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亮有关的那些片断

很多年不过中秋了。

近年的中秋对于我来说，只是用来补觉的大好时机。

今晚，站在阳台上，忽然发现月色这般珊珊可爱，禁不住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

到了小区外面，只见那轮圆月恰恰挂在树梢，有清风拂面而来，我端着杯雪糕，坐在台阶上一边吃一边贪看明月，浑然忘了此刻真处于闹市之中。

如此良辰如此月，不禁把我带回了那些和月亮有关的美妙时光。

关于月亮最初的记忆，和我家后面的那座山有关。

小时候，爸爸在隔壁村的小学教书，常常带我去那所学校玩。

由于家里离得近，我们时不时会早出晚归。

放学后已近黄昏，为了回家赶晚饭，爸爸会带我从山上抄近路。

有时候出发得晚，上山的时候只余半天晚霞，走着走着天色渐渐暗了，原本热闹的大山变成了一只安静的巨兽，只能偶尔听见乌鸦回巢时哑哑的叫声。

小小的我伏在爸爸的背上，生怕深林中突然跑出来只吃人的老虎。

幸好还有月亮，白白胖胖的月亮，慢慢地从大山深处升起来，越升越高，越来越亮，给山林这只巨兽蒙上了一层温柔的面纱。

它虽然没有脚，却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走，它虽然不说话，却始终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上弦月是微笑，满月是最灿烂的笑脸。

有时候我觉得害怕了，抬头一看，月亮还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心里便会安定下来。

爸爸年轻时是个寡言的人，尤其不会哄孩子，短短的一段山路由于他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漫长。

我有时闲得无聊了，就会嘟嘟囔囔地念着老人们教我的童谣：月亮粑粑, 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 肚里坐个奶奶......一边念一边拿手指着月亮。

这时爸爸每每会吓唬我说：“千万不要指月亮啊，月亮婆婆会割了你的耳朵。

”我吓得连忙去摸耳朵，一摸还是完整的，才放下心来。

后来我长大了，长成了叛逆少女，不再像以前一样伏在爸爸背上指着月亮念童谣，和我一起看月亮的，换成了我的伙伴们。

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突发奇想让我们晚上去补课，没想到不少人积极响应，晚上来了十来个人。

那时教室里又没电，老师早早就走了，我们点着蜡烛煞有介事地做了阵习题，没多久就烦了，盘算着要出去走走。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见过红月亮，事隔多年，我依然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的月亮是红色的。

我们一伙人肩并着肩，走在马路牙子上，远处有一轮红月亮冉冉升起，那么大，那么红，让那个夜晚显得如此不真实，只有年少时的快乐是真实的。

少年们追求的就是与众不同，还有什么比这轮特别的红月亮更能切合少年的心性呢？
因了这轮红月亮，这个夜晚成了我生命中一个特别美好的月夜，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是能记起那一幕奇异的场景：一群十来岁的少男少女开开心心地唱着歌儿，走在窄窄的马路上，红月亮离我们是如此之近，仿佛一直走一直走，就能走到月亮之上，见到传说中的嫦娥姑娘。

我们碰到车子就大声尖叫，碰到下坡路就一路飞奔，高兴得快要疯过去了。

乐极生悲，在奔跑的过程中，我不幸摔破了膝盖，鲜血淋漓的，伙伴们都有点惴惴的，只有我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尽管痛得呲牙咧嘴，还是只顾得上傻乐。

和少年时充盈的快乐相比，那点痛算什么，不像现在，对痛苦越来越敏感，一颗心只顾着感受疼痛，都匀不出空间来拥抱快乐了。

整个少女时代我都爱极了月亮，因此读到李白写月亮的那些诗时，简直恨不得穿越去唐朝，和李白这个醉鬼推杯把盏、称兄道弟。

像李白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基本上很难交到什么朋友，一辈子都在感慨知音难求，但他虽然孤独，却不寂寞，因为有月亮和他相伴啊。

即使无人做伴，也能够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峨眉山上的那轮明月，随他直到了夜郎西，为他解去了多少烦闷。

我也有过很多个独自和明月相对的夜晚。

进入青春期之后，我和众多文艺少女一样，突然感到天地一沙鸥般的无限孤独，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自己，唯一相看两不厌的，就只有天上的那轮月亮了。

十几岁时，每逢过中秋，我通常会在月下独坐到夜深。

且因舍不得那月色，经常会抱着一床凉席到天台上去睡觉。

乡村的秋夜万籁俱寂，开始还有三两飞鸟、几声蛙鸣，到了夜半，鸟声、蛙声、甚至连秋虫的细语声都静了下去，只有我因为贪看月色，还兀自醒着。

月亮逐渐西沉，我也渐渐睡熟了，在无边寂静中与溶溶月色融为一体。

记得刚考上师范的那个暑假，我常在天台上睡觉。

一天夜晚，正欲入睡时，眼前忽然掠过了一只巨大的飞鸟，银白的羽翼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这只鸟儿的行动是如此迅疾，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一下子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紧接着而来的是无尽的空虚，小小年纪的我头一次感到人生是如此虚无。

后来读东坡的诗，“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心头的震动像目睹飞鸟那夜感受的重现。

很多年过去了，我从乡村走向了城市，终日营营役役，不再有赏月的闲情。

只是今夜，忽然一抬头，我才发现，月亮还是那轮月亮，这些年来，尽管我不再痴痴地守望，它还是那样明晃晃地，一直亮在我的心上，从来都不曾失色。

所以爱月亮的朋友们，再忙再累，请给自己一个和月亮静静相对的机会。

有月亮的夜晚，是上天赐予人们最好的清凉剂，在忙碌和喧嚣之外，幸好还有这样的夜晚，能够让你停下来，无所事事地发发呆、出出神。

这样的夜晚，有朋友相伴固然很好，没有的话，也不用伤神。

亲爱的，抬头看看吧，月亮还在那里，一直都在那里，只要你记着它，它就永远不会离开你，所以，笃定地坐下来吧，吹吹风，想想往事，在这有月亮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