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一个可爱的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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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汪曾祺:一个可爱的老头儿
1997年5月16日,“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汪曾祺离开了我们。
他曾在一个万籁俱寂、满天繁星的夜晚说,“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只我这里一点是热的。
”己心温暖,则世间温暖。
20年来,他的人、他的文被人们不断提及。
汪曾祺为人为文,向真向善,诗情画意却不矫情,他的文字中总是流淌着对生活默默的温情,打动人心,或许这是因为他“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
” 正如他爱逗弄含羞草,“触遍所有叶子,看都合起来了,我自低头看我的书,偷眼瞧它一片片的开张了,再猝然又来一下。
他们都说这是不好的,有什么不好呢。
”
20年后的今天,我们一起追忆汪曾祺,回顾他“我手写我心”的淡雅文风,品味他对活细致入微的体察与含情脉脉的打量,怀念这位贪吃,贪玩儿,贪恋人世间的可爱老人。
史航:他是为了让你怅惘而生的
史航撰文写汪曾祺,说马一浮的两句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是应该专门用在汪曾祺身上的。
因为他写过那么多的草木,拿他的那些文字,可以编一本词典,薄薄的,并不整齐划一的。
这词典不解决什么疑难,就是没事翻翻,让你觉得随身带了一个花园,或者一个不错的菜园。
史航说,汪曾祺是个老福尔摩斯,是个针对美的侦探,比如汪曾祺夸某寺的罗汉塑得好,会说有个穿草鞋的罗汉,草鞋上一根一根的草茎,都看得清清楚楚。
最妙的还是史航这句评价:汪曾祺的文字,就是糖衣炮弹。
他是为了让你怅惘而生的。
然而,汪曾祺牵挂的又不光是美,他只是觉得,经常提到美,会让他的读者心软,心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真真如此。
你看汪曾祺写夏天,一样的浓翠幽绿,在他笔下流淌出来,就别有韵致: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空气很凉爽,草上还挂着露水(蜘蛛网上也挂着露水),写大字一张,读古文一篇。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凡花大都是五瓣,栀子花却是六瓣。
山歌云:“栀子花开六瓣头。
”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我的家乡人说是:“碰鼻子香”。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
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人们往往把栀子花和白兰花相比。
苏州姑娘串街卖花,娇声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白兰花花朵半开,娇娇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气文静,但有点甜俗,为上海长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为听说白兰花要到夜间枕上才格外地香。
我觉得红“倌人”的枕上之花,不如船娘髻边花更为刺激。
夏天的花里最为幽静的是珠兰。
牵牛花短命。
早晨沾露才开,午时即已萎谢。
秋葵也命薄。
瓣淡黄,白心,心外有紫晕。
风吹薄瓣,楚楚可怜。
”
美到让人心软,其实才是最耐久的力量。
款识:
故园有金银花一株,
自我记事从不开花,
小时不知此为何种植物,
一年夏,忽闻繁花无数,
令人惊骇,亦不见其主何祥,
此后每年开花,但花稍稀少耳。
一九八四年六月偶忆往事,捉笔写此。
高邮汪曾祺记于北京。
曹文轩:水洗的文字
曹文轩写汪曾祺先生的文字特征写得十分精准。
他说汪曾祺的作品是一幅幅汪式“风俗画”,追忆着过去,追忆着传统,追忆着原初,给人们酿出的是一股温馨的古风。
比如《大淖记事》里的一段:
他们也有年,也有节。
逢年过节,除了换一件干净衣裳,吃得好一些,应是聚在一起赌钱。
赌具,也是钱。
打钱,滚钱。
打钱:各人拿出一二十铜元,造成很高的一摞。
参与者远远地用一个钱向这摞铜钱砸去,砸倒多少取多少。
滚钱又叫“滚五七寸”。
在一片空场上,各人放一摞钱;一块整砖支起一个斜坡,用一个铜元由砖面落下,向钱注密处滚去,钱停住后,用事前备好的两根草棍量一量,如距钱注五寸,滚钱者即可吃掉这一注;距离七寸,反赔出与此注相同之数。
这种古老的博法使挑夫们得到极大的快乐。
旁观的闲人也不时大声喝彩,为他们助兴。
在他的作品中,这些土风习俗、陈年遗风,或是用于人物出场前的铺垫,或是用于故事的发展,或是用于整个作品情调的渲染,都有一定的用场。
汪曾祺要让人们看到他的“清明上河图”,看到种种特殊品格的文化。
款识:
后园有紫藤一架,无人管理,
任其恣意攀盤而极旺茂,
花开时仰卧架下,使人醺然有醉意。
一九八四年五一,
偶忆写之今作已近十幅此为强弩之末矣。
曾祺记。
他又说,汪曾祺的作品洋溢着童话式道德观的迷人气氛。
汪曾祺的小说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并未达到振聋发聩、令人心情激荡的程度,但却会使人在心灵深处持久地颤动。
比如《大淖记事》写一个小锡匠与一个贫家女子的爱情故事。
这种爱情闪烁着未经世俗社会熏染的人的原始品质的光辉。
当巧云还未来得及将自己全部奉献给小锡匠时,却被水上保安队的刘号长粗暴地占有了。
巧云为小锡匠未获得首夜权而感到深深的惋惜与内疚。
她有一种自发的道德破损感。
面对自己所恋的人被玷污,小锡匠并未产生现代人那种厌恶、嫉妒、恼怒和种种不可名状的心理,却时常夜间偷入巧云的茅屋,去用感情的胶汁弥合一颗破碎的心灵。
这与其说是对肉体的占有,不如说是一种勇敢的、纯洁的道德行为。
而这种道德以及施行这种道德的方式都显然不是现代人的。
作品越往后写,这种传统道德观所蕴含着的善的力量则越强大。
小锡匠被刘号长派人打了,巧云让锡匠们把他抬到自己的家中。
锡匠们凑了钱,买了人参,熬了参汤。
“挑夫、锡匠、姑娘、媳
妇,川流不息地来看望小锡匠。
他们把平时在辛苦而单调的生活中不常表现的热情和好心都拿了出来。
”后来,这些锡匠们组成了一支游行队伍,上街示威游行。
“他们挑着二十来副锡匠担子,在全城的大街上慢慢地走。
这是个沉默的队伍,但是非常严肃。
他们表现出不可侵犯的威严和不可动摇的决心。
这个带中世纪行帮色彩的游行队伍十分动人。
”这种力量强大得使地方当局都感到惧怕,不得不将刘号长驱逐出境。
他还说,汪曾祺的创作是无为的艺术,以秀美感和静美感开了文学风气之新。
比如《受戒》中写小英子一行印在田埂上的脚印:“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缺了一块。
”这样的美,全发乎汪先生是在用“明净的世界观”,看“生活中的美和诗意”,才能最终呈现给读者的一种非世俗社会才有的静美。
款识:
桂湖老桂发新枝, 湖上升庵旧有祠。
一种风流谁得似, 状元词曲罪臣诗。
丙子中秋前数日,汪曾祺。
苏北:他是将生活艺术化的作家
苏北收集到不少有关汪曾祺的细节来纪念他。
其中一则是这样的:
汪先生的小女儿汪朝说,过去她的工厂的同事来,汪先生给人家开了门,朝里屋一声喊:“汪朝,找你的!”之后就再也不露面了。
她的同事说你爸爸架子真大。
汪朝警告老爷子,下次要同人家打招呼。
下次她的同事又来了,汪老头不但打了招呼,还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结果端出一盘蜂蜜小萝卜来。
萝卜削了皮,切成滚刀块,上面插了牙签,边上配了一碟蜂蜜。
结果同事一个没吃。
汪朝抱怨说,还不如削
几个苹果,小萝卜也太不值钱了。
老头还挺奇怪,不服气地说:“苹果有什么意思,这个多雅。
”
苏北说,“这个多雅”也许就是汪曾祺对待生活的方式,他确实是将生活艺术化的少数作家之一。
苏北回忆中的细节实在好玩,还有一则也十分能看出汪先生的可爱。
说的是有一年到汪先生家去,汪师母讲的一件趣事。
说一次汪先生酒喝多了。
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
汪先生跌下之后首先想到能不能再站起来,结果站起来了,还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咦!没事。
”汪先生自己说。
回到家里,汪先生一个劲地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照得汪师母心里直犯嘀咕:老汪今天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外遇?七十多岁满头银丝的汪师母说完这话,哈哈大笑,那个开心。
其实汪先生是照照脸上皮有没有跌破。
汪曾祺先生在《五味》中写说:
一个人口味最好杂一点,耳音要好一些,能多听懂几种方言。
口味单调一点,耳音差一点,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对生活的兴趣要广一点。
如此可爱!
金传捷:大舅舅一生最惬意的时光
汪曾祺先生是金传捷的大舅舅,金传捷写文章回忆与大舅舅的交往,说起汪先生回乡时间最长的一次,前后约有40天左右。
那段时间,他爸妈几乎每天下班后,都会带着他和姐姐,去大舅舅住的招待所坐一会儿,喝茶、谈高邮往事、聊家常。
只要没有官方应酬,大舅舅总
会提议:回家去。
他们便从招待所一路步行回家,边走边谈。
一进家门,大舅舅就对他爸说,桌子搭开来,炒个鸡蛋,抓把花生,先喝起来。
大舅舅喝酒很慢,吃菜也很少,只是用筷子夹一只醉虾或一小撮大蒜炝茶干,品个味儿。
更多的时候,大舅舅是问东问西,说这说那,并时时开怀大笑。
有一次酒后,大舅舅让金传捷的爸爸把宣纸铺下来,提笔写下“滨河野筑”四个字的横幅。
写完自己看了这幅字说:还有点意思。
汪朗:我父亲骨子里还是很要强的
汪先生是如此可爱而有趣的人,他的文字又是如此的雅致优美,但他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最后一个士大夫”,却不仅仅因为这些,更因为他骨子里的文人风骨。
他的长子汪朗说,父亲在世时称自己是名家而非大家,“大家有鸿篇巨制来反映深刻的社会生活以及揭示人性,我父亲认为他驾驭不了这样的题材。
而名家则注重写一些精巧的作品,更为雅致,更为人性化。
”汪朗开始还以为这是父亲的自谦,后来经人“点拨”才发现,父亲除了自己再并未称呼其他人为名家,“我父亲其实把这两个标准都定得很高,看似谦虚,实际骨子里还是很要强的”。
汪曾祺一生经历过不少的苦难,然而在他的作品中却往往把苦难一笔带过,更多则是在发掘那些生活中存在的、但大家往往会忽略的美好。
汪朗说父亲把这些美好呈现出来,是想告诉大家虽然生活中存在种种不济,但仍然有美好的人或事物存在。
“这可能也是他的作品现在比较受欢迎的原因。
因为大家本来在现实中就已经生活地很累了,还要再去看悲伤苦难的东西,那连觉也睡不好了。
”
汪曾祺先生并不是看不到苦难,他笔下淡化苦难,强调美感的原因是为着更愿意发掘生活细微之处的转变和人性的善良。
汪朗还说,父亲“从来不在家里发脾气、抱怨,即使在外面遭遇不如意的事情,也多闷在心里,慢慢消化。
”
汪曾祺所画的《昆明猫》
人人都爱汪曾祺
刘宜庆说,汪曾祺是一个达观主义者,乐生,洒脱。
吃地方小吃,品四方美食。
兴之所致,亲自下厨,做两个小炒,美滋滋地喝上几杯,然后铺上宣纸,随意画两笔。
他是性情中人,和父亲、和儿子的关系都很融洽,不像传统伦理的严肃,倒像朋友。
人人都爱汪曾祺,这个可爱的妙人。
巫宁坤回忆汪曾祺的文章中说,3人(巫、汪、赵全章)同住一栋宿舍,又都爱好文艺,“臭气相投”。
每天课后,3人带着两三本书、钢笔、稿纸,一起上附近的文林街泡茶馆,一边喝茶,一边看书,聊天儿,或是写点儿什么。
和其他用功苦读的学生不同,汪曾祺是个“异类”。
他在联大生活自由散漫,甚至吊儿郎当,高兴时就上课,不高兴就睡觉,晚上泡茶馆或上图书馆,把黑夜当白天。
杨毓珉在《汪曾祺的编剧生涯》一文中回忆:他们几个爱好文艺的同学组织“山海云剧社”(社长是哲学系周大奎),1942年暑假,演出了曹禺的《北京人》,杨毓珉负责舞台设计,汪曾祺专门管化妆。
后来演出成功,还挣到不少钱。
朱德熙的夫人何孔敬在《长相思:朱德熙其人》一书中回忆,朱
德熙最欣赏汪曾祺,不止一次对何孔敬说,曾祺将来一定是了不起的作家。
书中还多次写到朱德熙在大观楼茶店教何孔敬唱昆曲。
可见,唱昆曲、演话剧、看电影,是当时联大师生的重要文娱活动。
几位小同乡去拜见汪曾祺,他微笑着问:“跟高邮相比,还是北京大吧?”令人顿感亲切。
众人甚是崇敬地说:“高邮除了秦少游,就是您了。
”汪曾祺正色道:“不对,高邮双黄鸭蛋比我名气大多了,我只能屈居第三位。
”众皆粲然。
今天,是汪曾祺先生逝世20周年的日子,借曹文轩的话说,有汪曾祺这样一个作家,是中国当代文学的运气。
他的价值超过了他文本本身所具有的价值。
他的出现,是对中国当代文学趋向的调整,是对中国当代文学格局的改变。
其实我们还想说,有汪曾祺这样一位作家,更是我们读者的运气,他从古典和乡土中缓缓而来,从大众和民间提取诗意,向我们娓娓诉说生活中的美好,他本人又是那样的博学而多才,有趣而可爱,叫人如何不怀念呢?
来源/阅读公社综合整理
责编/张燕
制作/兰宇、跃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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