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绶画论

陈洪绶(1599—1653)，字章侯，号老莲，诸暨(今浙江诸暨)人。明末著名画家，其画夸张、怪诞，对后世影响很大。

一、自题抚周长史画

吾摹周长史画至再至三，犹不欲已。人日：“此画已过周而犹谦谦何也?”吾日：“此所以不及者也。吾画易见好，则能事未尽也。长史本至能，而若无能，此难能也。”吾试以为文言之。今夫为文者，非持论即摭事耳。以议属文，以文属事，虽备经营，亦安容有作者之意存其中邪?自作家者出，而作法秩然。每一文至，必含毫吮墨，一若有作者之意，先行于前，舍夫论与事，而就我之法而文亡矣。故夫画，气运兼力，飒飒容容，周秦之文也。捉勒随境堑错，汉魏文也。驱遣于法度之中，前燕后口，陵轹矜轶，搏裂顿研，作气满前，八家也。故画者有入神家，有名家，有作家，有匠家，吾惟不离乎作家，以负此谦也。(《玉几山房画外录》)

二、潜心师古而能大成

今人不师古人，恃数句举业短丁，或细小浮名，便挥笔作画，笔墨不暇责也。形似亦不可比拟哀哉!欲微名供人指点，又讥评彼老成人，此老莲所最不满于名流者也。然今人作家，学宋者失之匠何也?不带唐法也。学元者失之野，不溯宋源也。如以唐之韵，运宋之板，宋之理，得元之格，则大成矣。眉公有云：“宋人不能单刀直入，不如元画之疏。”非定论也。如大年、北苑、巨然、晋卿、龙眠、襄阳诸君子，亦谓之密耶?此元人黄、王、倪、吴、高、赵之祖。古人祖述之法，无不严谨。即如倪老数笔，都有部署法律。（原书第256页）小大李将军、营邱、白驹诸公，虽千门万户，千山万水，都有韵致。人自不死心观之，学之耳，孰谓宋不如元哉!若宋之可恨，马远、夏珪真画家之退群也。老莲愿名流学古人，博览宋画仅至于元，愿作家法宋人乞带唐人，果深心此道，得其正脉，将诸大家辨其此笔出某人，此意出某人，高曾不观，贯串如到，然后落笔，便能横行天下也。老莲五十四岁矣，吾乡并无一人，中兴画学，拭目俟之。(《玉几山房画外录》)

参考篇目：
路明《陈老莲的人物画》，湖南美术出版社，1986年12月版。
黄远林《陈洪绶和他的<屈子行吟图>》，载《文史知识》1984年第11期。
崔锦《三百年无此笔墨的人物画大师：陈洪绶和他的(蕉林酌酒图)》，载《迎春花》1983年第1期。
裘河《关于陈洪绶的(水浒叶子>》，载《新美术》1985年第4期。
黄涌泉《陈洪绶》，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6月版。


一、自题抚周长史画

吾摹周长史画至再至三，犹不欲已。人日：“此画已

过周而犹谦谦何也?”吾日：“此所以不及者也。吾画易见好，则能事未尽也。长史本至能，而若无能，此难能也。”吾试以为文言之。今夫为文者，非持论即摭事耳。以议属文，以文属事，虽备经营，亦安容有作者之意存其中邪?自作家者出，而作法秩然。每一文至，必含毫吮墨，一若有作者之意，先行于前，舍夫论与事，而就我之法而文亡矣。故夫画，气运兼力，飒飒容容，周秦之文也。捉勒随境堑错，汉魏文也。驱遣于法度之中，前燕后口，陵轹矜轶，搏裂顿研，作气满前，八家也。故画者有入神家，有名家，有作家，有匠家，吾惟不离乎作家，以负此谦也。(《玉几山房画外录》)

白话译：

一、自题抚周长史（周昉）画

我临摹周长史画至再而三，犹不如自己意。有人说：“这画已超过周而还自谦、如此谦虚，为何啊?”我说：“这正是不及（取过犹不及之意）。我画容易见到好，然而能事没有尽啊。长史本来是至能，然而好像是无能，这正是难能的地方啊。”
我试着以写文章来说说。现在写文章的，不是立论就是取（叙）事。以议托文，以文托事，虽然完备地经营，同样存有作者之意在其中，是吧?自作家（专业作者）出现后，写作之法秩序井然。每一文至（文思到来），必含毫吮墨，如果有作者之意，先行于前，舍去立论或事，而屈就我的法这样文就亡了。
所以画，气运兼力，如秋风飒飒之状貌，周秦之文采。捉勒随境堑错（意：笔画随境而修饰），汉魏文采。驱动于法度之中，前燕后口（不理解），陵轹矜轶（抑扬、顿挫），搏裂顿研（放开、含留），作家之气充满纸前，八家（不知是指哪八家）。所以，画者有神家，有名家，有作家（指画院画家），有匠家，我只是不离作家，是以有此谦。(《玉几山房画外录》)
[注：此文颇为难懂，所以，可能翻得有误）



二、潜心师古而能大成

今人不师古人，恃数句举业短丁，或细小浮名，便挥笔作画，笔墨不暇责也。形似亦不可比拟哀哉!欲微名供人指点，又讥评彼老成人，此老莲所最不满于名流者也。然今人作家，学宋者失之匠何也?不带唐法也。学元者失之野，不溯宋源也。如以唐之韵，运宋之板，宋之理，得元之格，则大成矣。眉公有云：“宋人不能单刀直入，不如元画之疏。”非定论也。如大年、北苑、巨然、晋卿、龙眠、襄阳诸君子，亦谓之密耶?此元人黄、王、倪、吴、高、赵之祖。古人祖述之法，无不严谨。即如倪老数笔，都有部署法律。（原书第256页）小大李将军、营邱、白驹诸公，虽千门万户，千山万水，都有韵致。人自不死心观之，学之耳，

孰谓宋不如元哉!若宋之可恨，马远、夏珪真画家之退群也。老莲愿名流学古人，博览宋画仅至于元，愿作家法宋人乞带唐人，果深心此道，得其正脉，将诸大家辨其此笔出某人，此意出某人，高曾不观，贯串如到，然后落笔，便能横行天下也。老莲五十四岁矣，吾乡并无一人，中兴画学，拭目俟之。(《玉几山房画外录》)

白话译：
今人不师法古人，自恃着几句浅薄八股，或者微小的浮名，便挥笔作画，笔墨不到。形上相似都不行，真是痛苦啊！想有些微名受人传扬，又讥讽乱评那些有成绩的人，这些是老莲最不满意于那些所谓的名流之辈。现在的画家，学宋朝人又失于匠气，为何？没带唐法的原因。学元人失于野，不能上溯宋人的源头。如果能以唐之韵，运宋之板（工整），宋之理，得元之格（调），则大有成了。眉公（估为陈眉公，继儒）曾说：“宋人不能单刀直入，不如元画之疏（淡）。”不是定论。如（赵）大年、（董）北苑（源）、巨然、晋卿（王诜，字晋卿，北宋著名画家，娶宋英宗的次女蜀国公主为妻，当上驸马都尉。）、（李）龙眠（公麟）、（米）襄阳诸君子，亦可以说是密啊?这些是元人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高（高克恭）、赵（元，赵姓画家多，估为赵孟頫）的源头。古人述（陈说）前人法门，无不严谨。即使像倪老数（几）笔，都有布署规则。
小大李将军、李营邱、白驹诸公，虽千门万户，千山万水，都有韵致。人自不死（细）心观（察），学习，谁说宋不如元画呢!如果说宋有可遗恨的，马远、夏珪真是画家的退步群体啊。老莲愿名流学习古人，博览宋画不只是元画，愿作家效法宋人，兼带唐人，如果深深用心于此道，得到其正脉，将各位大家的作品，辨识其此笔出自某人，此意出自某人，高增不观（高迈不止），贯穿到如意时，然后落笔，便能横行天下也。老莲五十四岁民，吾乡并无一人，发扬画学，我拭目以待。