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的幸福

在我们村后面那棵樟树下，有我们的誓言，约定。

有我们善良的痛心。

哥，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棵没有树梢的樟树，那是一个晚上被猛烈的风吹掉的。

那天阳光明媚，我们站在树底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对方，我们发誓以后长大了一起上大学，生活在一起。

你点点头，我也点了头，后来我们还一起拉了勾，拉完勾，我们脸上露出了轻松和幸福的微笑。

哥，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因为现在的你是那么的忙，那么辛苦，劳累。

过去的誓言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

你现在是为了生活而生活，这不是你所愿的，但现实无法逃避。

可我却一直记在心头，每每想起我心里总有无穷的话要对你说，可一直没找到好的机会。

哥，还记得我们睡在同一张床的情景吗？我喜欢尿床，每天早上起来，总有一大块被子被尿湿。

母亲质问我们，是谁尿湿的。

我正红着脸要开口承认错误，你却在我之前一秒钟开口了，为我承担了责任。

那时的我眼睁睁看着你，感觉到你是那么的伟大，高大，像一个英勇的将军一样。

伟大这个词我是在书本上认识的，但我从你身上才真正的体味到了真正伟大的含义，那么具体，活灵活现，一点不抽象。

等母亲走后，你对我笑笑，我问你为什么要怎么做，你说你是我哥。

是的，你是我哥，但你不必为我牺牲这么多。

可最后你总是为我牺牲了那么多。

掏鸟窝是我们童年最喜欢做的事。

村后面有很多樟树，很高很大，一眼望不到树梢。

你经常带我去那里掏鸟窝，乌黑乌黑的小鸟。

可你从不让我爬树，你说怕我掉下来，你要我在树下等你。

我执意要爬，你生气了。

那次你生气的样子让我很怕，最后我老老实实地呆在树底下，看着你一点点往上爬，我心里替你拧了一把汗。

最后，你抓了两只乌黑的小鸟，放到我手心里，可你的手被划破了。

我问你痛不痛，你对笑笑说，不痛，男子汉这点痛算什么。

其实我知道你很痛，一股鲜红的血液从你皮肤里泌出来，我能感觉到你心里在叫痛。

我看着你的眼睛，我说，哥，以后我们不要爬树好吗？你笑笑，从你的眼神里，我感觉到你在那一刻很幸福，我也很幸福。

村前有一条河，很深很深，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

那天，我在河边玩耍，把脚伸到河水里去，全身感觉到一股清凉，很舒服。

离我五十米的你叫我不要在河边玩，可我没听你的话。

一不留神，我掉进了河里。

我在河里大叫救命。

远在五十米外的你听到了，慌忙跑过来，脱光衣服，跳进河里。

经过几分钟紧张的努力，我被推到了岸边，你也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岸了。

一上岸，你倒下了，我又慌了，大叫起来。

村里的大人赶过来了，把你背回家里去。

大人说你是没有了力气才倒下去的，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时我的心终于放松了。

哥，你知道吗？你第一次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你问我怎么样了，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那一刻，我感动了，流泪了。

我不该到河边玩耍，不该让你为了我差点把性命也丢了。

醒来的你把自己的生命忘记了，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我。

那天，我在你床边大哭了一场，你也被感动了，跟着流泪。

这幅情景在我以后的生活里经常回忆起，每次我都会落泪，是你把我感动了，触到了我最软的神经。

我是一个不喜欢流泪的人，但这样感人的情景我忍不住了。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你都会留给我，而你吃最差的。

一次我不在家，家里买了两个梨子，你只吃那个小的。

等我回来时，那个大的还在。

我问你为什么不吃，你说你是大哥，要照顾弟弟，我知道这是借口，你是关心我，怕我受欺负，受委屈。

上学了，你时时保护我，不准同学欺负我。

一次班里有个同学打了我一巴掌，你过去给了那同学两巴掌，还警告他不准再欺负我，否则你会对他不客气。

你说话时的语气是那么的坚定，坚定得像个将军在说话，在下命令。

在你身边，我感到十分的安全，好像有一尊神在身边保护我似的。

因此和你在一起上学，我再也没受过欺负。

哥，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在班里位于中等水平。

老师经常批评你，说要向我学习。

那时
我的成绩总在班里排第一。

我知道那时你心里一定很难过，我不喜欢老师拿你和我相比，这样会伤你的自尊心。

回到家里，你让我教你做作业，我有点尴尬，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辅导你，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绩，让我们在树底下发过的誓言在某一天能实现。

你听得很认真，不懂的问题让我讲四五遍。

但生活总是那么喜欢作弄人，让人无从选择。

家里穷，只能让一个人再继续读书。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来到那棵樟树下，大哭了一场。

那时我们的心里是复杂的，沉重的。

回到家里，你主动跟父亲提出你要退学，到外面去赚钱。

我不让你这样做，可你以大哥的口气命令我，要让我好好上学，不准跟你讨价还价。

我站在离你一米外的地方，不敢再说话了。

哥，我知道你喜欢读书，尽管成绩不是很好。

你喜欢在操场上奔跑的感觉，你喜欢坐在教室里听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课。

可现实让你要离开这些你喜欢的东西，到另外一个陌生的环境去生活。

这个陌生的环境对你来说就像一个陷阱，你不知道你接下来该怎样做，但你还是要面对。

我们在树底下的誓言要要落空了，我们曾经发誓要考上大学。

可誓言还没走到一半就要报废。

那天，你走在离开村庄的路上，我跟在你身后。

路边的禾苗在微风的吹动下一摇一摆，我们的头发也被吹乱了。

我们心情很沉重，沉重地像有一块大石头在心里，可我们谁也没说出来，默默地在心里忍受着。

一只小鸟在我们头上孤单地飞行，我知道你以后的生活也将像这小鸟一样，孤独地生活，发出一声声的叹息声。

走到路的末端，你让我不要再送了。

其实我还想送送你，让我再看你几眼。

可你以大哥的语气要我回去。

我知道你怕我看到你的眼泪，因为那时的我明显看到你眼里的泪水在闪闪发光，不过没掉下来。

我站在末端，看着你一点点离去。

走到离我一百米的样子，你转头对我说，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不能和你一起实现誓言了。

说完，你转头，再也没回头地走去。

那一刻，我哭了，为我们誓言的流失而哭，为你未来的路而哭泣。

泪水模糊了你的背影，一点点模糊，一点点消失。

终于，你的背影变成了一个黑点，像远方一只小鸟的影子。

最后黑点也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到底站了多久。

回到家里，我还在想你离去时的背影，想你跟我说过的话，想眼泪在你眼里闪闪发光时的情景。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再一次爆发了，湿了被子，湿了我那颗脆弱的心。

从失落中，我一点点回到了紧张的学习中。

你过几天就会给我写信，告诉你在外面生活的情景，你只说你的快乐，老板给我发了多少工资，很少告诉我你的苦楚，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为你操心。

你还叫我好好学习，有生活上的困难只要跟你说一声，你会立马帮我解决。

那时的我体味到了一种人世间的幸福，体味到人的善良和伟大。

在你的鼓励和帮助下，我的成绩从没落下过，保持平衡的水平。

每次回到家里，我都会坐在那棵樟树底下，想我们曾经的生活，想我们的誓言，想你爬树时的样子。

想着想着，我会掉下清澈的眼泪，掉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

我不知道这泪代表什么意义。

但我知道这泪肯定跟你有关。

终于，我考上了大学。

你很欢喜，给我发来祝贺信。

可我那天没高兴起来。

如果你和我一样上学，我相信你也会考上大学，可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我感觉到我有点自私。

走在上学的路上，我头脑里满是你的影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疯狂地想起你，但只要我的头脑一空闲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你，想你的微笑和眼泪。

大二那一年，因为学费的问题，你竟然把你积攒下来准备结婚的钱让我交学费。

之前我不知道这钱是你的，=是父亲过后告诉我这钱是你寄过来的。

我在心里一次次地说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那么无私地牺牲你自己。

那天，听到这个消息，我一天都没安宁过，心里充满了自责，充满了罪恶感。

好像我是那个剥夺你学习的满手沾满鲜红血液的罪人。

过后，你打电话来，安慰我不要那么想，你说你是自愿的，你很乐意这样做，因为你是
我哥，你要保护我，让我过好每一天。

我哭了，我又一次哭了。

你安慰我不要哭，要我快乐起来。

挂掉电话那一刻，我真想大声喊一声，把我想对你说的话都说出来。

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只能无声地哭泣。

我不知道我能怎样报答你，我只能用文字把我想说的话倾泻出来，让我们的生活在文字中一点点展现出来。

当我们老了，我们再一起回首过去那段岁月时，我想我们会很满足，因为曾经的我们的生活是那么的艰难，然而又是那么的充满友谊和亲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