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纳博科夫的文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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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纳博科夫的文学观

刘佳林

2012-9-28 14:20:05 来源:《国外文学》(京)2006年1期作者简介:作者单位: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内容提要:纳博科夫把伟大的文学作品称为童话,强调文学的想象性和魔力,认为这种魔力既渗透在欺骗性的叙述技巧及语言中,也表现在文本的细节里。通过将普希金、果戈理等现实主义作家创造性地解释为非现实主义作家,纳博科夫确认了可倚赖的文学传统,使“文学即童话”的理论植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学土壤。他对幻想性的推崇既是象征主义影响的结果,也是个人生活遭遇所致。因为并不拒绝深邃的道德内涵,他的文学观念与“为艺术而艺术”又有着根本区别。

关键词:童话想象文学传统为艺术而艺术

在从事文学创作的同时,纳博科夫曾经撰写了大量的文学讲稿,其中包括《尼古拉•果戈理》(1944)以及经由后人编辑整理的《文学讲稿》(1980)、《俄罗斯文学讲稿》(1981)、《<堂吉诃德>讲稿》(1983)等。这些讲稿与他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1964)时所写的评注及访谈录《坚决的意见》(1973)等一起比较系统地反映了作家的文学观念和批评方式,它们既为读者理解他所分析的对象提供了一种新颖的视角,也为我们阅读作家本人的作品提供了一把重要的锁钥。因此,系统梳理纳博科夫的文学观念成为我们把握他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的前提准备。

纳博科夫把所有伟大的文学作品都称为童话,他说:“我们应该尽力避免犯那种致命的错误,即在小说中寻找所谓的‘真实生活’,我们不要试图调和事实

的虚构与虚构的事实。《堂吉诃德》是一个童话,《荒凉山庄》是一个童话,《死魂灵》也是如此。《包法利夫人》和《安娜•卡列尼娜》则是最伟大的童话。”①

把文学等同于童话,纳博科夫考虑的是二者在幻想这一维度上的相似。几乎所有论述童话的著作都把幻想视为童话的本质属性,而文学在纳博科夫看来则首先是它的幻想品性。

纳博科夫坚决反对文学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这种说法,这种反对包括两个方面。第一,他反对所谓客观世界、“日常现实”的说法,不相信存在一个可以作为最后的根据的真实世界。有评论家指责他小说中的“生活是静止的,它们可能因无法摆脱的情感而变得紧张,但却不像日常现实中的生活那样四分五裂”,纳博科夫反击说:“谁的‘真实’?哪里的‘日常’?让我来说,‘日常现实’这一概念才是完全静态的,因为它预先假设了一个永远可供观察,基本客观并且众所周知的环境。”②他又说:“真实是很主观的东西。我只能将它界定为知识的不断积累,是特化活动。”③

第二,他反对艺术行为是镜子式的观照的说法,反对将艺术作品与生活进行对应和比附。这又包括两层意思。首先,他认为一切艺术行为从最初的准备阶段就已经开始了创造。纳博科夫认为,印象造就不了优秀作家,“好作家在印象尚未成形时就亲自动手编排它们”,④“写作的艺术首先应将这个世界视为潜在的小说来观察;……我们这个世界上的材料当然是很真实的(只要现实还存在),但却根本不是一般所公认的整体;而是一堆杂乱无章的东西。作家对这摊杂乱无章的东西大喝一声:‘开始!’霎时只见整个世界开始发光、熔化、又重新组合,不仅仅是外表,就连每一粒原子都经过了重新组合。”⑤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

总是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世界,他所发现的就必然是一个他个人视角中的世界,这个世界中的一切物质性内容都因为投射了艺术家个人的目光而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各种事物之间的关系和大小比例也被个性化了,因此无法简单地与他人的世界重合。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件真正伟大的艺术作品是一次独特观察和艺术创造的结果,对另一个读者来说,它就是童话。其次,小说的世界是一个由语词材料组合而成的世界,是作家多种技巧游戏的产物,它折射的与其说是现实生活,不如说是作家的文学智慧和想象力,是其他文本的影像。“没有一件艺术品不是独创一个新天地的,……我们要把它当作一件同我们所了解的世界没有任何明显联系的崭新的东西来对待。”⑥因此,在纳博科夫看来,无论是《叶甫盖尼•奥涅金》还是《钦差大臣》,无论是《包法利夫人》还是《尤利西斯》,都不是作家所处时代与社会语境的忠实记录,而是天才作家的艺术才能和想象力的展示。

纳博科夫非常推崇想象,他说:“在生物自然进化中,如果猿家族没有异想天开,那么猿可能永远也不会变成人。”⑦想象是在常识逻辑之外展开的,因此很容易被等同于疯狂,纳博科夫说:“疯狂只是常识的有害部分,而天才则是最伟大而明达的灵魂……癫狂者之为癫狂正是因为他们彻底地、不顾一切地肢解一个熟悉的世界,却没有能力——或丧失了能力——去创造一个像过去的那么和谐的新世界。而艺术家却能从他的欲念中解脱,这么做时,他很清楚他内心中某种东西,非常明白结果是什么。”⑧艺术家的想象不是癫狂者的简单破坏,而是始于灵魂震颤的发现与再创造,是灵感赋予他将无联系的现象建构成普遍联系的艺术能力,也就是一种审美狂喜,在这个阶段,杂乱无章的生活世界经由艺术想象升华为一个和谐完美的词语世界。

在将文学与童话相比拟时,纳博科夫还强调文学必须具备童话的另一大特

征,即它那吸引读者的神奇的魔力。纳博科夫说:“一个孩子从尼安德特峡谷里跑出来大叫‘狼来了’,而背后果然紧跟一只大灰狼——这不成其为文学;孩子大叫‘狼来了’而背后并没有狼——这才是文学。”⑨艺术的魔力是在对狼的幻觉上,而真正出现的狼只能破坏这种魔力。因此,文学魔力主要表现为它的欺骗性,所有的小说都是虚构,所有的艺术都是骗术。如果谁说某一部小说所写的都是真人真事,这既侮辱了艺术也侮辱了真实。我们通常把《包法利夫人》看作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它充分体现了福楼拜客观的、无动于衷的艺术主张,但纳博科夫认为,福楼拜的世界像其他所有大作家创造的世界一样,是想象中的世界,这世界有它自己的逻辑、规律和例外。世人把《包法利夫人》当作真实的巴黎外省的生活来阅读,这恰恰说明了福楼拜高超的欺骗手段。

文学魔力渗透在整个故事的骨骼里,渗透在叙述的风格、技巧、语言中,也表现在文本的各种细节里。纳博科夫说:“文学,真正的文学,并不能像某种对心脏或头脑——灵魂之胃或许有益的药剂那样让人一口囫囵吞下。文学应该给拿来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快——然后你才会在手掌间闻到它那可爱的味道,把它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细细咀嚼。”⑩纳博科夫认为细节是比整体更为生动的部分,在文学课上,他要求学生阅读《变形记》时必须准确地知道格里高尔变成的是大甲虫,阅读《尤利西斯》要有一张都柏林地图,要理解《安娜•卡列尼娜》就得知道一百多年前俄国火车车厢的格局,要理解堂吉诃德就必须熟悉17世纪西班牙的风车模样,一句话,他要求学生对文本细节给予足够的关注。同样,他的小说也基本上是细节的艺术,小说里的人物关系、情节结构都始终与各种细节相关,只有理解了细节,读者才能够真正理解他小说的基本内容。

文学是童话,那么作家就是魔法师。纳博科夫认为,真正伟大的作家首先应该是高明的魔法师。他说:“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看待一个作家:他是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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