，还不满四十岁”“眼含着笑意的样子随和真诚”[1]100、“真切的声音，饱满的男低音”[1]100的男子是她的父亲。

后来事情得以澄清，李青花也得知自己并非母亲的亲生女儿，她和母亲将搬离宿舍区的时候，她的生命似乎开始了新的路程，她要努力考上市里的大学，她开始幻想工作以后和先生一起孝敬母亲，这时凤凰花已火红绚烂，正如她内心的炽热与对生活的热情。

“凤凰花”意象贯穿小说始末，这个南国植物热辣火红的形象，深扎于作者脚下的土地，所生长出来的枝叶，所盛开的花朵，所结出来的果实，都透出作者泥土般质朴的本性。

质朴，《青碟》小说乡土写作的基本立场，从地域环境的外壳载体到认知情感的内心体验，都深深地烙着作者对广西农村故土深深怀念的印记，承载着作者独特的乡土记忆。

二、雅正：《青碟》的价值品质中国文学传统中的“雅”，从《诗经》的时代起就是“雅者，正也”，是文学作品承载的正面的、正向的价值理念。

作为儿童文学，雅正应该成为优秀作品的评价标准和基本品质，要让儿童文学成为引导儿童健康成长的催化剂。

童年是每个人都必经的人生阶段，按照现代心理学的观点，童年从时间划分的角度来说，大致包括了婴儿期、幼年期和少年期，即一个人出生至十四五岁。

童年期的生活经历和情感体验，凝结在王勇英的心里，成为她的童年经验，正如她所言“童年的那个我一直停留在我4月25日出版 2019年第2期的内心深处，我的作品都带有很强烈的我童年时期的色彩”[2]。

读王勇英的《青碟》，就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其自传性风格。

她曾说“弄泥的童年其实就是我的童年，弄泥所有的故事都有我儿时的痕迹”[3] 1王勇英的父亲是一名乡村医生，她曾说父亲当年被称为乡村赤脚医生，“一年到头的春夏秋冬，无论晴时还是雨天，他都背着药箱，在村子里忙忙忙碌碌地给病人看病，雷雨天时，背着药箱的爸爸带着斗笠、披着油衣走在乡间小路上；深更半夜时，背着药箱的爸爸打着手电筒走在乡间小路上。

”[2]在她《弄泥的百草园》《弄泥小时候》等一系列小说中，塑造了一个可爱而又野性的弄泥形象。

在《青碟》中，《水药》也是关于弄泥的故事。

作者善于通过叙事表达自己的雅正价值观念。

她对父亲曾经的行医记忆，体现在《水药》中，也就是一个“公开的免费带行医弟子”[1]15、“看病从来就少收我药费，很多时候甚至不收我的药费” [1]19、在病人的“破屋里守到天亮，煮药、喂药”[1]29的阿大（弄泥的父亲）。

弄泥被安排去给飞子营黄老四家送药，却因为在路上贪玩，和阿叨、三妞、风尾、乳渣等小伙伴玩芭蕉树排，耽误了送去救命的药。

弄泥并不知道其中的轻重缓急，不觉得一顿药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弄泥其实已经想好了结果，大不了“先责骂，后罚跪” [1] 21，可阿大却认为罚跪并不能教会她道理，于是和老水药串通一气，将弄泥最喜欢的狗藏了起来，害她着急一场，也让弄泥懂得了“最后一面”的重要意义，今后送药不敢再马虎行事。

因此后来老水药病危至去世，弄泥都认真、用心地煎药、送药，她学会了“诚心去帮助人，哪怕只是像针眼那么大的小事” [1]31。

对童年故事的回忆和书写，王勇英避开了单纯地讲述故事，迎合儿童的阅读趣味，而是在故事的叙述中，加入个人的主观态度，甚至直接站出来，借人物对话表达蕴含在作品中的雅正。

《生灯老头的书》讲述的是一个靠拾破旧而积攒了十万多册书的生灯老头与小主人公火龙的故事。

生灯老头为了吸引街上的孩子们去他家里看书，给全天看书的孩子一块钱的“阅读费”。

火龙以及其他小朋友原本都是抱着赚钱的目的去的，后来火龙逐渐被生灯老头嗜书爱读的品质深深吸引，最后立志要成为图书管理员。

火龙被生灯老头逐渐感化的过程，其实也就是作者阐发的个人立场：很多人看来，读书人应当是手端国家饭碗，在体制内领工资的。

有一部分人只把读书当跳板，跳起来之后就远离书了。

这类人是浸在物欲中的肉虫，没有骨头所以没有骨气，远离了书的世界所以没有精神境界，他们的目光是浑浊的、空洞的。

还有一部分人是借着文化人的身份混生活，出现在各种文化场，开这个会开那个会，甚至还领导一帮真正的读书人，这类人身上的文化气息就像浮云薄雾，风一吹，阳光一照，就原形毕露。

这类是假读书人。

另外有一部分人是读书人，分散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从生到死都把书当成至爱，把书当成虔诚膜拜的女神，把书当成生命的血液、呼吸的空气……[1]97这是文中生灯老头的一段话，在儿童小说中出现这样的长篇议论，事实上在我看来并非上策，毕竟作品的理想读者群在接受程度上不一定能够理解如此的思想高度。

但作者的写作意图并非追求市场的畅销，而是走向经典。

这是王勇英所谓的“转身”，在转身之后的她不断追求创作的质量，而雅正的价值品质是作品能够成为经典的必要条件甚至是首要条件。

因此作者在这篇小说中从人与读书的关系出发，将人分为几种不同类型，倡导的是书的意义和价值。

当然，王勇英笔下的“雅正”追求也并非一味地通过议论讲道理，更善于通过故事情节的发展，尤其是儿童成长过程中的典型故事，给儿童以新的启发，例如《亚蛇的大鹅朋友》。

亚蛇“从一出生皮肤就像蛇皮一样看起来有点吓人，尤其是在冬天，皮肤上就有一小块一小块的皮鳞片脱落”[1]151，村子里流传他是克死母亲的怪胎，小朋友们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导致他从小性格孤僻，不爱说话。

上学以后，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同学愿意和他做同桌。

乌龙、二七丁和天骨几个同龄人，一有机会就百般捉弄亚蛇，每次都让亚蛇狼狈不堪，直到亚蛇捡到了一只小鹅。

小鹅成为了亚蛇的朋友，亚蛇甚至将小鹅装在书包里带到学校上课。

为了保护小鹅不被鹅群啄伤，亚蛇冲进鹅群救出小鹅，自己却受了伤，足见亚蛇对朋友的珍惜和爱护。

小鹅在亚蛇的照顾中逐渐长大，当亚蛇再一次被乌龙等人欺负时，大鹅挺身而出，帮助了亚蛇，亚蛇与大鹅之间就像是相互帮助、相互扶持的老友，共同面对着孤独和委屈的生活。

乌龙等人无意中听到亚蛇说起学校里的事，并且都说他们的好，这才让乌龙等人恍然大悟：亚蛇的心地善良，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于是他们接纳了亚蛇，建立起友好的同学关系。

从人与自然（大鹅）的关系，到人与人的关系，唐 苗 田园牧歌的文化焦虑第36卷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mzsfxyxb@（总第123期）作者始终在展现儿童身上的童真与善良，就算是乌龙、二七丁和天骨几个小朋友对亚蛇百般刁难，但当他们听到亚蛇背后的夸赞，立即改变了态度，与他复归于好。

《树叶的歌声》用阿树叶的死教会了孩子们“要对谁说对不起的时候就马上去说，要对谁说谢谢的时候就要马上去说，想对谁好的时候就要马上去做，一分钟都不能拖。

”[1]149人性本善，通过童年故事的叙写，在儿童文学中奏响雅正之音，是《青碟》所展现的儿童世界最温情脉脉的人生世态，更是最积极向上的价值品质。

三、牧歌：《青碟》的文化焦虑“牧歌”原是草原上牧人的歌谣，在文学中代指以农村生活情趣为题材的作品。

从文学风格的角度，牧歌既是对农村生活方式的原生态表达，也是区别于城市生活的田园视角。

《青碟》小说集不仅在内容取向上书写作者记忆里的乡土生活，在价值品质中注重对儿童的正面引导，更在作品中隐含对中国传统文化现代转型命运的思考。

吴海清曾提出：“运用某种现代性思想视野关照乡土世界，力图叙述乡土世界和乡土存在者在现代性世界历史中的命运及其主体性建构过程，表现乡土世界与现代性规划之间的整合与抵制、中心与边缘、创造与批判的互动关系。

”[4]2当写作的目光投向乡村和童年，创作的灵感寄托于山水和田园，作者就不得不面对古老的乡土和现代的文明分裂、对抗甚至冲突这样的现代性话题。

从这个角度来说，《青碟》小说书写的广西农村生活，其中对于广西民族文化的描写和记录，是延续着沈从文《边城》式的艺术传统，将读者暂时从现代都市中抽离出来，重新回到壮族的山村，回归童真和自然。

不过，在这短暂的回归中，作者和读者都将共同面对着传统文化的边缘处境。

对传统手艺人的追忆，是作者思考传统文化的现代命运最显见的方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