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学内涵看杨简废《序》的思想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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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学内涵看杨简废《序》的思想成因
叶文举
【摘要】杨简主张废《毛诗序》,这和他心学思想的理念是紧密关联的.因为他主张“本心”“道心”“无邪”之心具有普遍的意义,故而反对《毛诗序》解诗的历史化;因为他主张人的“本心”直指,故而反对《毛诗序》“支离”的解说,提倡“通言”的解读;因为他主张“本心”先天性的存在,故而反对《毛诗序》的“美刺”说.
【期刊名称】《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15(043)004
【总页数】7页(P509-515)
【关键词】杨简;《毛诗序》;心学
【作者】叶文举
【作者单位】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3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22
学者通常以是否尊崇《毛诗序》为标准,把宋代《诗经》学分为主《序》派和废《序》派两大阵营。

如果从这个划分来看,杨简当归为废《序》一派。

杨简废《序》和他心学思想的理念是紧紧结合在一起的。

① 关于此点,请参见拙文《杨简〈诗经〉研究的心学特色》,《孔子研究》2009年第2期。

他曾在对《召南·殷其雷》进行解读时,全面阐述了对于《毛传》《毛诗序》及郑笺的认识:
闵其君子勤劳之心,自是正心、道心。

卫宏强起其说曰:“劝以义。

”诗中无此情也,毛公亦未尝有此义,雷方动、雨将至,君子亟行,莫敢少止,急趋期会,异于平时,故曰:“何此言违,莫敢或遑也。

”振振,叹美其君子,爱之故美之;归哉!归哉!临违告以讫事早归,此人之常情、常言。

郑康成因《序》曰:“劝以义。

”遂曲说求合乎《序》曰:“君子为君使,功未成,归哉!归哉!劝以为臣之义,
未得归也。

”诗旨人情,断断乎无此,盖因夫卫宏,不知“庸常”“无邪”之即道,故穿凿其义,郑不知汉史卫宏作序之实。

以为毛公之前已有序,曰至毛公乃分众义,各置篇端,意谓古作而不敢违,故曲就其说,亦郑不知道,与序同。

又郑不善于文,又好穿凿故也,又诸儒多以雷生义,亦凿,非诗人本情。

② 杨简《慈湖诗传》卷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杨简的《诗经》研究主要体现在其《慈湖诗传》的著作中。

下文所引文字如出于《慈湖诗传》,因为较多,不再加注。

杨简认为《诗经》诗篇所表达的思想都是“道心”“正心”,《毛传》对诗歌的
解释尚符合诗歌的正意,只是到了《毛诗序》(按:杨简认为《毛诗序》是东汉
卫宏所作)时加以了穿凿附会,背离了“本心”“道心”的思想。

一言以蔽之,杨简认为《毛诗序》解读《诗经》犯了方向性的错误。

因此他提出了要全面废《序》。

笔者认为,与心学思想相关联,杨简主张废《序》的具体原因值得探讨。

“本心”的普遍性:反对《毛诗序》解诗的“历史化”
杨简认为“本心”“道心”“无邪”之心具有普遍的意义,因此,他最不愿看到《毛诗序》将“本心”“道心”“无邪”之心具体落实到某一国、某一人身上,而《毛诗序》解诗的最大特点就是经常把《诗经》的主旨历史化① 关于解读《诗经》的历史化问题,请参见王硕民《试析汉代〈诗经〉研究历史化产生的根源》,《东方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1期;《汉代〈诗经〉研究历史化的几种表现》,《安徽师范大学学报》1995年第2期。

,与某些特定的历史事实勾连在一起,从而使得《诗经》的主旨具有了特指的内涵,而丧失了“道心”的普
遍意义。

② 杨简反对《毛诗序》的历史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杨简认为将《诗经》按照世系进行排列根本没有多少客观的依据,他对《小雅·黍苗》进行解读时说道:“《毛传》初未尝言刺幽王,而卫宏作《序》则曰:‘刺幽王也,不能膏润天下,卿士不能行召伯之职焉。

’宏盖拘于世次,故强归之幽王。


《清人》,郑文公时诗,而置于庄公、昭公诗之前。

《诗》经秦火,口诵所传,难执世次,况宏《序》谬误良多,不可尽信。

孔子所取大旨,固不在其人与世,而
宏谬太甚,不得不辩。

”(《慈湖诗传》卷十五)就旗帜鲜明地反对《毛诗序》
把诗篇的创作时间强行加以定位。

这是杨简在心学思想上反对《毛诗序》解诗历
史化的第一个原因。

他在解读《邶风·日月》时说:
《日月》,乃深恶无礼之诗,正也。

故圣人取焉,而诸儒谓之人者,庄公也。

《毛诗序》谓:“庄姜遭州吁之暴伤,已不见答于先君,以至困穷,犹未害于义也。

”伤之而已,犹之可也。

而《诗》曰:“德音无良,逝不古处。

”“胡能有定,报我不述”,恶之甚也,非所当施于夫也,非庄姜所当施于庄公也。

施于庄公,则悖矣;施于州吁,可也。

且之人犹不敢明言之,诸儒拘于《序》,遂入于不义,使歌此诗者,以之人为庄公歌之,岂不长傲慢不敬之心乎?甚不可者。

(《慈湖诗传》卷三)
杨简反对把《日月》的主旨单一地指向庄姜、庄公,而认为它应当具有更广泛的
意义,就是人们追求“无邪”之心,故而杨简认为此诗“正不必究知之人为何人,惟见无礼悖乱之可恶,岂不正乎!”(《慈湖诗传》卷三)圣人的道心和凡人的道心其实同有,他在解读《周颂·维天之命》的时候所说“文王之心,即众人之心,即千万世之心”(《慈湖诗传》卷十八),正是这个思想的表露。

如果像《毛诗序》那样将《诗经》历史化,和具体的人事联系在一起,那么“道心”作为人们
普遍存在的本体就落了空。

杨简反对《毛诗序》解诗历史化的第二个原因还在于,“历史化”是“道心”外
求的一个重要表现。

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历史化”也成为了杨简批判《毛诗序》的一个重要目标,他在解读《唐风·葛生》时说道:
《诗序》曰:“《葛生》,刺晋献公也。

好攻战则国人多丧矣。

”夫本诗妇思其夫也,卫宏不知夫妇之道正大,故外推其说以及于君焉,既失诗人之情,又失先圣之旨。

(《慈湖诗传》卷八)
杨简的潜在之意认为,《葛生》只是单纯表达了妇人思念亡夫的正常的人伦情感,“夫妇之道”本来就是正大的“道心”。

如果把《葛生》的时代定为晋献公时期,去寻找“道心”的成因,外求诗旨,也就否认了“道心”先天性存在的特点,这和杨简道心本存的心学思想是相违背的。

再者,在杨简看来,如果仅仅从历史事实中外求诗旨,难免有曲解的嫌疑,不如求之于本心,来得明快。

杨简解读《邶风·终风》时说:“《终风》,恶其暴乱无礼之诗,正也。

《毛诗序》谓‘卫庄姜遭州吁之暴,见侮慢之诗’。

诸儒不悟无邪
之为道,故曲推其义,失之矣。

”(《慈湖诗传》卷三)故而,杨简认为《毛诗序》把诗歌历史化是多此一举的行为,是赘言或赘词。

因此,杨简主张不必在意于《毛诗序》历史化的解读,完全可以将其弃置一边。

他在讨论《王风·中谷有蓷》时说道:“《毛诗序》曰:‘《中谷有蓷》,闵周也。

夫妇日以衰薄,凶年饥馑,室家相弃尔。

’……诗中初无闵周之情,卫宏赘辞也。

恶不淑,正也。

忧苦,非邪也。

宏不达无邪平正之道,故多赘说。

”(《慈湖诗传》卷五)杨简认为卫宏不懂得人心本“无邪”的说诗宗旨,故多作曲解、赘说,反而离诗歌的主旨越来越远,伤害了“本心”“道心”。

杨简解读《王风·兔爰》时说:
是诗忧苦无聊,虽有隐怨,无敢著明。

是诗无邪,孰非道心?《毛诗序》曰:“《兔爰》,闵周也,桓王失信,诸侯背叛”,败节容有此事。

《序》多误,亦不可深信。

然孔子取此诗之道心,虽无此序亦可,而《序》文赘,反足以乱道心。

(《慈湖诗传》卷六)
杨简认为《王风·兔爰》并没有针对某个具体的历史事实而感发,它只是表明“无邪”的道心而已。

因此《毛诗序》附会历史事实的曲解,是多余的赘言,从根本
上于“道心”无益。

《毛诗序》把《诗经》历史化的一个主要用意,实际上是要
追寻诗篇的作者,杨简认为这种做法的合理性值得怀疑,杨简曾说:“诗人或有感动,斐然而作,忽然而忘。

他日采诗者取之,则其名未必本有,他人加之,亦未可知也。

孔子不作诗序,旨在于诗无序,可也。

”(《慈湖诗传》卷一)杨简认为《诗经》中的诗歌只是当时人们情动于中,感发而作,并非刻意为之,后来的采诗者也不知道作者为谁,《诗经》的作者完全是后人附会上去的,因而《毛诗序》
通过将《诗经》历史化的手段去探寻作者,本身就是一个谬误。

总而言之,杨简
反对《诗经》历史化的目的还是为其心学思想服务的。

他在《自序》中已经明确地表示了反对《毛诗序》历史化解读的理由:“诗之有《序》,如日月之有云,如鉴之有尘,学者愈面墙矣!观诗者既释训诂,即咏歌之自足,以兴起良心。

虽不省其何世何人所作,而已剖破正面之墙矣。

”(《慈湖诗传·自序》)
“本心”直指:反对《毛诗序》“支离”的解说,主张“通言”的解读
杨简对《诗经》二《南》有过总体评价,他说:
夫二《南》,用于乡乐,用于邦国,周公必以经意。

又孔子屡以启伯鱼,启门人,又屡言《关雎》,门弟子宜有所问,而此通言后妃之德,余篇略同,当是孔子之所诲告,不欲明言所作之人,以支离人心,欲后世诵咏《三百篇》之诗,知皆正辞
正情,足以感发人所自有之正心。

若于本诗之外,赘曰某国某人之所作,又序其所以然之故,则诵诗者首见其国,又见其人,又见其故,至于本诗,将诗人不知所以然,油然动于中,发诸声音,自中自正,浑浑融融,无所不通之妙,如云翳日,如尘积鉴矣!而况于置诸首而谓之序邪,故孔子不作序。

(《慈湖诗传》卷一)
杨简反对把诗歌的主旨落实到“其国”“其人”“其故”,这样容易“支离人心”,看不到人之“本心”所在,因此他反对将《诗经》进行细致、琐碎的解读,所以
他主张废除《诗序》,因为《诗序》烦琐的解读,就“如云翳日,如尘积鉴矣!”看不到本心的所在。

① 杨简反对对《诗经》进行支离地解读,和理学思想上的斗争有着潜在的联系。

从“支离”一词,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作为心学一派的杨简,和乃师陆九渊一样,与朱熹为代表的道学一派的思想有着内在的矛盾。

这里的“支离”,在理学思想上显然是有所指的。

乃师陆九渊曾在鹅湖之会上讽刺朱熹:“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

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

”(陆九渊《语录上》,《陆九渊集》卷三十四,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27页。

)就直
指朱熹的学术是“支离事业”。

也许在杨简看来,朱熹的《诗集传》就属于“支离”的著作。

故而杨简主张“通言”的解释,而反对具体阐述《诗经》的诗旨,
这也是他主张废《序》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又说:
今《周南》,多通言后妃,《召南》亦泛言夫人、大夫妻,罕指其人,岂亦果有
所自,犹有圣人之微意邪!若其置诸篇端,又名曰序,则大乖矣。

自《邶》以下
多指其人,又乖矣!至于曲推其意,穿凿其说,如于《关雎》言哀窈窕,无伤善
之心,诗中即无此情;于《殷其雷》言劝以义,诗中亦无此情,于《摽有梅》言男女得以及时,诗中何但无此情,正言其不及时,此类奚可殚举。

《东汉书》谓卫宏作《毛诗序》,夫不闻子夏为书而毛公始有传,卫宏又成其义而谓之序,盖子
夏亲近圣人,无敢支离,毛公、卫宏,益差益远,使圣人大旨,沉没于云气、尘埃之中,吁其甚矣!(《慈湖诗传》卷一)
杨简认为《毛诗序》解读诗旨穿凿附会,肆意推断诗篇的意旨,因而反对《毛诗序》将诗篇“多指其人”,主张“通言”的解释。

杨简还认为,《毛诗序》把
《诗经》历史化,有时并不能确指具体时期、具体人物,这样《毛诗序》所论诗
歌主旨也就没有多少实在的意义。

如杨简讨论《邶风·静女》时说道:
《毛诗序》曰:“《静女》,刺时也。

卫君无道,夫人无德。

”《序》盖以是诗居《北风》《新台》之间,故以为刺。

详观诗辞,又非陈古。

郑笺义思“贻我以贤美
之妃,以易无德之夫人。

”而本诗未章,辞情未必其然。

然则安知是诗,非武公、文公之诗乎?诗不可以世次定,《郑·清人》,文公之诗,而序于昭公之前,观此
可以通矣,矧是序,亦未能知卫君之为何君。

(《慈湖诗传》卷三)
杨简认为《诗经》诗篇的次序并不一定是根据世系年代来编排,所以关于诗篇的
主旨也不能根据某一诗篇所处前后诗篇的主旨进行推断。

《毛诗序》对《邶风·静女》的解读就是一个显著的例证。

杨简主张“通言”的解读归结一点,就是“思无邪”的说诗宗旨,他认为《毛诗序》就违背了这样一个核心。

他说:“卫宏不达
平正无邪之道,其作《序》率多赘辞,曲为之说。

”(《慈湖诗传》卷五)“诸
儒不知《序》之不足尽信,率以《序》解诗,其有阻碍,必至于委曲穿凿牵合。

”(《慈湖诗传》卷七)
如果不做“通言”的解读,就容易滑入“支离”的泥潭,《毛诗序》解读方式上的弊病也在于此。

这种“支离”的毛病除了上文所述,《毛诗序》经常将主旨落实到具体的人、事之外,还表现在《毛诗序》时常割裂诗篇的主旨,比如杨简论到《周南·葛覃》的主旨时说:
《毛诗序》曰:“《葛覃》,后妃之本也。

后妃在父母家,则志在于女功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则可以归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

”夫人善心即道心,妇人志于女功,躬节俭,服澣濯,念父母而归宁,方是心油然而兴,互见错出,无非神用,何本何末?而为诗序者判本末而裂之,且曰则可以,是诗初无是情,不省诗情,赘立已意,使天下后世平夷纯正质直之心,凿而穿之,支而离之。

(《慈湖诗传》卷一)
杨简认为“善心”“道心”与生俱来,在日常生活中就会不自觉地油然而生,它们并不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毛诗序》务要牵强附会地阐明“善心”“道心”存在的前因后果,从根本上来说是错误的,是琐碎的“支离”之说。

“本心”自在:反对《毛诗序》的“美刺”说
《毛诗序》说诗还有一个重要手段就是“美刺”说,这一点同样遭到了杨简的猛烈批判。

《毛诗序》认为《诗经》特别是“变风”“变雅”,是有“刺”意的,所
谓“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

[1]271这一点和杨简“无邪”的说诗宗旨也产生了内在的冲突,因为人心本善,“本心”即为“善心”,所以根本无“邪”可刺,故而杨简对《毛诗序》以“刺”说诗心存不满。

杨简解读《郑风·丰》时说:
《毛诗序》曰:“昏姻之道缺,阳倡而阴不和,男行而女不随”,观诗意诚有之,然今悔矣。

悔过之心,圣人取焉,而《序》总曰:“刺乱也”,则差矣,此悔而
作诗,求复谐者也。

(《慈湖诗传》卷六)
杨简对《毛诗序》“刺”说的批判,有时还出于对封建伦常秩序的维护。

《卫风·考槃》,《毛诗序》云:“《考槃》,刺庄公也,不能继先公之业,使贤者退
而穷处”,对此,杨简批驳道:
《序》每失诗旨,于此又见,此诗自决于退处,岂有刺君之意,君虽有过,岂可以刺,言硕人知时而退,正也,道也。

卫宏不知道,故其作《序》,率外求其说,《毛传》亦不言刺庄公,以是益验卫宏作《毛诗序》。

汉史可信,宏虽多祖毛说,而又以己意成之欤!(《慈湖诗传》卷五)
杨简一方面对《毛诗序》的诗旨外求提出了批评,另一方面又从封建伦理道德的
角度对《毛诗序》的“刺君”说表示了不满,带有强烈的忠君色彩,已经不单纯
是从学术思想所作的品评,犹如他在对《王风·君子于役》进行解读时说道:
《毛诗序》曰:“《君子于役》,刺平王也,君子行役无期度,大夫思其危难以风焉。

”君不可以言刺,而况于王乎?是诗,妇人思念其君子而已,初无刺王之意。

卫宏不知道,不知妇念其君子之心,非邪僻之心,即道心,故外推其说,殊为害道。

又何以知其非妇人作,而必曰大夫作耶?(《慈湖诗传》卷五)
杨简认为此诗就是一女子思念夫婿而作,而不是《诗序》所认为的王朝士大夫所
作。

由此《毛诗序》认为“刺平王”的主旨就不能成立,杨简认为王者根本不可刺讥。

我们姑且不论杨简的批评是否准确,但就这一批评的立场而言,潜藏了深厚的封建忠君思想。

这样的解说在《慈湖诗传》中时常出现,如杨简针对《毛诗序》关于《唐风·扬之水》“刺晋昭公”的观点,提出“君言刺,大悖也”(《慈湖诗传》卷八),显然也是基于“忠君”观念所给予的批驳。

不过,杨简主张“思无邪”的说诗宗旨,并不是彻底地认为《诗经》中所有的诗
歌都没有刺意,特别是《诗经》中的某些诗篇因为其相关本事有史书的明确记载,表明与衰乱的政治状况是有关联的,那么诗歌就有了讽刺的基础,对于这一点,杨简也无法回避。

但是在杨简看来,“刺”的最终目的还是为“思无邪”的道心服务的,借以消解“刺”的重要性。

如杨简在解读《郑风·清人》时说:
观是诗,虽不知高克与文公事情之详,而其慢易不正可刺、可恶,足以消人慢易之心,起人敬正之心。

(《慈湖诗传》卷六)
《郑风·清人》关涉的历史本事在《左传·闵公二年》中有所记载:“郑人恶高克,使帅师次于河上,久而弗召,师溃而归。

高克奔陈。

郑人为之赋《清人》。

”[2]225作为诗歌的《郑风·清人》,它不可能象史书那样完全记载历史本事,所以杨简认为,“不知高克与文公事情之详”。

不过《左传》对本事却保留了完整的记载,证明此诗内含“刺”旨是史实基础的,杨简当然就不能再回避了,所以杨简在解读这首诗歌的最后,全文引用了《毛诗序》的解读,暗示了杨简是认同《毛诗序》的看法。

但为了表明和自己“无邪”的说诗宗旨相统一,杨简又认为,《诗经》“刺”的目的仍然是为了表现“无邪”之意,所以杨简才说《郑风·清人》“其慢易不正,可刺、可恶”,其目的则是“足以消人慢易之心,起人敬正之心”,仍然回到了“无邪”的说诗宗旨上。

《毛诗序》比附诗旨常用的一个方法就是陈古刺今① 关于《毛诗序》“陈古刺今”的方法,请参见拙文《试论〈毛诗小序〉的诗旨比附及其对后世“寄托”艺术的
影响》,《古代文学理论研究》2004年第22辑。

,这一观点同样受到了杨简的
挑战,原因就在于杨简认为“无邪”的道心是不分古今的,亘古不变而恒常地蕴藏于人们的内心之中,故而就不存在陈古刺今的问题。

杨简在解读《王风·大车》时说:
周衰,淫风虽流行,而公论终难磨灭,以人性善,终不磨灭也。

是诗情状非陈古,《毛传》亦不曰陈古,独卫宏《序》曰:“陈古刺今,大夫不能听男女之讼。


自古无淫俗,安有同穴之誓。

卫《序》非。

(《慈湖诗传》卷六)
《毛诗序》解说《王风·大车》的诗旨曰:“《大车》,刺周大夫也。

礼义陵迟,男女淫奔。

故陈古以刺今,大夫不能听男女之讼焉。

”对此,杨简用“以人性善终不磨灭”,即人性贯穿古今的观点来驳斥《毛诗序》“陈古刺今”之非。

杨简认
为“道”普遍地贯穿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故而“陈古刺今”的前提也就不复存在,杨简在解读《齐风·卢令》时这样说道:
《毛诗序》曰:“《卢令》,刺荒也。

襄公好田猎毕弋,而不修民事。

百姓苦之,故陈古以风焉。

”……考《序》及《传》,皆谓陈古,而本诗辞情不然,曰其人
其辞,指今非陈古也,苟陈古则宜每章称仁、称德,而次章曰鬈,末章曰偲,又三章皆曰美,殊非陈古之意,盖《序》《传》以襄公之诗不应有美,故曲推其说,以为陈古以风,不知诗不可以次序,观不可以执一观……故田而民悦之欤,民悦其君,正也,道也。

不然则齐有士大夫之贤者,民悦其田也,亦正也、道也,百姓日用此道而不知,故不明已之道心,又不知人之道心,而况于六经之大旨乎。

(《慈湖诗传》卷七)
不难看出,杨简对“陈古以风今”说诗方法的批评是相当地严厉,其根本的原因还是受到了心学思想的影响。

正因为杨简认为,“道心”是人天生所固有的,所以根本上没有古今的分别,古人的“道心”也为今人所具有,古人并不见得优越于今人,他们在主体上是平等的。

杨简在对《小雅·绵蛮》解读时说:
是诗微臣感其所蒙饮食教,载之大臣而作也。

而卫宏作《毛诗序》,乃反之曰“刺者”,盖意周衰乱世,必无若此仁惠之大臣,故反之以为思古之诗,而本诗情状非思古也。

观诗固不可执其世,其间大臣岂无一人,能悯徒行小臣之忠劳也。

此事虽甚微然,道无大小,其恤下之心、感惠之心,皆善心、正心、即道心也,圣人取焉。

(《慈湖诗传》卷十五)
诗歌并无思古之心,“道”也没有大小之别,只要能够凸现“道心”即可。

他对《小雅·瓠叶》的解读更是鲜明地表达了这一点:
《毛诗序》言“不以微薄废礼”,是也。

而曰“大夫刺幽王,上弃礼而不能行,虽有牲牢雝饩不肯用也,故思古焉”,则不可必也。

虽至乱之世,岂无一人一事之善,而必曰古之人,是绝灭人之道心,大不可也……诚敬弥著,是谓道心,人皆有是心,而自不知其为道也。

故《易》曰‘百姓日用而不知’(《慈湖诗传》卷十五)。

“道心”即使在时风日衰的社会之下也是存在的,如果强调“陈古以刺今”,无疑是漠视了今人的道心。

由于强烈排斥《毛诗序》的“讽刺”说,再加上受到了儒家“温柔敦厚”诗教的
影响,杨简甚至对《毛诗序》的用语也非常苛求。

比如杨简对《陈风·东门之池》进行解读时说:“《毛诗序》曰:‘《东门之池》,刺时也,疾其君之淫昏,而思贤女以配君子也。

’‘疾’之为言,甚矣!犯矣!非诗人之情也。

是诗含隐不露,讵敢曰疾之耶!”(《慈湖诗传》卷十五)《毛诗序》用了“疾”这个带有强烈
感情色彩的字眼,杨简都认为不可,用词“甚矣”,而认为此诗是“含隐不露”的,实质是表明“道心”是普遍存在的。

余论:杨简废《序》的得失
杨简反对《毛诗序》的解读,完全是从其“心学”思想出发,本身就有理论先行、本末倒置的危险,其实和《毛诗序》一样皆存在不顾诗歌文本的倾向。

《毛诗序》对诗旨的解读存在着比附、曲解的弊病,显露出儒家诗教历史化、道德化的特点。

杨简对《毛诗序》的批判就方法论来说,实际上是以一种错误的批评理念评价另
外一种错误的批评理念,两者都有各自的软肋。

杨简对《毛诗序》的批评通常都
没有充足的文献佐证,而是极其主观臆断的批评。

如他对《小雅·伐木》解读道:“是诗,燕群臣之乐歌也。

而《毛诗序》曰‘燕朋友故旧’,盖失其情矣!夫君
以臣为友,乃其常言。

”(《慈湖诗传》卷十一)《伐木》诗显然是表现友朋之情的宴飨诗,但杨简强解其诗,认为是反映君臣之情的,用意是为了符合自己“燕群臣之乐歌”的观点,他认为这首诗歌表面上是反映友朋之情的,但因为“君以臣为友”,所以这首诗歌本质上却是表达君臣之情。

杨简这样强加解释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提升到他的心学思想,显然带有曲解的色彩,所以在上述引文的后面,他作了极度的引申:
君能求贤以为友,必虚中谦和。

此虚中谦和,神必听之,终致和平之福,非自外至。

夫通天地神人,一而已矣,是一者在人为心,心无所不通,为孝为顺,为谦和,为众善,是心神人之所同,其机一动,其应如响。

故圣贤和于朝,民人和于野,诸侯和于外,四夷和于远。

及是心,因物有迁,意动情流,为傲慢,为悖厉,为危乱矣。

(《慈湖诗传》卷十一)
把此诗的君臣关系上升到“心”学的高度,又和他的“意”说思想联系在一起。

① 杨简主张“心之精神,无方无体。

至静而虚明,有变化而无营为”,“吾心本无物”,这是“本心”的本然状态。

如果一旦引起“意”的分别,则这种“至静而虚明”的本心,就会流入对象化的世界之中,难免会产生“千失万过”。

杨简是排斥主观性之“意”的。

关于杨简“意”说思想的具体内涵,请参见陈来《宋明理学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65-166页。

这样的解释从学术的严谨性上来说,缺陷很明显,就是带有了过度的随意性,这也是“六经注我”带来普遍性的弊病。

杨简反对《毛诗序》“支离”诗旨、“曲解”诗旨,自己有时却又身陷其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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