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

小虎
认识你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小，只记得那天你眼巴巴地看着我，吸引我注意力般地搔首弄姿着，样子憨态可掬。

年少时印象似乎总是一层层朦胧，当时留下的感觉无非只剩下嘈杂的周遭，透不过气来的热浪，和川流不息的人群。

但那时我的眼睛还很好，大老远就注意到了你，几番徘徊我终于鼓了口气走到你面前，一瞬间我的童心就被你的眼神打动……之后我们就成了好伙伴，常在同一屋檐下吃饭，同一床铺上酣睡。

似乎你很小的时候就失散了母亲，虽然从你平时冷静的表情下很难看出脆弱，但是晚上睡觉时你总会依在我的怀中梦呓。

第二天上学时我时常会被小朋友们笑话，因为腹前的衣服上留下了你濡湿一片的印迹。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还没进四合院我就大声地呼唤你的名字，而你却每每从不经意的地方向我顽皮露脸，邻居们为此常笑夸我俩关系绝好。

有天下午放学的早，进庭院前我一如既往地唤着你的名字，然而迟迟不见你的踪影，我焦急的呼唤声立即招来了邻居阿姨们的援助，那时午后微斜的阳光正当盛烈，庭院中大家却为了找你而放下了手中的闲活，忙得热火朝天。

一片阴云遮过后，终于你从母亲的大花瓶中探出了傻乎乎的脑袋，腥松的睡眼还未来得及睁开就迷迷糊糊的想向我跑来，看见你可气又可爱的样子，大伙的责备之意顿时全无。

就在这时，我还没来得及张大嘴巴，一声清脆后大花瓶碎了一地，惊魂未定的你肩着一身闪鳞可怜的望着我，我只好轻轻地挪过去摸了摸你的头。

当晚，我代替你挨了母亲一顿好修理。

永远无法忘掉那个星夜，在我住的医院前的那片小草坪上，和那丝丝仲夏夜的清风中，幼不更事的我们轻易地相信了蝉鸣，相信了蛙噪，也相信了夜莺般婉转的老保安哄骗小孩的谎言。

说你身体柔软敏捷，让我将你奋力抛在草坪上空，感受下落时的轻盈。

几次极不情愿的坠地后，伪笑和倒捧声中你踉跄地飞奔出草坪，融入了夜幕中，宛如消逝的流星。

怀着不安与落寞，以及老保安手中招摇的五元钱的诱惑，我鬼使神差地在长长的斜坡扶手上踮起了平衡木，结果到最后也没拿着钱，却狠狠地摔了一跤，差点断了两根肋骨，还好路过的医院叔叔阿姨把我及时送上检查室。

那一夜，我搂着你痛哭……
四合院似乎就是我和你儿时记忆的全部，那些满是脚印的长满青苔的房顶，总喜欢拿来探险的后院菜篱，常常被你翻弄出蛇鼠虫蛙的阴湿角落，屋后很远的地方只敢瞻望的医院太平间……
但是，一个周末的清晨，屋外隆隆的卡车声扰醒了我的懒觉，母亲突然告知搬家。

仓惶之中我发疯似的到处找寻你，屋前院后，房顶檐下，然而你仿佛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故意躲着我……我忘记那天是不是下雨了，但记忆中那时眼前总有婆娑的水雾，随着最后一只打包了我的图书玩具之类的纸箱扔上车甲板的咚然，如同大法官那利落的一锤定音般，宣告了我童年的结束。

搬家后我几次回去找寻过你，然而那时你只是翘首以盼地等着我，却怎么也不肯跟随我一同离开。

在渐行渐远的归途上，尽管眼力已大不如前，但回眸中依然能看见你会一直伫留在原地目送我的离开，当时总算明白那里才是你的乐园。

很久以后，终于有一天晚上，我重游故地，远远的我看见你伏在青石板上望着我，似乎一直等着我的到来，如同当年目送我离开时就一直伫留在那里一般。

于是我再次坐在了你的身旁，用手指蹭了蹭你湿冷的鼻梁，发现你已是老态龙钟了，却不忘向我嗫嚅着曾经那段快乐的时光。

那天，你占了母亲的椅子，让你走开时你愤懑地挠破了母亲的裙角。

那天，你带来了一名小伙伴，我执意要将它挽留在你身边却不慎让它逃脱。

那天，听说你送母亲上夜班了，伴了她走了很远的路。

那天，在淡淡的月光下，伴着钥匙的叮响我最后一次抚摸到你冰冷的背脊。

多少年后，我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梦中你穿过了四合院窗子上的小洞，来到我的床前搔首弄姿，一如我们初识时那样，样子憨态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