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太原崛围山多福寺明代雕塑兼及壁画

谈太原崛围山多福寺明代雕塑兼及壁画
前几次来太原，只是注意晋祠、天龙山及双林寺等。

这次是窦大夫祠的夏惠英馆长提出了多福寺有明代壁画，是否可复制保存的问题。

这才到了建于崇山峻岭之巅的多福寺。

一路苍松翠柏、山道曲折，但古寺窕然豁人心胸。

寺内壁画确为明代所造，主要为佛陀本生故事。

虽为佛传全已汉化，实可当作一卷明代的风俗画来欣赏，画风严谨、写实，人物穿着、神情举止都生动传神，以至连建筑、像具、花木点缀，无不经心刻画，一丝不苟，用笔质朴大方、刚劲有力，颇似明代浙派一路。

除西壁有局部漫洇之外，大体来说都尚完好。

据馆长说在修缮中曾有一度着水，则青红夺目，色彩涣然。

馆长询问复制事宜，我们以为临摹的复制文艺
价值不大，但原件却可用高科技摄制出版，艺术和文史价值都属一流，可请示上级文物部门定夺。

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却是这儿的雕塑艺术。

我们本来不知这儿的雕塑如何，只是看壁画。

当我们随壁画次序转至正殿后壁，只见一片漆黑，本有后门，但已钉死。

据我所知，在正殿的通天照壁之后当是观音渡世场面。

一般总是大海汹涌中观音皈依。

这是宗教艺术的有力安排，暗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之意。

因此，这里的雕刻多请高手塑造。

我摸黑走去，果然隐隐见一斜侍观音，大于常例，虽不见细部而气度非凡，急呼运生来持灯一看。

灯光照耀之下，大家惊呼：“杰作！”观音女相已入中年，脸面满而不弛，柔而不弱。

特别是两眼似闭，但在一丝眼缝中微露眼瞳，黑如点漆，隐约中只觉神光湛然。

一种慈祥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上身略斜，倚一猛狮，一手支膝舒展
自如，于一般“思维菩萨”的“妙悟自得”之外更显一种法力无边、“得大自在”的无上境界。

我们可以想象：在这茫茫苦海之中，险象环生，无可凭藉，忽见此无比安详的慈悲法相，自当有求一归宿而生向善之心。

我们将多福寺与同在山西、同为明代且离此不远的双林寺相比，可说各有所长。

以双林寺渡海观音之构思设计的创造性而言，观音乘一叶莲舟飘然而至，似较此处而胜。

而从观音本身神态的生动洒脱、自然，动止表情刻画的思想深度，乃至手足造型以及衣纹转折的妙造自然来说，则双林寺之像远逊于此了。

这种精湛的艺术水平不仅表现在渡海观音的创作中，而且前殿正中的两位胁侍菩萨更加突显出了作者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大家手段。

首先，这一堂雕塑的布局很不寻常。

按例总是三
世佛居中，左右二菩萨，再外则是天王、力士、护法。

但这儿却并无座于两厢的文殊、普贤两大菩萨，却置放了四尊身份较低的胁侍菩萨并列于三世佛之前。

三世佛的塑造水平甚为一般（因有严格仪规之限）而四位胁侍却神采照人。

尤其中间的两位，必是高手所为，而两旁两位虽形制相类而精神体态相去甚远。

尤其西边的那位腰身臃肿，衣饰死板，当为粗笨弟子效颦之作无疑。

值得我们略加分析的是前面的两位，一是比例精当，长身玉立，娴雅温和，端庄秀美而无一丝俗媚之态，聪颖娟好，令人神往。

二是脸部尤为清丽，可以说是山西闺女的典型，眼光沉静，恭顺内省，嘴小鼻直而微匀，极有个性。

与此相比，双林寺观音则以过于格式化了。

二侍上身实为半裸，腰肢以上并无穿着，唯有“披肩”轻搭、飘带缭绕而己。

双肩两臂，骨肉停匀，腴?l得体。

古塑中女性人体，塑造之美几
乎可说无出其右者，两手造型之准确优美，更传达了温柔灵巧、虔敬真诚的精神状态。

至于全身衣褶之美，更为此处的一大特色。

于此，要附带说明的是，古塑中极少有手足完整者。

因此这儿造像手的刻画尤为可贵。

两侍女身份相同，身姿相近，衣饰一致，而作者处理得飘拂转折，灵变百端，流走交错，文采焕然。

衣褶近百条而迂回逆折，竟无一重复。

身前背后，贴体围腰，均能奇正相生，圆转自如，多而不觉其烦，细而不觉其碎。

一带之间，一线之内，莫不顾盼生姿，令人目不暇接，咄嗟叫绝！在欣赏过程中，大家都惊佩这里的线体结合之妙。

就此不得不作一简短的补充：大家知道我们中国人善于用线，往往用线造型。

如汉画像砖就是个好例子。

线，既是客观物象的轮廓，又展于主观感情的直接表现。

汉唐雕刻往往是体线并用、体线交融的，也就是说有具体的、空间的、用以概括
物体形状的线，线都随物体的空间的变化而转折消长的、也有“抽象的”、脱离物象体积的线，脱离物体空间关系的线，是主观的装饰性的线，或者全属表达情绪的线（从汉画像开始直到唐宋都有好例子）。

其实，欧洲雕刻的用线也同样有此两种因素。

不过，欧洲诸雕像（中世纪除外）确实以表现具体的、客观的物象的形体为主；而中国则发展了“抽象的”装饰的，以表现主观感情的线，而且成了主导倾向。

其实，中西都是主客观相结合的，只是重点侧重点不同而已。

而多福寺雕塑可说是中国式线体结合的妙处，而且可以体悟以内在情感的表达为根本的线体原则。

其次，中国的雕塑大体而言，以先秦两汉为盛，南北朝至隋唐是吸取外来文化又得到长足发展的大兴旺时期，两宋虽国力孱弱而文化昌明，在心理刻画、写实技巧、与环境相融合等方面实有大进步。

平心而
论，在中国历史上，可说是高潮迭起、代有所长。

元明以降，才渐趋衰颓。

这恐怕是不争的事实。

总之，艺术必然受政治、经济的制约，随着封建经济的衰败，艺术（特别是大型雕塑多需雄厚的资金支持）更不能例外。

但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中国是个大国，各地发展历来不平衡。

山西是边僻之地，往往保守、稳定、自成局面。

山西的雕塑事业就是一例。

入明之后，全国情况（特别是在洪武、永乐之后）真是江河日下、朝野惶惶，庙宇不修事属当然。

而唯山西一省，商人、地主殷实如旧，对和尚道士仍礼敬有加。

因此，山头盖庙，遇水建祠，富丽堂皇、精彩纷呈。

遂能使如双林寺、多福寺、观音堂等塑作水平不但未先声，而且高手辈出，不输唐宋。

二是艺术发展虽不得不为时代所限，但往往又是代有高人，遂能特立独行，突破时代所限。

多福寺，双林寺即是明证。

最后，还要发点感慨。

我们觉得遗憾的事是不知作者为谁。

对雕塑家的歧视是封建的传统，不说也罢。

而更为可惜的是这样的作家竟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可贵的创作经验竟付阙如。

当然也并非真的没有，而是默默地藏在这些杰作之中。

我为我们这一代尚能见到这些完整的艺术品而自豪、庆幸，同时也深感自己的责任。

让我们怀着神圣的感谢之情，向这些古代大师致敬吧，让我们虔敬地深读这些杰作并继承这笔宝贵的遗产吧，让无愧于我们伟大的祖先的新人扎扎实实地在自己的土地上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