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古街巷

泉州古街巷
作者：周根红
来源：《闽南风》2009年第04期
走进泉州的古街巷，仿佛走进了多年前一个依稀的梦境，那些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形象开始不停地充满我思维的空隙。

那是一个秋日的下午，我沿着古街的青石路面，一直走进这个城市的内心。

那一条是相当于黄山老街一样的街道，只是比黄山老街要长得多要杂得多。

涂门街、南俊巷、状元街……这些名字让你立刻明白历史积淀赋予城市的儒雅气质，全写在斑驳的砖瓦上，寺庙的残柱间，老宅的天井里，甚至连那些千年古树的枝叶仿佛也记忆着泉州学子诵读的四书五经和唐诗宋词。

站在古街往前一望，静静的小巷里，青石板一块一块地沿灰色的廊檐迤俪伸延，古朴而干净，引得我左顾右盼的。

街上的行人很少，走起来显得有些空旷，像一个人走在旷野里。

空气中留下了潮湿的尘土味，飘过大街小巷，深入我的内心，深入千年后一个路人的内心。

我默默地走着，数着青石板路上放慢了脚步的细碎的光阴，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家家流水绕诗意”的往昔。

一条流水就是驶入这块土地内心深处的一槁桨。

踩在石板上，我能隐约地听到石板底下的水声。

岁月的风尘，也许会在一声叹息中悄然消逝，然后再也找不到。

而一条流水似乎感觉不到流动，它是静止的，像写意画中渗延的墨迹。

在泉州的小巷子里，空气像水一样清澈地流淌过我的脸庞，透明而清凉。

阳光从墙头一绺绺地洒落，穿过幽深的巷弄，浸淫在这些青石板上，一块块石头光滑得像涂了一层油似的，仿佛走在上面，一不留神就会摔倒。

我喜欢小巷里掠过的风，它们从我的皮肤上滑过去，像柔柔的绸缎一样净爽。

这座下午的城市，整个儿都是温婉和良性的。

当我走到巷口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妇人，坐在一间矮房子的门口，仿佛是从过去一直坐到今天，一直坐进时光的深处，安娴而宁静。

她看着我，和蔼可亲的笑着，笑得是那样的淳朴。

她热情的邀请我到她家里吃饭。

她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动作，让想起一串火苗在风中燃烧的模样。

我走进她的家，屋里显得有些局促和幽暗，在昼如昏。

但那屋里的摆设让我惊讶不已，在她的卧室——一个木板墙隔着的小屋里，我看到墙上挂着的几幅画，都已经落满了尘埃，在卧室的矮桌上，还有一台酷似旧上海时代的唱片机，一个妆奁和一面椭圆形的墙镜。

她的梳妆台是那种兽形腿的方桌，眠床上缀着缨络，蚊帐是圆形的，那些摆设散发着过往的气息，让身居其中的人对时间产生一种迷失感。

她应该是属于旧时代的那种贵族吧，只是到了如今，她早已被时代的潮水所淹没，只能躲在幽暗的屋里，像一条河流一样，隐藏起自己曾经的踪迹。

她的记忆里应该不乏绮丽和荼靡的繁华，而一切都随风飘逝了，所有那个时代的事物都灰飞烟灭了，她就像这座古街巷一样，保留着一个又一个朝代的记忆，上升或者下沉。

一千三百年前，如今叫西街的地方，一棵小小的桑树显得多么脆弱，仿佛一阵大风就可以将它连根拔起。

这棵桑树活下来了，活得比这个城市里的哪一棵树都老，甚至比哪一座建筑物都老。

见过它年轻模样的也只有它身边的这个寺庙了。

关于这座寺和东西塔的故事“尽人渔樵闲话”。

它建于唐武则天时期，前后已经过几次火灾烧毁与重建，现存建筑是民国十四年（公元1925年）修建的。

石柱上还悬挂有一木制对联“此地方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

这是南宋大理学家朱熹所撰，近代高僧弘一法师所写。

据说，唐代泉州富绅黄守恭之所以捐地盖寺，只因这棵桑树蹊跷地开出了白莲花，让他确信佛法无边。

如今开元寺大殿上“桑莲法界”四个大字依然铭记着这一段神奇的历史传说……然而时间慢慢地冲淡了人们的记忆，尘土也一天天把往事掩埋。

在我们面前唯一真实存在的东西，就是那让我们沉思的遗迹和遗存，它们以一种劫后余生的姿态重新进入到几千年后人们的视野。

金黄的夕阳斜搭在西边某个树头，渗出几缕微光，还没来得及在地上打出投影，就被那人头高的蓬蒿吞没，了无痕迹。

唯有塔，还是那么坚强地竖着，闻风不动，静如磐石，仿佛在用那亘久不变的色调，为这冷寂中的灰芒，鞭打出一道深刻的裂缝。

走近一看，又像是一朵朵倒开的莲花，层层上叠，愈开愈小，最后，竟在顶端结出一颗枣红色的葫芦——这秋天里能看到的硕果。

对塔一直有着浓厚兴趣的我，很长时间里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对塔有着这样强烈的兴趣。

眼前是市井的喧嚣，身后是深邃的寂寥。

那座塔宁静淡泊，古朴雅致，飘逸灵秀，如养在古陶盆中的一朵睡莲，优雅地盛开着，将淡淡的芬芳留在每一个走过她身旁的游人的梦里。

端坐在东西塔阔大的寂静里，我终于明白了，我喜欢塔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与塔都不是自己。

一座塔其
实早已摆脱了它自身，它不再是一个塔，而是一种象征，是泉州的一种象征，也是泉州的精神高地。

我就这样在小城走着，看到许多人也在走。

远处的街巷隐在众多的灰暗中间，漫长得好象没有尽头。

街道两旁有一些暗红深邃但空荡荡的小店，上面写着绿茶三元，矿泉水一元五。

对面的窗户朦胧暗淡，布满灰尘，里面一个女人正在洗脸盆内的衣服，一个男人光着膀子在冲浴。

在泉州古老的街道上，许多人来了，又走了，只有这条街道的生活是不变的，深入到时间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