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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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试读
清华大学历史系孙飞燕清华简《夜》的简文记载周武王八年征伐耆国,凯旋后在文大室举行“饮
至”典礼,典礼中武王和周公均有赋诗。
其中周公作诗《蟋蟀》,与《诗经·唐风》中《蟋蟀》一诗可以对读。
今本《蟋蟀》分为三章,简本也分为三章,第一章和第三章的简文尚有残缺,只有第二章简文基本完整,其释文为(除了要讨论的字,其余释文用宽式):蟋蟀在席,岁聿云茖。
今夫君子,不喜不乐。
日月其,从朝及夕。
毋已大
康,则终以
简文“茖”字当读为今本之“暮”。
“各”是见母铎部字1,“暮”是明母铎部字2。
古书中从“各”得声的“貉”与“莫”可以通假,如《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德正应和曰莫。
”《诗·大雅·皇矣》郑笺引莫作貉。
3据此,从“各”得声的“茖”与从“莫”得声的“暮”也应该可以相通。
“”字当通假读为今本之
“迈”,二者均是明母月部字4,其意为“行”,指时光消逝。
“”疑读为“祚”,其意为“福”。
如《诗·大雅·既醉》:“君子万年,永锡祚胤。
”郑玄笺:“成王女(汝)有万年之寿,天又长予女(汝)福祚至于子孙。
”5简文“毋荒”,即“不要荒怠”,可以与中山王方壶铭文“穆穆济济,严敬不敢怠荒”参看。
方壶铭文中的“不敢怠荒”,张政烺先生、李学勤先生均指出可以与《诗·商颂·殷武》“不敢怠遑”对读。
6壶铭“怠荒”与“严敬”意思相反,简文与壶铭有所不同的是“荒”与“康乐”相对,但“荒”的含义应该是一致的。
“愳”,即《说文》“懼”的古文,意为“忧惧”。
如《周易·系辞下》:“惧以终始,其要无咎。
”孔颖达疏:“言恒能忧惧于终始,能于始思终,于终思始也。
”7又如《论语·里仁》:
1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1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
2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107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
3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会典》883页,齐鲁书社,1989年。
4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43页、128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
5《毛诗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537页,中华书局,1980年。
6张政烺:《中山王壶及鼎铭考释》,《古文字研究》第一辑210页,中华书局,1979年;李学勤:《平山墓葬群与中山国的文化》,《当代学者自选文库:李学勤卷》231页,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
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8“惧”与“喜”相对,也是“忧”的意思。
关于今本《蟋蟀》的主旨,历来有不同的看法。
《毛诗序》认为其主旨为“刺晋僖公也。
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乐也”。
9宋代朱熹《诗集传》解诗曰:“唐俗勤俭,故其民间终岁劳苦,不敢少休,及其岁晚务闲之时,乃敢相与燕饮为乐。
而言今蟋蟀在堂,而岁忽已晚矣。
当此之时而不为乐,则日月将舍我而去矣。
然其忧深而思远也,故方燕乐而又遽相戒曰:‘今虽不可以不为乐,然不已过于乐乎?’”10清人方玉润认为是唐人岁暮述怀之诗,亦持及时行乐但又有所戒惕之说:“其人素本勤俭,强作旷达,而又不敢过放其怀,恐躭逸乐,致荒本业。
故方以日月之舍我而逝不复回者为乐不可缓,又更以职业之当修勿忘其本业者为志不可荒。
”11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篇》中认为:“按虽每章皆申‘好乐无荒’之戒,而宗旨归于及时行乐。
”12高亨先生认为:“这是统治阶级的作品,宣扬人生及时行乐的思想,但又自警不要享乐太过,以免自取灭亡。
”13《毛诗序》认为《蟋蟀》是为“刺晋僖公俭不中礼”而作的说法,方玉润已经有所批评:“今观诗意,无所谓‘刺’,亦无所谓‘俭不中礼’,安见其必为僖公发哉?《序》好附会,而又无理,往往如是,断不可从。
”14除了《毛诗序》的意见,朱熹、方玉润、钱钟书、高亨等学者的看法虽然各有不同,但一致认为诗中有及时行乐之意。
然而,仔细研究简本《蟋蟀》,却无法看出劝人行乐的意思。
首先,简文“不喜”与“不乐”意思相近,在《诗经》其它篇章中均有出现:“不喜”一词见于《郑风·风雨》:“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瘳……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15
“不乐”一词《诗经》中常见,如:
《唐风·扬之水》:“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16《秦风·晨风》:“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未
8程树德:《论语集释》275页,中华书局,1990年。
9《毛诗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361页,中华书局,1980年。
10〔宋〕朱熹:《朱子全书》第一册,49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
11〔清〕方玉润:《诗经原始》252页,中华书局,1986年。
12钱钟书:《管锥编》第一册,234页,三联书店,2001年。
13高亨:《诗经今注》15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
14〔清〕方玉润:《诗经原始》253页,中华书局,1986年。
15《毛诗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345页,中华书局,1980年。
见君子,忧心如醉。
”17
《小雅·隰桑》:“既见君子,其乐如何?……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18
《召南·草虫》:“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未见君子,我心伤悲。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19
《小雅·頍弁》:“未见君子,忧心弈弈。
既见君子,庶几说怿。
……未见君子,忧心怲怲。
既见君子,庶几有臧。
”20
上举《诗经》各章用的是“未见君子……既见君子”的句式,在这些篇章中“不乐”与“忧”为近义词,与“乐”为反义词,因此“不乐”是“忧”的意思,指忧虑、担心。
据此,今本的“今我不乐”与简本“今夫君子,不喜不乐”是说君子感到心忧,而不能像过去学者那样理解为及时行乐。
“不乐”一词在其它典籍中也十分常见,如《韩非子·十过》:“釐负羁归而不乐,其妻问之曰:‘公从外来而有不乐之色,何也?’负羁曰:‘吾闻之:有福不及,祸来连我。
今日吾君召晋公子,其遇之无礼,我与在前,吾是以不乐。
’”21再如《庄子·徐无鬼》:“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
”22
其次,过去学者解“不乐”为“不行乐”,将“今我不乐,日月其除”理解为顺承关系,因此将传世本“今我不乐,日月其除(迈、慆)”理解为若不及时行乐,时间就会逝去。
但是简本与今本不同的是,“今夫君子,不喜不乐”为文意相对独立的一句,“日月其迈,从朝及夕”为文意相对独立的一句,再将这二句理解为顺承关系,是不太可能成立的。
事实上,简文“日月其迈,从朝及夕”与“今夫君子,不喜不乐”是因果关系。
君子为何心忧呢?在传本而言,是因为“日月其除(迈、慆)”;在简本而言,即“日月其迈,从朝及夕”。
正是因为时间飞逝,君子才感到“不喜不乐”,才告诫“康乐而毋荒”。
因此,简文此四句是说君子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感到忧心,强
17《毛诗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373页,中华书局,1980年。
18《毛诗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495页,中华书局,1980年。
19《毛诗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286页,中华书局,1980年。
20《毛诗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481页,中华书局,1980年。
21〔清〕王先慎:《韩非子集解》76页,中华书局,1998年。
调要珍惜时光,并没有劝人及时行乐之意。
《尚书·秦誓》“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孔颖达疏:“言日月益为疾行,并皆过去,如似不复云来。
”23正可以与《蟋蟀》合观。
第三,根据清华简《夜》,《蟋蟀》一诗是周公在“饮至”典礼上所作。
周公作为统治者,有感于时间流逝,岁末将至,因此作诗要求大家不要荒怠,应该比作诗劝人及时行乐要更合情合理一些。
《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记载印段赋《蟋蟀》,赵孟对他的评价是:“善哉,保家之主也。
吾有望矣。
” 24赵孟因为印段赋了《蟋蟀》而称赞他为“保家之主”,之所以能够保家,杜注认为其原因为“能戒惧不荒”。
25由此也可以看出《蟋蟀》的主题思想是戒惧,而不可能是劝人行乐。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中的《孔子诗论》第27简有简文“孔子曰:《蟋蟀》智难”,26马承源先生读为“智难”,认为“难”是指日月不可能留停之难事。
27李零先生认为“难”读为“戁”,有惶恐、惭愧之义。
28胡平生先生则以为:“‘知难’应指知世事之艰难。
……所谓‘难’即‘终岁劳苦,不敢少休’,所谓‘知难’即‘忧深而思远’。
”29
结合上文对《蟋蟀》主旨的分析,此处的“难”似当从李零先生读为“戁”,其意则当理解为“畏惧”,似乎要比“惶恐”、“惭愧”更恰当一些。
《尔雅·释诂下》:“戁,惧也。
”30《诗·商颂·长发》“不戁不竦”,毛传:“戁,恐。
竦,惧也。
”31“戁”与《蟋蟀》“是惟良士之愳”的“愳”字正相吻合,表明了作者对时光飞逝的忧心。
孔子对该诗的评论,可以说是非常贴切。
23《尚书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256页,中华书局,1980年。
24《春秋左传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1997页,中华书局,1980年。
25《春秋左传正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1997页,中华书局,1980年。
26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15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27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15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28李零:《上博楚简三篇校读记》20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
29胡平生:《读上博藏战国楚竹书<诗论>札记》,上海大学古代文明研究中心、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编《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286-287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
30《尔雅注疏》,见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5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