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所好何学论释义 马一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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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一浮:顏子所好何學論釋義
文在《伊川文集》卷四“雜著門”。
《伊洛淵源錄》卷四《伊川先生年譜》云“皇佑二年,(先生)年十八。
上書闕下”,“不報。
閒游太學。
時海陵胡翼之先生方主教導,嘗以‘顏子所好何學’論試諸生。
得先生文,大驚(異之),卽延見,處以學職。
”文集題下注則云:“始冠,游太學”據《年譜》敘此事在上書不報後,似卽是皇佑二年事,先生年十八時所作也。
《二程文集》及《伊洛淵源錄》並朱子所編。
按《周子通書》云:“伊尹、顏淵,大賢也。
伊尹恥其君不為堯舜,一夫不得其所,‘若韃于市’。
顏淵‘不遷怒,不貳過’,‘三月不違仁’。
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過則聖,及則賢”胡安定之命題,雖本《論語》,疑《通書》“顏子之所學”一語,已為當時士人所習聞,故特拈此語發問,以覘學者之見地。
伊川此文大科分三:一標宗趣。
示學以至聖人之道。
二顯正學。
明學聖之功。
三簡俗見。
辨俗學之失。
初標宗趣聖人之學為宗可學而至是趣
聖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顏子為好學。
出題。
夫《詩》《書》六藝,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然則顏子所獨好者何學也?第一設問。
學以至聖人之道也。
置答,揭明宗趣。
聖人可學而至歟?曰:然。
置答,是決定可學。
二顯正學
學之道何如?将顯正学,故再设问。
曰:以下置答先原入。
天地儲精,得五行之秀者為人。
《禮運》曰:人者,五行之秀氣,天地之(心)〔德〕也。
《太極圖說》曰: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和而凝。
《易》曰:“精氣為物。
”精謂氣之凝聚也。
氣有偏全,通塞、昏明、清濁之異,人物皆稟是氣以為形質而後有生。
朱子曰:“氣以成形而理亦寓焉。
”《正蒙》曰:“氣聚則生,氣散則死。
知死而不亡者,可與言性矣。
”此推原人生之由來。
上句該萬物言,下句言於中人為最勝也。
以下先舉性德。
其本也,真而靜。
其未發也,五性具焉,曰仁義禮智信。
本謂心之本體,卽理也。
無妄曰真,本寂曰靜。
《樂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
”一理渾然,常恒不變,其體本寂,故曰“真而靜”。
未發謂“沖漠無朕”,五性卽性中所具之五德。
德相有五,實唯一性,人人同具,無有增減。
以下簡情失。
形既生矣,外物觸其形而動其中矣。
其中動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懼愛惡欲。
情既熾而益蕩,其性鑿矣。
形謂耳、目、口、體,氣聚所生。
佛氏謂之五根:眼、耳、鼻、舍、身。
外物謂五塵外境:色、聲、香、味、觸。
根境本不相到,識動於中,斯謂意根,妄生取著,遂有法塵,起一切分別。
於是六識熾然,流蕩不守,違其真靜之本體,遂障性具之德相,而性鑿矣。
鑿猶言戕賊也。
此段文與《樂記》、《太極圖說》相應,但廣略不同,比類可知。
《樂記》曰:“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
物至知(至)〔知〕,(而)〔然〕后好惡形焉。
好惡無節于內,知誘于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
”《太極圖說》曰:“形既生矣,神發知矣。
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
”儒家謂精,佛氏謂識,在《樂》曰“欲”“知”,《太極圖說》只“知”,此“知”謂徇物之知,故曰“誘於外”。
意存有取,故名為“欲”。
廣則有七,約惟好惡,得正則善,失正則惡,故周子分善惡言之。
以情識之動不卽是惡,唯熾而流蕩無節乃成為惡。
理本無滅,隱,故有似于滅也。
性不可以鑿,背,故比之於鑿也。
孟子曰:“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物之鑿者,形必變異,失其本然之相,故謂之鑿。
以上分釋性情,向下乃以覺、愚二門明其得失。
初明覺。
是故覺者約其情使合於中,正其心,養其性,故曰性其情。
覺是本心之明發現處,《起信論》謂之始覺。
約猶收也,猶收放心之收。
中者,無過、不及之名。
約之使反,不任一往徇外,則喜怒哀樂之發不致流蕩,念念相應,名之為合。
正謂無所偏倚。
養謂常存護念。
心統性情,約其情,則心一於理,故正。
物從心為正,心逐物為邪。
換言之,卽心不為物役而理為主也。
心正則氣順,故情得其養。
曰“性其情”者,情皆順性,則攝用歸體,全體起用,全情是性,全氣是
理矣。
二簡愚。
愚者不知制之,從其情而至於邪僻,梏其性而亡之,故曰情其性。
愚者,不覺也,迷惑之稱。
不知制約而縱放其情一向馳逐,所謂從欲也。
《書》曰:“從欲惟危。
”佛氏謂之:“隨順無明”。
心既逐物,貪著尋求,必陷邪僻。
性失其養,幾於梏亡,如人身被桎梏,不能運動,便同死人。
性不可亡,今言亡者,謂其等于亡也。
曰“情其性”者,性既隨情,則全真起妄,舉體成迷,唯是以氣用事,而天理有所不行矣。
既知覺、愚二門分別,方知學之所以為學當為何事。
故以下正名學之道。
凡學之道,正其心,養其性而已。
此是舉因。
中正而誠,則聖矣。
此是明果。
中、正義見前。
誠則法法全真,聖謂事事無
礙。
此自誠明之事。
君子之學,必先明諸心知所養,一作往
...。
然後力行以求至,所謂自明而誠也。
此自明誠之事。
明諸心即覺也。
“養”作“往”義長。
“知所往”是始覺,“力行以求至”,至即本覺。
始本不二,則誠矣。
故學必盡其心。
盡其心,則知其性,知其性,反而誠之,聖人也。
故《洪範》曰:“思曰睿,睿作聖。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
知性則知天矣。
”又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程子之言本此。
此明學原於思,盡心則致思也。
心之官主思。
思曰睿,思通玄微謂之睿,知性卽睿。
睿作聖,知天卽聖。
引《洪範》以證明
盡心為做聖之功。
反者,迴機就己之稱。
“一日克己復禮,下天下歸仁”,“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皆指令反求諸己。
顏子“既竭吾才”,卽盡心致思之謂也。
誠者,實理也。
天地之所以不息,萬物之所移生成,皆此實理之流行也。
全此實理則為聖人,昧此實理則為凡民。
故《通書》曰:“誠者,聖人之本。
”又曰:“聖,誠而已矣。
”誠者,天道。
思誠者,人道。
此段正明聖學宗要,以下明誠之之道。
誠之之道,在乎信道篤。
信道篤則行之果,行之果則守之固:仁義忠信不離乎心,“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出處語默必於是。
久而弗失,則居之安,動容周旋中禮,而邪僻之心無自生矣。
此理實有諸己成之也。
今語謂之充實人生,亦近是。
其事有信、行、守三種次第。
見得端的則信篤,信篤則決定不疑,遷善改過,如恐不及,斯行之,未有不果也。
篤是知之真切,果是行之勇決,知行合一,日用之間踐履益密,斯持守之固確乎不疑矣。
“仁義忠信不離乎心”,實有諸己也;造次、顛沛、出處、語默必於是,不為外境所奪也,此誠之之功夫也。
“久而弗失”以下,誠之之效驗也。
以上大段文字顯聖學宗要在於思誠,向下乃舉顏子所學以證之。
故顏子所事,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此引顏子所學以為舉證也。
四勿是《論語》“顏子問仁”章語。
學者當知,孔子答以“克己復禮為仁”,顏子便直下不疑。
請問其目,再答以四勿,他便道“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此乃直下承當,全一身擔荷,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成就不是小小。
此見顏子之學卽是以此為事。
這里卻要分疏得清楚,方有領會處。
第一須知“仁”是甚麼。
仁是德之總相,全體是性,不盡心者不能知性,卽不能識仁。
顏子已是識得仁了,然后問之。
第二須知“己”是甚麼。
己是形氣之私,卽謂意根,亦名我見。
此見不處,人我閒隔,睽而不通,一念不覺,便墮不仁。
第三須知“禮”是甚麼。
禮者,理也,乃仁中之有分理者。
玉工治玉,必依其理;君子為仁,必順其禮。
因有分理,故有節文,分理具內,節文形外。
己私掩之,則理隱而不現,一但廓落,此理自顯,明之為復。
“克己”之“己”,是指私己,“由己”之“己”是言本具。
文同而義別也。
顏子問的是仁,孔子答以復禮。
因為仁體渾然,難以顯說,故舉出其中所具自然之法則言之,是之謂禮。
此禮既復,當體卽仁,乃是以禮顯仁也,非謂籩豆之事,器數之末也。
顏子言下洞然,故直問其目。
乃在視聽言動不離當處,無假他求,何等簡易直截!《論語》中許多聞答,無過此章,真乃傳心法要。
第四須知視聽言動是甚麼。
視聽言動皆氣也,四者一於禮,則全氣是禮,更無差忒。
一有非禮,則全真起安,便是不仁。
人於日用之間須臾不離者,只此四事。
為仁依仁,全繫於此。
違仁害仁,亦出於此。
轉愚為覺,背覺成迷,只此一事關,別無他事。
爭奈不肯體會,一任奔馳,舍近求遠,迷已逐物,莊子所謂“若喪亡歸”,佛氏喻為背父逃逝。
試觀顏子之所事為何,亦可以知反矣。
急須著眼,不得放過。
以下更引孔子稱道顏子之言以為舉證。
仲尼稱之曰:“得一善而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前謂行之果,此謂守之固,善既性德之美稱,亦卽仁體之殊號,在人在己一也。
“樂取於仁以為善”,“人之彥聖,其心好之”。
得於人者,人有善言善行,不啻若自己出,拳拳弗失,斯能有之於己。
一端之善,猶不可遺,乃所謂善學矣。
又曰:“不遷怒,
不貳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
”上二句“哀公問弟
子孰為好學”本章文,下二句《易·繫辭傳》說《復》卦初九爻義引顏子為證之文。
人情易發而難制者是怒,舉怒以該七情也。
《易·損》卦大象曰“君子以懲忿窒欲”。
上言“約其情”,《損》之道也。
好惡、愛憎,流蕩所極,則為忿、欲,忿則鬬爭,欲斯奪取,害仁悖理,皆由而此生。
然懲忿猶難於窒欲,故圣賢之學先在制怒。
圣賢非是無怒,怒當於理發中節。
其怒也在物不在己,如明鏡照物,妍媸在彼,故不能遷。
明道先生《答張橫渠書》云:“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
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
是聖人之喜怒,不繫於心而繫於物也。
”故聖人喜怒是情之正,常人喜怒是情之私。
《易·益》卦大象曰: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上言“合於中,正其心”,《益》之道也。
引《繫辭》申明“不二過”
之旨。
須著眼在“知”字。
《繫辭》曰:“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又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
《易》曰:‘不遠復,無袛悔,元吉。
’”常人有過不能改者,只緣不知。
不知者,不知善也。
不知善,故不知不善。
知善卽知性也,“性其情”是善,“情其性”是不善。
樂徇理,安處善,率性之謂也。
率性無有不善,惟隨情乃有所不善。
所謂“過”者,情之過也。
情若無過,卽是“合於中”,情亦無有不善。
故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
”顏子唯於此知之切,故能“不二過”。
程子曰:“顏子地位豈有不善?所謂不善,只是微有差失,纔有差失,便知之,纔知之,便更不萌作。
”“微有差失”者,即所謂“幾者,動之微也”。
功夫到此,直是細密,故曰“其殆庶幾乎”兩句,卽是《損》《益》二卦義。
故曰:“《損》德之修也。
《益》德之裕也。
”顏子學聖之功,本領在此。
以下結。
此其好之篤,學之道也。
結前文,可知學之之道,卽誠之之道也。
二程學於周茂叔,每教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
孔子自稱“樂以忘憂”,顏回“不改其樂”。
“所樂何事”與“所好何學”語脈正同。
最好引而不發,教學者致思。
今已被伊川注破,不免徹底掀翻,更加狼藉一上。
好是好樂,好樂卽樂也。
《樂記》曰:“樂者,樂也。
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
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
是故君子以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
”學者試以伊川此文與《樂記》相對勘,便知“好”字不是虛言,實有著落。
向下乃辨聖、賢不同處。
視聽言動皆禮
矣,所異於聖人者,蓋聖人則不思而得,不免而中,從容中道,顏子則必思而後得,必勉而後中。
故曰:顏子與聖人相去一息。
此谓聖人
不假思勉,而颜子猶須思勉,然其得中一也。
一息,猶云一間。
息是氣息,以時間言。
間是間隙,以空間言。
謂顏子與聖人只爭這一些子耳。
《繫辭傳》曰:“《易》無思也,無為也,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伊川嘗問謝上蔡:“近日見得道理如何?”對曰:“天下何思何慮?”伊川曰:“不道賢道得不是,只是發得太早。
”故無思無為是果位上事,好學致思是因地上事。
顏子雖位齊等覺,已與聖隣,猶須思勉。
未到顏子地位,不致思,豈能有得;不力行,豈能有中。
思屬知,勉屬行,不思則不勉,知行是一事。
知是知其所當行,行是行其所已知,故思先于勉。
及其得理於無失,中於理而無過,乃充實矣。
此段牒前“思曰睿”,向下牒前“誠之”孟子曰:“充實而有光
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顏子之德可謂充實而有光輝矣,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
以其好學之心,假之以
年,則不日而化矣。
故仲尼曰:“不幸短命死矣”蓋傷其不得至於聖人也。
此明顏子學已臻極,但未至於化耳,孟子曰“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
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
”信、美、大皆“誠之”之效也。
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其德業已至盛大矣。
所差者,未能泯然無跡耳,化則泯然無跡矣。
橫渠曰:“大可為也,化不可為也。
在熟之而已矣。
‘耳順’、‘從心’,乃臻化境。
”大已是學之極詣,不可復加,過此以往,熟而能化,則聖矣。
以下別釋化境。
所謂化之者,入於神而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之謂也。
孔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是也。
顯正學文竟。
三簡俗見
或曰:聖人生而知之者也,今謂可學而至,其有稽乎?設問,疑其無徵。
曰:然。
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反之也。
”性之者,生而知之者也,反之者,學而知之者也。
置答,引孟子之言以證成前義。
又曰:孔子生而知之者也,孟子學而知之者也。
再答,以足成前證。
實
則生知之聖亦假於學,無頓非漸,無漸非頓。
生知是頓,學知是漸。
生知而學,於頓示漸,學知至聖,卽漸成頓。
及其知之,頓漸一也。
以下正簡俗見之失。
先簡見失。
後人不達,以謂聖本生知,再簡學失。
非學可至,而為學之道遂失。
不求諸己而求諸外,以博聞強記、巧文麗辭為工,榮華其言,鮮有至於道者。
“不求諸己而求諸外”,是不思也。
“榮華其言”,謂其無實,是不誠也。
則今之學,與顏子所好異矣。
結前,可知全文已竟。
學者解此文,已應有感發,特提出數事,請大家著
眼。
當念伊川年未二十而已明聖學如此,今我何以不及。
當念學之正、俗,自伊川言之,分明不同如此,今我所學應屬何等。
當念顏子用力處,具如顯正學中“顏子所事”一段文中,今我所事為何,能與顏子有一事相似否。
當念性德人所同具,情失人所難免,今我自己檢討,為覺乎,為愚乎,如不肯自安於不覺,則當依此用力。
當念視聽言動實乃人人日用不離的,為仁之目原來在此,但未能“克己復禮”,便是未有欛柄,可知吃緊處乃在“克己”,今欲克己,從何做起
當念此文所說道理,我今一一信得及否,如信得及,當下便能依而行之否。
總之,信得及者,自己當知道用力,不煩一一更舉;儻若信不及,萬事冰消,禪師家有言“老僧今日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