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小说《边城》中的三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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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观生
沈从文小说《边城》中的三重美
在20世纪的中国文学史上,沈从文无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自称“乡下人”,以“乡下人”的视角进入现代文学领域,创作出了大量家喻户晓的优秀作品,在中国文坛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之一,虽然篇幅较短,只有约七万字,但自问世以来便得到了广泛赞誉。
1996年6月,《亚洲周刊》曾组织来自全球各地的学者、作家联合评选“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上榜作品中,沈从文的《边城》名列第二,《边城》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
《边城》小说以川湘边界的一座小城镇——茶峒为背景,主要叙述了主人公翠翠与傩送之间的爱情悲剧。
在翠翠和傩送的爱情主线之外,沈从文还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调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翻开文本,“湘西世界”的自然之美、风俗之美、人性之美以及人情之美便跃然眼前。
接下来,笔者将从风景美(包括自然美和风俗美)、人性美和语言美三个角度阐述《边城》的艺术魅力。
一、风景美
汪曾祺在《沈从文和他的〈边城〉》一文中谈道:“沈从文不是一个雕塑家,他是一个画家,一个风景画的大师。
他画的不是油画,是中国的彩墨画,笔致疏朗,着色明丽。
”[1]的确,对于自然风景,沈从文有着特别的偏爱,自然景物描写在他的作品中随处可见。
《边城》中便穿插了大量关于自然风景的描写,如写碧溪岨: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
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
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
静静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
[2]
再如写酉水:
那条河水便是历史上知名的酉水,新名字叫作白河。
白河到辰州与沅水汇流后,便略显浑浊,有出山泉水的意思。
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
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
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
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
[3]
再如写夏日寻常小景:
雨后放晴的天气,日头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了点儿力量。
溪边芦苇水杨柳,菜园中菜蔬,莫不繁荣滋茂,带着一分有野性的生气。
草丛里绿色蚱蜢各处飞着,翅膀搏动空气时窸窸作声。
枝头新蝉声音虽不成腔却已渐渐宏大。
两山深翠逼人的竹篁中,有黄鸟与朱雀杜鹃交递鸣叫。
[4]
天已快夜,别的雀子似乎都要休息了,只杜鹃叫个不息。
石头泥土为白日晒了一整天,草木为白日晒了一整天,到这时节皆放散一种热气。
空气中有泥土气味,有草木气味,且有甲虫类气味。
[5]
在沈从文清新而温润的笔下,清澈的溪涧、溪边矗立的白塔、深翠的篁竹、豆绿色的河水、透蓝的天空、桃花色的薄云、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一半着陆一半在水的吊脚楼……一点点铺陈开来,勾勒出一幅明媚秀丽的湘西山水画卷,整座边城就如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弥漫着淡淡的宁静,散发着淡淡的祥和。
沈从文长于在小说中描摹自然风景,对于他所描绘的自然风景,有人曾这样评价:“多数的景物在文本中以明丽的色调呈现出来,营造出一幅幅或绚丽灿烂,或平静秀美,或活泼生动,或安谧祥和的画卷,加上平实却不失渲染、质朴却不失瑰丽的语言,自然风景所营造
[摘 要]《边城》是沈从文的代表作,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气息,以清丽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如梦如幻、恬静淡雅、世外桃源般的“湘西世界”,集中表现了“湘西世界”的自然之美、风俗之美、人性之美和人情之美。
从风景美、人性美和语言美三个角度阐述了《边城》的艺术魅力,认为《边城》之美,美在明媚秀美的自然风光、古朴优美的湘西风俗,美在优美、健康、自然的人性,美在充满诗性的语言。
[关 键 词]沈从文;《边城》;风景美;人性美;语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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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优美动人之感,跃然纸上,引人联想”[6]。
诚然,在沈从文的笔下,处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偏远边城——茶峒有着别样的美丽,它自然、纯朴、明亮而温煦,令人神往。
正是这样的茶峒,才让“自然之子”——翠翠的存在具有了真实性和合理性。
不过,沈从文所塑造的边城的风景之美不仅美在自然风光,还美在人文风景。
这里所谓的“人文风景”,指的是《边城》中所描绘的不同于主流文化的风土人情以及纯朴自然的生活习惯。
沈从文生长于湘西凤凰,并在湘西辰沅间生活了二十多年,非常熟悉湘西的风土人情,他也把他所熟悉的湘西风俗带入了他的创作中,“在各式的文本中或多或少地透露出了某些与主流文化迥然相异的风俗习惯”[7],《边城》亦是如此。
细读《边城》,不难发现里面嵌入了大量的风俗画面,如:贯穿各个码头有一条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陆,一半在水,因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设有吊脚楼。
[8]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
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袴,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
秋冬来时,人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
[9]
河街,吊脚楼,“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形象地说明了边城的居住方式、建筑风格。
再如《边城》中曾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边城端午日竞赛龙舟、泅水捉鸭的习俗和盛况:
端午日,当地妇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黄蘸酒画了个王字。
任何人家到了这天必可以吃鱼吃肉。
大约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全茶峒人就吃了午饭,把饭吃过后,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锁了门,全家出城到河边看划船。
……船只的形式,与平常木船大不相同,形体一律又长又狭,两头高高翘起,船身绘着朱红颜色长线,平常时节多搁在河边干燥洞穴里,要用它时,拖下水去。
每只船可坐十二个到十八个桨手,一个带头的,一个鼓手,一个锣手。
桨手每人持一支短桨,随了鼓声缓促为节拍,把船向前划去。
带头的坐在船头上,头上缠裹着红布包头,手上拿两支小令旗,左右挥动,指挥船只的进退。
擂鼓打锣的,多坐在船只的中部,船一划动便即刻蓬蓬铛铛把锣鼓很单纯的敲打起来,为划桨水手调理下桨节拍。
一船快慢既不得不靠鼓声,故每当两船竞赛到剧烈时,鼓声如雷鸣,加上两岸人呐喊助威,便使人想起小说故事上梁红玉老鹳河时水战擂鼓。
牛皋水擒杨幺时也是水战擂鼓。
凡把船划到前面一点的,必可在税关前领赏。
一匹红,一块小银牌,不拘缠挂到船上某一个人头上去,皆显出这一船合作的光荣。
好事的军人,且当每次某一只船胜利时,必在水边放些表示胜利庆祝的五百响鞭炮。
赛船过后,城中的戍军长官,为了与民同乐,增加这个节日的愉快起见,便把绿头长颈大雄鸭,颈膊上缚了红布条子,放入河中,尽善于泅水的军民人等,下水追赶鸭子。
不拘谁把鸭子捉到,谁就成为这鸭子的主人。
于是长潭换了新的花样,水面各处是鸭子,同时各处有追赶鸭子的人。
[10]
此外,小说中还详略合宜地描写了边城正月十五迎炮仗烟火的风俗、迎婚送亲的风俗、青年男女月下对歌的风俗……这些风俗画面的描写,丰富了边城的文化内涵,使得边城的形象一下子鲜活起来,更为立体、全面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此外,水车、碾坊、山歌、渡船、水手、船夫、神巫等意象的加入,生动而形象地解释了茶峒人的生活习惯、人情往来和宗教信仰。
沈从文基于自身对湘西风俗人情的独特情感和个性化理解,借助恰当的文学表现手法,刻画了一道与众不同的人文风景,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具有浓郁风俗之美、充盈生活气息的边城。
总之,明媚秀丽的自然风景与远离主流文化的人文风景交织,勾画成了如梦如幻、恬静淡雅、世外桃源般的茶峒,《边城》风景之美,既美在自然风光,又美在人文风景。
二、人性美
沈从文推崇自然人性,他认为自然状态下的人性是最美的。
在《〈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中,沈从文这样说道:“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11]他的创作的出发点就在于建造“供奉人性的希腊小庙”—“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
我只想造希腊小庙。
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
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
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12]。
《边城》正是沈从文建造的“希腊小庙”,里面充满着人性美。
贾平凹说:“沈从文以温和的心境,尽量看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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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的真与善。
”的确,《边城》中的人物形象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边城》中所描写的人物并不只是单纯的人物形象,他们还组成了一个整体意象群,象征着淳朴、自然而又健康的人性”[13]。
下面以翠翠、老船夫、天保和傩送为例,阐释《边城》中的人性美。
(一)翠翠
小说第一节是这样形容翠翠的: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
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
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面前的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14]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翠翠是自然滋养出来的精灵,她优美健康,天真活泼,皮肤黑黑的,眼眸清亮,宛如小兽物、山头黄麂;她善良乖巧,“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她腼腆害羞,不谙世事,遇到陌生人的注视便作或随时逃入深山的神气。
总之,她的身上有着毫不造作的自然美、淳朴善良的质朴美以及腼腆内敛的含蓄美。
在绿水、青山、蓝天、白云、碧溪的映衬下,翠翠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美丽小花,和着自然的节奏生长,个性天然不经雕琢,有着几分天真、几分矜持,还有着几分娇气。
情窦未开之时,翠翠一直在青山绿水间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她与祖父相依为命,风和日丽、无人过渡的时候喜欢和祖父在门前的大岩石上晒太阳,听祖父讲故事、唱歌,吹竖笛给祖父伴奏,和黄狗说话、玩闹。
她不贪财、不羡贵,在她的身上没有一点儿社会性杂质,有的只是与青山秀水相称的清澈、纯粹。
同时,沈从文也着重刻画了翠翠执着、坚强的一面。
在老船夫死后,翠翠明白了傩送的唱歌、天保的死、顺顺和傩送对于祖父冷淡的态度、傩送的远走等一系列祖父活着的时候不曾提到的事情。
在明白这些事情之后,翠翠只是哭了一个晚上,便决定坚守在碧溪岨,接替祖父的岗位,等待傩送的归来。
这种刚柔并济的人性美,也成为瑰丽湘西生活画卷中的一抹亮色。
总之,作为沈从文倾注“爱”与“美”的理想的艺术形象,翠翠身上浓缩了人性最美的形态,她自然、淳朴而又蕴藏着顽强的原始生命力,在她的身上体现的是原生态的真、善、美。
(二)老船夫
老船夫是沈从文在《边城》中着力刻画的另一个人物。
老船夫是翠翠的祖父,他朴实、善良、勤劳、憨厚,且忠于职守,从二十岁起便在小溪边撑渡,五十年来,不论晴雨,必守在船头,纵已年老,腰背微驼,却依旧守在渡口。
他性格豪爽、安贫乐道、重义轻利,替他人摆渡时从不收取过渡人的钱财,遇到过渡人硬要给钱,他还要追上去,“把钱强迫塞到那人手心里,且搭了一大束草烟到那商人的担子上去”;过节时进城办货,卖肉的屠户不收他的钱,他便会预先算好钱并“猛的把钱掷到大而长的钱筒里去”。
他坚韧、顽强,看到翠翠哭了,他教导翠翠要坚强地面对生活——“不许哭,做一个大人,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哭。
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方配活到这块土地上!”临死前的雷雨夜,面对翠翠的害怕,他的回应是“怕什么?一切要来的都得来,不必怕!”。
老船夫见证了翠翠父母的悲剧,却没有怨天尤人,而是用心抚养翠翠长大,并给予翠翠最好的呵护。
但在经历了女儿的悲剧之后,对于翠翠的幸福,老船夫变得更加谨慎,他小心翼翼地打听着翠翠的心思,尽力在翠翠、天保、傩送、顺顺之间周旋,却阴差阳错地造成了翠翠与傩送之间的爱情悲剧。
结局虽然令人唏嘘,但在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中足以感受到老船夫对孙女翠翠深沉的爱。
就如沈从文所说,老船夫是一个在自然里活了七十年的人。
七十年的风雨并没有让他变得圆滑、世故,而是自然而忠实地生活在茶峒这块古老而纯朴的土地上。
从老船夫的身上,我们能看到中华民族那原始而又淳朴的人性之美。
(三)天保和傩送
《边城》中这样介绍天保和傩送:
两个年青人皆结实如小公牛,能驾船,能泅水,能走长路。
凡从小乡城里出身的年青人所能够作的事,他们无一不作,作去无一不精。
年纪较长的,性情如他们爸爸一样,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
年幼的则气质近于那个白脸黑发的母亲,不爱说话,眼眉却秀拔出群,一望即知其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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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保性情“豪放豁达”,傩送“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两人都“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依势凌人”。
在沈从文的笔下,天保是一个个性鲜明且性格豪爽的湘西汉子,他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喜欢翠翠就敢直接跟老船夫说:“你翠翠长得真标致,像个观音样子。
再过两年,若我有闲空能留在茶峒照料事情,不必像老鸦成天到处飞,我一定每夜到这溪边来为翠翠唱歌。
”
傩送的形象则更为耀眼,他长相俊美,“茶峒船家人拙于赞扬这种美丽,只知道为他取出一个诨名叫‘岳云’”;他善良、勇敢,曾在急浪中救出三个人。
傩送也爱上了翠翠,但他不像天保那样直接请媒人上门提亲(“走车路”),而是选择站到对溪高崖竹林里为翠翠唱歌(“走马路”)。
难能可贵的是,当兄弟俩知道对方同时喜欢上了翠翠时,他们便约定月夜过溪轮流给翠翠唱歌,翠翠回应了谁,谁就和翠翠在一起。
明知不敌之后,天保退出了这场角逐。
这种真挚的手足之情也是人性美的突出体现。
在这之后,沈从文也用简单的故事情节刻画了傩送重情、忠贞的一面。
天保的殒命无疑是翠翠与傩送之间爱情发展的阻碍,但在外人以碾坊诱惑以及翠翠羞于回应以至于傩送感到二人感情前途不利的情况下,他依然对父亲顺顺说“我命里或只许我撑个渡船”,表明他对情感的坚定。
在天保和傩送这两兄弟身上,我们同样也能看到淳朴、自然而又健康的人性。
总而言之,沈从文把他推崇的优美、健康、自然的人性美寄托于《边城》中的每一个人物身上。
《边城》中的人是一群生活在理想化的世外桃源的人,他们有着古老湘西所具备的一切最美好的品格——善良、勤劳、勇敢、安分守己,“一切充满了善”。
正因为如此,那里的人才这么可爱。
三、语言美
沈从文的小说有着鲜明的独特品格,有人认为,这种独特品格就是“诗性”[16]。
《边城》共有二十一节,“二十一节,一气呵成;而各节又自成起讫,是一首一首圆满的散文诗”[17],在语言形态上,《边城》呈现出一种诗性的古雅之美。
凌宇(20世纪80年代即以研究现代小说大家沈从文而著称)曾这样概括《边城》的语言特色:“格调古朴,句式简峭,主干突出,少夸饰,不铺张,单纯而又厚实,朴讷却又传神。
”[18]下面笔者将从典雅美、通俗美、修辞美三个角度简要分析《边城》的语言之美。
(一)典雅美
宋阜森、谢玉兴在《〈边城〉语言艺术成因探析》一文中总结道:“(《边城》)在描写中流露出唐宋气质,在叙述时突显着魏晋风骨,行文中体现出独特的审美追求。
”[19]这种典雅性主要来源于沈从文“文白杂糅”的用词艺术。
他的语言里有很多文言成分,包括文言的词汇和文言的句法,如“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石头泥土为白日晒了一整天,草木为白日晒了一整天,到这时节皆放散一种热气”“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篁竹在月光下皆成为黑色”,诸如此类的表达,文中不胜枚举。
另外,《边城》的行文注重骈散结合,长短句错落有致,如“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
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茶峒地方凭水依山筑城,近山一面,城墙俨然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
这种表达格调古朴、句式简峭,深得唐代山水小品之精髓,极富古典韵味。
(二)通俗美
这里的通俗美,主要是指“文白杂糅”的“白”的部分,《边城》中夹杂着大量地道纯粹的湘西方言。
如傩送第一次见到翠翠问的那句“是谁人”,翠翠误会傩送轻轻骂的那句“悖时砍脑壳的”,以及“天快夜了”“吓怕起来了”等等,都是典型、地道的湘西方言。
其次,小说中的“长年”“大老”“二老”这些人称代词也极具湘西地域特色。
再者,湘西口语喜欢以“子”为尾缀,小说中也将“星星”称作“星子”,将“鸟”称作“雀子”,将“铜钱”称作“铜子”,将“复杂的关系”说成“结子”。
这些湘西方言的运用,增强了《边城》的感染力,让人读来倍觉真实、自然。
(三)修辞美
《边城》中使用了大量的修辞手法,比喻、拟人、移就、象征是文中常用的几种修辞手法。
比如在形容翠翠时,将她比喻为“小兽物”“黄麂”,将她的眼睛比喻为“水晶”,这就简单直观地展现了翠翠天真活泼的个性特征。
再如,写夏夜啼叫的草莺——“这小鸟儿又好像明白这是半夜,不应当那么吵闹,便仍然闭着那小小的眼儿安睡了”,用拟人手法描写构成风景的景物,使得景物充满人情味,并能从侧面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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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人物素朴忠厚的品质和天真不失趣味的童真。
再如这句——“边城所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与过年。
三个节日过去三五十年前,如何兴奋了这地方人,直到现在,还毫无什么变化,仍是那地方居民最有意义的几个日子”,其中的“兴奋”临时移动为动词,这是移就的手法。
所谓移就,按照王希杰(当代著名语言学家、修辞学家)的说法,是指“有意识地把适用于甲事物的词直接运用于乙事物”。
简而言之,即在语境中临时改变词语的词性和用法。
文中的“时间在成长她”中的“成长”,“是翠翠玩心与爱心相战争的结果”中的“战争”,“祖父眼中业已酿了一汪眼泪”中的“酿”,“也因了一堆接连而来的日子”中的“堆”等等,都是运用移就修辞的体现。
此外,《边城》中还频繁使用了象征手法。
小说中的许多意象,如“翠竹”“水”“白塔”“渡船”“碾坊”“虎耳草”“竹雀”等,都具有很强的象征性,比如其中的“碾坊”和“渡船”分别代表都市和边城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
总之,就如汪曾祺在《又读〈边城〉》中评价的那样:“《边城》的语言是沈从文盛年的语言,最好的语言。
……每一句都‘鼓立’饱满,充满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
”[20]充满着典雅美、通俗美、修辞美的“最好的语言”,使得整部《边城》散发着山川万象的灵气,荡漾着诗的意境,每每翻阅,都能让人回味无穷。
四、结语
沈从文说,《边城》写的是“桃源上行七百里路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小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人事牵连在一起时,各人应有的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21]。
在《边城》中,沈从文探寻的是关于人的最根本意义上的爱、真、美,他旨在讴歌一种古朴的“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边城》作为我国文学史上抒发乡土情怀的经典之作,集中表现了“湘西世界”的自然之美、风俗之美、人性之美和人情之美。
《边城》没有大起大落、一波三折,却用充满典雅美、通俗美和修辞美的“诗性”语言,向我们描绘了一幅具有田园情调和浓郁湘西特色的风俗画。
正因为如此,山美、水美、人美的《边城》才拥有了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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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方观生,笔名东方旭日,广东省作家协会主管主办的《少男少女》杂志执行主编,中国教育学会会员,湛江市作家协会会员,嘉应学院梅州师范分院客座教授。
长期从事中国文学研究、学校文化研究、课程开发、少儿读物出版研究。
作者单位:广东《少男少女》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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