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约塞连的创伤解读

2020年11月（总第141期）《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约塞连的创伤解读
□巩悦
郑州大学文学院
[摘要]《第二十二条军规》是一部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的小说，与传统战争小说中描写的英雄人物不同，约瑟夫·海勒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反英雄式的主人公约塞连。

纵观全书，我们不难发现，约塞连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战争创伤的受害者，海勒通过对战争中这个普通士兵的创伤的描写，再现了战争的残酷及社会的荒诞，表现了其深挚的人道主义关怀。

[关键词]创伤；记忆；死亡；平复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6167（2020）33-0009-03《第二十二条军规》是美国当代黑色幽默作家约瑟夫·海勒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小说自问世以来，不少学者从战争文学的视角对其进行了解读，也有不少评论家认为，这并不是一部战争小说，而是对当时美国社会的影射。

不管是什么样的写作背景，创伤都是小说中一个不可忽视的话题。

弗洛伊德认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
度的刺激，以致于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扰
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弗洛伊德，1984）。

从小说中诸多人物的表现中不难看出，他们在身体和心理上都承受着战争创伤的折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约塞连。

他的经历与大多数普通士兵相似，在战场上目睹了无数死亡却无法摆脱荒谬的军规的束缚。

不同的是，约塞连关于生命和自由有着独特的思考，这引导着他走出创伤，即使知道社会的荒诞和个人的无助，也没有放弃生活的希望，而是选择主动去争取自由，实现自救。

弗洛伊德曾在《超越快乐原则》一书中提到创伤性神经症，这种病症一般是由患者经历的严重事故造成的，最主要的特征是患者会不自觉地回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创伤性事件，不管是清醒时还是在梦境中。

这就是所谓的强迫性重复（弗洛伊德，2007）。

与之相关的是人死的本能，这是创伤性神经症最根本的驱动力。

因此，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论理论，创伤性心理构成的最根本特征是受死的本能驱动的、对创伤性记忆的强迫性重复（郭红等，2011）。

这一定义指出了创伤性心理的两个维度———记忆的重复与死亡的恐惧。

本文将从这两个方面分析约塞连的创伤表现，并从中发现约塞连平复创伤的艰辛历程。

1记忆的重复
记忆的重复是创伤性神经症的一个重要表现，它会使患者不断地把自己带回到他所遭受创伤的情境中去，使患者再次感受创伤性事件带来的惊吓和刺激。

这种现象具体表现在约塞连的身上，就是他对于斯诺登死亡的不自觉的回忆，这是导致其心理创伤的主要原因。

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有关斯诺登的死亡第一次出现是在第四章。

约塞连接连问了三遍：去年还在这儿的斯诺登夫妇哪去了？作者在这里进行了说明：斯诺登早已命丧阿维尼翁上空，当时多布斯夺走了赫普尔手里的操纵器。

小说第一次正面写到约塞连对于斯诺登死亡的印象是在第五章。

在阿维尼翁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多布斯向约塞连求救，因为当时斯诺登受了伤，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尾舱。

第十七章写了斯诺登临死前与约塞连的简短对话。

到了第二十二章，作者才第一次描述了斯诺登的死作者简介：巩悦，在读研究生。

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收稿日期：2020－8－2909
DOI:10.16723/ki.yygc.2020.33.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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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约塞连的影响：约塞连在执行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中被吓得失魂落魄。

作者在第二十四章第一次描述了约塞连在经历了斯诺登之死后的状态：当时，约塞连赤条条、惊怵万分地爬下飞机的那几级舷梯，赤裸的脚跟、脚趾、膝盖、手臂和手指上满是斯诺登的血（海勒，2018）。

到了小说的第三十章，作者才第一次对斯诺登的伤口进行详细的描写。

斯诺登死亡的具体细节全部呈现出来，是在小说的倒数第二章。

通过作者的叙述我们可以看出，约塞连对于斯诺登死亡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直到最终详细回忆了斯诺登死去的情景。

在这里，作者没有选择连续完整地讲述斯诺登死去的过程，而是从部分细节开始，让其随着约塞连的回忆不断延伸，直至最后约塞连完整地回忆起事件的全部，斯诺登死去的整个过程才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是对约塞连创伤意识的真实再现，即“
强迫性重复”。

弗洛伊德表示，造成创伤的事件越大，记忆就越有可能被认为对个人的健康不利而受到压抑，而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就越有可能在潜意识的创伤重温过程中得以体现。

斯诺登的死，对于约塞连的打击无疑是非常沉重的，他不愿再回想当时惨烈的场面，但记忆越是被压抑，这些记忆便越会在潜意识中不时地显现，从刚开始的碎片式的记忆，到后来完整清晰的记忆，即使过去很久，受伤者仍然会重复回忆这一事件，甚至记忆会干扰自己的生活。

2死亡的恐惧死亡是《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不可忽视的主题。

小说从开始到结束，其内容描写中，不断地有人死去，这些死亡或多或少带有一定的意外和荒诞的色彩，使得活着的士兵们整日生活在对死亡的恐惧中。

约塞连也不例外，尤其是目睹了约塞连的死亡过程之后，对于死亡的恐惧使他做出了一系列疯狂的举动。

小说的第二章写道：约塞连曾告诉克莱文杰“他们想要杀我”，克莱文杰回答“他们朝每个人开枪，他们想要杀所有人”；约塞连又说“他们两次在我的食物里下毒”，克莱文杰接着答道：“他们在每个人的食物里都下毒。

”这样简单的对话反映了战时士兵普遍面临死亡的威胁。

从小说描写的死亡事件来看，战场上的死亡无处不在，且方式各异：克莱文杰在执行任务时在空中失去生命；新来的飞行员马德刚到基地还未报到，就在半空中被炸得粉身碎骨；饿鬼乔因惧怕执行任务而整日做噩梦，最终在梦中去世，死的时候脸上趴了一只猫；多布斯驾驶的飞机匆忙之中撞上了侧翼的飞机，坠入水中，包括内特利在内的十二人无一生还。

正是由于死的无常、偶然、荒谬、近在咫尺，以及个人意志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死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才显得更加可怕。

而对于约塞连来说，对死亡的真实和恐怖的感知还来自斯诺登的死。

在小说的倒数第二章，描写斯诺登死去的场景终于呈现在读者面前。

当约塞连第一眼看到受伤的斯诺登时，就感觉到恶心、心惊胆战，但此时他尚且能够冷静下来并对斯诺登施救。

而当他出于疑虑和惊慌，打开斯诺登的防弹衣时，便“疯狂地尖叫起来……只觉得精疲力竭，内心充满痛苦和绝望”。

极端的视觉冲击使约塞连的心理彻底崩溃。

弗洛伊德认为，对恐惧的准备和感受系统的精力过度贯注一起，代表着抵御刺激的最后防线。

而约塞连对于斯诺登的真实伤情是没有任何准备的，一开始面对斯诺登橄榄球般大的伤口，约塞连尽管也感到恐惧，但仍然带着生的希望去奋力施救。

但当他抵御刺激的防线崩塌时，内心只剩下恐惧了，他不知该如何救活斯诺登，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的降临。

在经历了斯诺登事件之后，约塞连裸体从飞机上下来，并以此种方式参加了斯诺登的葬礼，这是其对来自死亡的恐惧的直观表现。

小说中曾经提到约塞连的恐惧：“约塞连是飞行大队最出色的规避动作能手，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这样。

规避动作并没有
固定的程序，需要的只是恐惧，而约塞连有的
是恐惧，比奥尔或饿鬼乔多，甚至比邓巴也要多。

”（海勒，2018）由此可见，约塞连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点，这是死亡的无可预料使约10
2020年11月（总第141期）塞连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的表现，即使不得不执行任务，约塞连也是乱飞一气，将炸弹一扔了事，把求生当作唯一的目标。

这是约塞连受到心理创伤的无奈选择。

3创伤的平复小说中的约塞连懦弱、乖僻、无能，是一个贪生怕死、离经叛道的形象，但这一切都是
由战争带来的创伤造成的，当原本崇高的信念为荒诞的现实所湮灭，逃离就成了一种高尚的
选择。

小说的最后一章描写道：约塞连既不打算继续冒险执行更多的任务，也不愿意向官僚妥协达成可耻的交易，而是计划逃跑到瑞典，重新追求人生的使命。

这表明他内心的创伤已得到平复，不再陷入无边的恐惧中，开始为了生命和自由而与社会的荒诞进行抗争。

在目睹斯诺登死亡的惨烈场面后，约塞连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人是物质，那就是斯诺登的秘密……精神一去，人即是垃圾。

”虽被恐惧包围着，被死亡威胁着，但约塞连并没有为心理创伤所吞噬，而是积极地从创伤中走出来，看清现实，去追寻充满希望的生活道路（弗洛伊德，2007）。

斯诺登的死亡对于约塞连的冲击，无疑是巨大而沉重的，那些关于死亡
场面的记忆被压抑在潜意识的层面，而导致了
强迫性重复。

当约塞连逐渐回忆起死亡的整个过程，这一记忆便进入了自己的意识领域，约塞连的心理创伤也就逐渐平复。

他从斯诺登的死亡事件中明白了：生而为人，除了生存以外，还应该具有某种精神和品质。

于是，在看到奥尔成功逃离之后，约塞连也选择离开这个令人绝望的战场。

约塞连并不是一个传统认知中的英雄形象，但他理智的思考使他在众多麻木的士兵中凸显了英雄的光辉。

约塞连认为，这是一个“上帝并不存在”的世界，但“第二十二条军规”却变成了上帝一样的存在，它并不是只存在于皮亚诺萨岛，即使在罗马，它也在束缚着
人们的思想。

当妓院的老太太告诉他，宪兵的
胡作非为为军规所允许的时候，约塞连才彻底认清了“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本质：它并不存在……问题在于每个人都认为它存在，这才是最为糟糕的，对于不存在的对象或条文，我们可以嘲笑或批驳，可以指责、批评、攻击、修
正、憎恨、谩骂、啐唾沫、撕成碎片、踩在脚
下或者烧成灰烬。

所以，想要生存，就必须逃
离。

通过斯诺登的死亡，约塞连真正认识到了
生存和自由的意义。

4结语
作者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描述道：每个人都生活在死亡的笼罩之下，生活在“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束缚之中，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荒诞的社会、荒谬的制度把人性的黑暗表现得淋漓尽致。

约塞连是为数不多的保持了自我人性、保持了独立思考的人物。

从约塞连所
受的创伤中，我们看到了战争对人的生命造成的巨大威胁，对人的身心造成的极大伤害，也看到了荒谬的官僚制度对人的侵害，但最终约塞连的逃离，也向我们展示了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存所做出的积极抗争。

通过约塞连这一形象，作者批判了社会的荒诞和腐朽，同时也表现了实现自我拯救的希望。

参考文献
[1]（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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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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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特《五号屠场》中的创伤写作[J].黑龙江社会科学，2011（6）：91－94.
[5]约瑟夫·海勒.第二十二条军规[M].吴冰青，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
（责任编辑：张言）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