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观棋不语说起

从观棋不语说起
作者：高楚姗
来源：《课堂内外·创新作文高中版》2019年第02期
古人下棋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名曰“观棋不语”。

这条规矩之所以能成为规矩，实在是因为人们往往“观棋要语”。

记得梁实秋曾讲过：一群人看下棋，兴之所至必有旁边人要指点评论，就算这议论之人被不耐烦的棋手打了一个耳光，也要捂着脸喊：“要抽车！要抽车！”
这也不意外，棋场实也是战场、赛场，两军冲杀，总得擂鼓助威、鸣金传号。

你总不能期待世界杯赛场上，球迷不喝彩、不尖叫，吹不能响的呜呜祖拉，摇不能亮的荧光棒——那简直是鬼域了。

和观棋者处在同等尴尬位置的，还有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人。

副驾驶这位置有点奇妙，坐在上面的人虽没有驾驶车辆的权力，却能和驾驶者享有同样的视野，听同样音量的音乐，吹同样温度的空调——这有点像旧时代宫廷里的国王与皇后，国王掌握国家，王后掌握国王。

有“路怒”倾向的驾驶者是最憋屈的王，他们好像时时被“针对”，先是他的臣民——马路上的其他车辆。

驾驶者往往有些唯我独尊地愤怒于“臣民”们没有按他所料想的路线行进：突然变道是可恶，突然变道又不打灯，这简直是对权威的践踏，可恨！而更让驾驶者觉得憋屈的是来自副驾驶的各种数落：由于人们还没有从“观棋不语”中创造性地引申出“乘车不语”的规矩，这就给了副駕驶发挥“上帝视角”以及放“马后炮”的机会——开得太快是危险驾驶，开得太慢是水平太臭，这一条路是万不该选的，哎，你怎么又下错道了？
驾驶和副驾驶的矛盾越积越深，到了非得灭亡或爆发的地步。

于是，要么驾驶员拿出汉武帝对陈阿娇的无情，勒令副驾驶再也不许乘自己的车；要么副驾驶化身武则天把李家王朝取而代之：“你下来，我来开！”——当然，也不是所有心怀不满的副驾驶都是“老司机”，没有驾照的未成年人、不会开车的老婆子都能煞有介事地点评和埋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儿，谁人不可以干呢？
由此看来，副驾驶真是天底下顶遭人恨的差事了。

而天下的父母却又前赴后继地接过这烫手的山芋——试想哪个孩子的人生之旅中没有捎带一个指指点点的“副驾驶”呢？恐怕中国的父母们大都是最尽责的“副驾驶”，更有甚者估计恨不得帮你开车——毕竟在他们眼中，你开得快了太莽撞，开得慢了太畏缩，这条路不适合你，可千万别误入了歧途……
孩子们不服着、顶嘴着、叛逆着，而又在下一次遇到相同情况时悄悄改变自己，直到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驾驶者。

然后父母们渐渐讲不动了，坐不动了，再然后，终于只有长大了的孩子自己驾驶自己的人生之车，耳边忽然没有了唠叨，显得有点寂寞。

直到很久以后，他们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讲出那些自己曾无比厌烦的话，才终于在恍惚中明白：原来自己说这话的神情跟自己的父母一模一样。

他们想像当年一样扯出一个毫不在意的微笑，却在下一秒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